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弱国弱民之泪
今夜,皎洁的月色之下,南京,这座城市的轮廓清晰可见,霓虹灯炫人眼目的流光更是增添了几分华丽的色彩。 夜间的冷风徐徐吹来,街上不少的行人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然而,张炎却解开西装的纽扣,任风吹拂,领略谎言成功之后的喜悦。 转过两条街道,他信步走进一家名为‘米林’的餐厅。 这是一家中餐厅,上下两层,装修十分精美,屋子里到处都闪耀着金灿灿的光华,以前,他在西城区警察分局当警察时,半个月来这儿吃一次饭,现在嘛,他已经不需要为钱的事情操心了,想来就来,甚至还可以去更豪华的地方。 刚刚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位美女服务员就走了过来。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女服务员边说边把菜单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张炎随意翻了翻菜单,笑着说“青椒炒肉丝一份,盐水鸭一只,烧酒一瓶。” “好的,先生请稍等。”女服务员收起菜单,迈着优雅的步子去了厨房的方向。 不到十分钟,美女服务员去而复返,将精致的饭菜放在桌上,道了句‘慢用’就轻轻离开了。 张炎到底还是抵不住美食的诱惑,急忙倒了一杯酒,拿起筷子,正准备去夹一只大鸭腿,忽然,门口进来的一个年青男子成功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人穿着一身灰色西装,戴一顶黑色礼帽,浓眉大眼,身材偏瘦,看上去大约二十岁的样子,颇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只不过,一双眼睛总是在四处乱瞟。 张炎瞬间就想起不久前优乐咖啡厅的事情,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人该不会又是个日本特务吧? 然而,十分钟后,他的这种怀疑就打消了一半,因为— 女服务员将那人的食物漫不经心的放到桌上后,明亮的双眸中竟然露出了一股嫌弃之色,那人也不在意,拿起筷子就将食物狼吞虎咽的吃下去,虽然隔着老远,但他却看得分明,那人要的食物竟然是一份白……白水煮面! 一个穿西装的人竟然吃的是白水煮面!这事不科学啊! 日本特务竟然都落魄到这个地步了? 他们的活动经费什么时候这么紧张了? 这人难道是暴露的日本特务? …… 不,都不是,这人八成不是日本特务! 张炎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时时刻刻都在观察那人,那人吃完面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一边喝白水面条汤,一边不停的打量着四周,当三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吃完饭后,结账离开时,那人也离开座位,迎面向三人走去,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人的手如鬼魅一般,从其中一人的口袋里迅速掏出一个钱包,塞入自己的裤子口袋,整个过程,只有短短的一秒钟! 天下第一神偷! 可以收进特务处! 张炎脑海中霎时就闪出这两个念头来! 三人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走出门去,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钱包被盗! 那人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正要离开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兄弟好手段!” “你……你说什么?”那人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张炎目光如电,冷森森的说“把钱包给人送回去,再来这里,不要想着逃跑,否则,我保证你下半辈子坐穿警察局的牢底。” 那人犹豫片刻,立刻追了出去,不到两分钟,带着一脸的羞惭之色站立在张炎面前,低垂着头,像个犯错误的小学生。 “没想到你还挺守信用,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张炎冷冷的留下一句话,结完两份账,然后头也不回的踏着稳健的步子离开餐厅,那人先是一愣,随即也跟着走了出去。 十分钟后。 西城区祥兴茶楼。 张炎化身007!开始盘问起来! “姓名?” “曹三明。” “籍贯?” “黑龙江省呼兰县。” “什么?呼兰县?张炎脸上写满了惊讶,拍了拍曹三明的肩膀,又说道“三明兄弟,也许不久之后,你的家乡和一个名字在中国将会家喻户晓。” 20世纪30年代‘文学洛神’萧红的长篇小说《呼兰河传》,张炎前世时曾多次拜读! “或许,到那个时候,我已经死去了。”曹三明眼中流露出黯然之色,又道,“现在,东北三省已经被日本人占领,国民政府对敌妥协退让,少帅张学良也不带兵打回去,今生,我怕是再也见不到家乡的父老乡亲了。” “会见到的,一定会见到的。”张炎接连点头,又道,“我看你身上有股书生气,不像是小偷,才和你说这么多,你详细介绍下自己吧。” 曹三明仰天长叹一声,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哀伤“我原本是冯庸大学工学院的学生,‘九一八事变’之后,我们全班同学都参加了‘冯庸大学义勇军’,几次战斗后,义勇军被打散,33个同学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我身无分文,只得一路流浪,来到关内后,还是在流浪。” “我听说你们大学后来迁到北平了,你怎么不回学校继续上学?”张炎小声问道。 冯庸大学的历史,张炎前世时有过了解— 1926年,冯庸将冯家全部财产310万银元捐作冯庸大学的校产,1931年9月21日晚,学校大部分师生有组织的乘车撤到北平,东北沦陷后,冯庸还组建了‘冯庸大学义勇军’抵抗日本人,不过很快被打散,1933年6月,校产耗尽,经张学良同意,冯庸将学校整体并入东北大学,部分学生报考了燕京、清华大学,有的转到浙大、河南大学,还有的回到东北加入我党地下组织继续抗日,有的投报军校,报效国家。 曹三明泪流满面,悲伤的说“全班同学都牺牲了,只有我活了下来,你让我回去怎么说?我要给他们报仇,让日本人血债血偿。” “但是,这不是你自暴自弃,当贼,当小偷的理由。”张炎怒吼道。 张炎并不是道德婊,只是,人穷不能志短的道理,任何人都应该懂! “我该死,我对不起冯校长,我对不起同学们……” 曹三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左右不停的扇着自己耳光。 张炎看到这一幕,心中酸楚不已,泪水在眼角不停的打转,他非常清楚,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教训曹三明,因为,曹三明和他的同学们在战场上和日本人真刀真枪的干过,还献出了他们年青的生命,而且,他们不是职业军人,而是一群在校大学生,大学生!另外,就算是再落魄,他也没去当“伪满洲国”的二等公民。 “三明兄弟,对不起,对不起。”张炎缓缓将他扶起,又道,“你愿意和我一起杀日本人吗?” 曹三明好一会儿才止住悲痛的神情,说“看得出来,你为人正派,身手也不错,想必也杀过不少鬼子,好,我愿意。” 眼力不错!只是,把‘杀’改为‘抓’更恰当! “你就不问问我是干什么的?”张炎惊诧的问。 “只要你是个中国人就行了!” 张炎一时间百感交集而又备受鼓舞,不禁对曹三明肃然起敬! 八十年前的民国大学生,拳拳爱国之心,殷殷报国之志,日月可鉴! 曹三明抹了一把眼泪,说“我给你唱首歌吧。” “哦?什么歌?”张炎顿时来了兴趣。 “《松花江上》,张寒晖先生写的。” 这是张炎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第二次听到这首歌! “我洗耳恭听,请。” 下一刻,滚烫的热泪,从两人的脸上遏制不住的落下。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 整日价在关内,流浪! 哪年,哪月, 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哪年,哪月, 才能够收回那无尽的宝藏?! 爹娘啊,爹娘啊。 什么时候, 才能欢聚一堂! …… 一曲唱完,余韵久久回响。 “张炎兄,你说我们能打跑日本人吗?”曹三明充满期待的问。 张炎则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笑着说“一定会的。你看,从来欺负我们的人,哪一个不是高高兴兴的来,最后灰溜溜的滚回老家?” “倒也是。”曹三明若有所悟,脸上扬起一丝笑意。 张炎笑了笑,自信满满的说“放心吧,我们中华民族很快就会迎来凤凰涅槃的那一天,到那个时候,没有人敢在我们的土地上横行无忌,一切的侵略者,我们都会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真的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 …… 夜间十一点半。 西城区张炎家中。 曹三明早已梦见了周公,张炎却在院子里静静独坐,抬头仰望空中的那一轮明月,回想起祥兴茶楼的场景,自言自语道 “弱国弱民之泪,尽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