第222节
连晋却道:“他们心很小,是因为他们没能力。”所谓贪心,便是贪图自己的心容不下的东西。 阜怀尧愣了一下。 “不是所有平头百姓都是这么知足常乐的,也有不少人野心勃勃只求一天能够出人头地,”连晋微微侧头看着他,眼里难得带着认真的神色,“因为他们有那个能力,只要努力,就比旁人得到的更多。” 阜怀尧容色淡淡,敛去了刚才那份怔然,他的面上看不出感情的波动,“也不是努力了就能够做到的,这世道没这么公平,奋力一搏但最终含恨而终的比比皆是。” 连晋心情复杂地收回了目光,“爷你总是比别人清醒理性太多,这样活着不累么?” “累?”阜怀尧轻微地动了一下眸子,“朕……我没什么感觉。” 大概,就是觉得,好冷好孤独吧…… “是没什么感觉,还是不曾想过该有什么感觉?”连晋问。 “有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阜怀尧的模样很冷静,“我毕竟还坐着这个位子,累不累,都要继续坐下去。” 连晋沉默了一会儿,在路过的小摊子前拉住他坐下来,要了两份羊肉面——现在该是吃午饭的时间才对。 羊肉面很快就送上来了,连晋琢磨了一下,给阜怀尧的面里加了半勺辣椒油,拌了拌,推了过去,又替他拿了筷子,擦了擦,塞过去,自己才大口大口吃起来。 看着他的动作,阜怀尧吃了一口面,辣度正好,他嘴角弯了弯,便是算笑了,“你还是这样,弄得朕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似的。” 无论他在边疆待了多少年,两人之间的友情都像那一盘下了十二年还未结束的棋局一样没有变过。 连晋用筷子卷起了面,也笑了,道:“你除了处理政事平时还做过什么?一个人出门的话,老子都担心你走不见了。” 阜怀尧失笑,“朕不是那么没常识的人。” 笑完之后他就想起了阜远舟,那个人也是这样,甚至更出格,直接把他看做易碎瓷器似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要他在他身边,就会将所有事情一一打理得井井有条,再这么下去,阜怀尧都怀疑自己有一天会真的变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人。 不过一闪神,等回过神来阜怀尧就发现连晋正看着自己,他疑惑地回视对方,“怎么了?” 连晋表情古怪地问:“你在想三爷?” 阜怀尧怔了一下,点头。 连晋微微皱着眉头,“你真应该去找找镜子看看自己刚才的样子。”那种……思念着某人的神色。 花菱福也说过类似的话,阜怀尧不必追问,便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微微露出苦笑,“抱歉,有点控制不了自己。” 闻言,连晋用一种近乎头疼的表情看着他,“你到底在抱歉什么?” “我……”阜怀尧默了一下,一时答不出来,只能低头吃面。 连晋看着他低眉微微削弱了冷冽轮廓的模样,然后快速地将面条大口卷进嘴里,明明这里的面劲道十足汤浓郁留香,但他就是吃的有些难受,没吃完就放下筷子了,道:“说实话,得知那个让你动摇心神的人是三爷的时候,我很吃惊,甚至去和三爷摊过牌。” 阜怀尧一愕,筷子顿住半空,“什么?” 连晋撇撇嘴,“那时候也就只有你看不出来他那么明显的感情。” 阜怀尧微微哑言,若不是江亭幽那次劫持的有意无意的提点,他真的没有察觉出来。 “你说了什么?”他问。 连晋道:“我说,为了江山,你做什么都是义无反顾的。” 阜怀尧垂了垂眼帘,“也许吧……” “三爷说他懂,”人来人往的路旁小摊简陋的桌椅边,连晋回想那个形容温和气焰张扬心比天高的男子那时疯狂又绝望的神色,“他说,这天下本就是你的责任,只是有他在,怎么会任你一个人独抗?” 阜怀尧动了动唇,好片刻才苦笑道:“果真是他的性格会说出来的话。”那般的笃定,让人禁不住沉溺在其中不可自拔。 连晋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就是那时候,让我觉得其实你和他在一起,也未必不是好事,无论是我还是老庄甄侦他们,能给你的东西都及不上一个三爷。” 阜怀尧的面色僵了僵,“……我不需要。”他说过了,这条路,他一个人走,已经足够。 连晋露出了很是不解的神色,“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阜怀尧一时没听明白他的话。 “我说了,有能力的人,只要肯去做,总能得到比别人更多的东西,”连晋直直望着他,“你有这个能力,也站在了比别人更高的地方,你为这个天下已经付出了太多了,你只是拿点自己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还要瞻前顾后不肯动手?” 阜怀尧失神了一下,才用那种无表情的面孔平静地道:“也许正是因为我站在了比别人都高的地方。” “所以?” “所以我比别人更谨慎,”阜怀尧注视着热闹安乐的人流,“越是强大的力量,带来的毁灭越大。” “即使是做了那样的选择,你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阜怀尧淡淡道:“世间诸事本就没有什么明确的对与错,而我,错不起。” 从来都是特立独行的痞子元帅终于露出了一丝能被称之是伤感的神情,“你何苦逼得自己这么紧?” 阜怀尧摇头否认,“我没有。”他只是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东西而已。 连晋无奈,“在三爷这件事上,我都有点快不认识你了。” 阜怀尧望着喧嚣的人群,眼底掠过一抹失神,低低的呢喃没有人能够听见:“我也快不认识自己了……” 有些味如嚼蜡地吃完这顿午饭,没有劝服天仪帝,连晋明显有些失望,连带着继续逛的时候都有些意兴阑珊。 阜怀尧无奈地拽住他的袖子把人拉回来,“你快撞到别人的摊子了。” 连晋回神一看,赶紧跟那个摊主道个歉,才打起精神继续走。 阜怀尧道:“你若是觉得烦,就先回去罢了,我有影卫跟着。” “又不是第一次跟你出来,早习惯你的死性子了,有什么烦不烦的?”连晋撇嘴,“而且丢你一个人在这里?我还不想领教皇朝第一高手的琅琊剑!” 阜怀尧摇摇头,便随他去了。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阜怀尧依旧习性不改地去和小贩闲聊,询问询问民生常情,连晋开始还说了他几句,到了后来只能无力地任他去了。 问着问着,两人就撞上了一出英雄救美……呃,不对,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戏码。 看着人群中穿着束袖压摆嫩黄长裙、拿着鱼尾斧的少女正在追着暴打一群衣着邋遢的大汉,阜怀尧微微意外了一下。 连晋见状,纳闷了,“你认识?”依天仪帝不好女色的性格,怎么会认识这么个江湖女子? 阜怀尧简短道:“一面之缘,她是齐然的姐姐齐晏紫。” “咦?”连晋更意外,齐然那种耿直的乖孩子居然有个脾气这么火爆的姐姐,真是叫人惊奇。 听了一下旁边百姓的议论,得知齐晏紫是因为不满这群地痞仗着人多势众有点身手就来收保护费才开打的,阜怀尧见场上单枪匹马的齐晏紫渐渐捉襟见肘,便朝连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帮忙,毕竟这里基本都是底层百姓,不会武功,几个男子想上去帮忙都被会点武功的地痞打下来了。 连晋犹豫了一下,见乔装了的影卫已经围拢过来了,才撸起袖子下场做一回英雄救美的事情。 好歹也是三军统帅,这样的小角色实在是不值一提,连晋三下五除二把这群地痞叠了罗汉,嫌弃地咕哝:“阿楚这家伙最近效率变慢了。” 这会儿官兵才匆匆赶来,为首的谢过连晋和齐晏紫之后,急忙拴着一串闹事者离开了。 等看热闹的人群散开了些许,齐晏紫这才能挤到连晋身边,朝他抱拳一笑,黛眉大眼,煞是明媚,“多谢义士相助了,小女子不胜感激。” 一副江湖人的豪爽气派让连晋笑了,指了指不远处的白衣帝王,“不用谢,是旁边这位让我出手的。” 齐晏紫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然后眼睛瞬间瞪大一倍,失声道:“皇皇皇……” 不等连晋捂住她的嘴,她就留意到了旁边人注意过来的目光登时改口:“黄大哥!” 虽然旁人移开了注意力,但说完之后齐晏紫就想咬舌自尽了——叫皇帝大哥,她又不是神才永宁王,这不是找死么? 阜怀尧却是没介意,淡淡点了头,“齐姑娘侠义心肠,我甚是佩服。” 齐晏紫结结巴巴道:“只是、只是小事,算不得什么,您过、过奖了。” 虽然上一回第一次见面不知道这个浑身上下冷冰冰的男人是谁,不过之后察觉出此人身份的花寒花烈已经把这件事告诉她和齐然了,他们姐弟两还惊讶了许久呢。 阜怀尧走过来,问:“齐姑娘接下来要做什么?” 齐晏紫老老实实道:“买些菜给我弟弟做饭。” 阜怀尧意外:“府尹府又停火了?” 连晋嘴角一抽——又?府尹府的赤字状态果然很频繁啊…… 齐晏紫也想到了这件事,要笑不笑的,忍得辛苦,道:“倒还没有停火,不过最近阿然比较忙,我给他弄点东西补补身子。” 心道果然是个好姐姐,阜怀尧微微和缓了脸色,“那不介意我跟着吧,我想问问关于齐然的一些事情。” …… 第二百二十章 菜场 虽然说是想了解了解齐然的事情,但阜怀尧其实只是想找个人跟在身边,不让连晋再提关于阜远舟的事情。 即使再怎么心志坚定都好,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对他仍然有着不凡的影响,关于阜远舟的事情他已经有了决断,一再动摇伤的也只会是两个人罢了。 连晋何尝不知道他的想法,叹了一口暗气,并不拆穿,反正阜怀尧这个面瘫也不擅长没话找话,他便若无其事地有一搭没一搭和齐晏紫说话。 齐晏紫开始还有些紧张,不过连晋本身就是个亲民的痞子性格,阜怀尧只是生来煞气重罢了,绝不是那种任意杀戮的暴君,齐晏紫年纪虽轻,但是在江湖上也游走过几年,性子大胆,对王权没那么强的敬畏感,所以走着走着,那股紧张就渐渐消失了,开始按预定计划开始挑选新鲜的菜,完全不记得某位尊贵的爷有没有进过菜市场。 连晋还好,战场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没见过,只是阜怀尧虽然有去过贫民窟、崩塌的堤坝这类的地方,不过毕竟是一朝天子,菜市场这种架势还是让他颇有些瞠目结舌的感觉。 熟的东西他是见多了,不过…… 阜怀尧注视了好一会儿水产摊子边水盆里活蹦乱跳的小生物,然后问:“这是……?” 连晋木着脸,“就算爷你吃的比这个大,但你也不能否认它们也是虾的事实。” 在挑虾的齐晏紫忍笑。 阜怀尧无奈,“我不是不认识,只是……为什么这虾是青色的?” 连晋好奇:“不然还能是什么颜色?” 阜怀尧微微犹豫,“红色……” 连晋抽抽嘴角:“那是熟的……” 齐晏紫终于喷笑。 阜怀尧尴尬,他不是养尊处优高高在上,不过好歹自幼就是皇太子,不像阜远舟那样出得厅堂下得厨房,有些常识不了解也是正常的。 齐晏紫回头冲他笑,“要不您来尝尝我手艺?” 那种现手艺般的表情和记忆里蓝衣青年微笑的模样渐渐重叠,阜怀尧微微恍惚,旋即动了一下嘴角,微不可见的松融,便算是笑了,“去是一时半会儿去不了了,不过家弟也喜欢厨艺,或许闲暇之时你们可以切磋切磋。” 家弟?齐晏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阜怀尧说的是享誉天下的皇朝第一高手,吃惊,“神……前辈也会做饭!?” 由乍暖到乍苦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阜怀尧顿了片刻,才颔首,狭长双目漾过淡淡迷离,“他会,而且,做得很好。” 只是,一个本该衣食无忧的王爷做到这种程度,究竟是受了多少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