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节
季宜中霍然抬头。 挤兑到这地步,他如何能不应? 这样对他有利的赌约,不应,就是他之前都在撒谎,是他不体恤将士,是他另有勃勃野心,他的晚节,甚至他的军心,从此一样不保。 太史阑着实厉害,她这一手,就是逼得他无论多怀疑,也只得应下。 回头一思量,这赌注对他并无害处,运气好能杀了太史阑,不能杀他也能躲太史阑的箭,大不了一切回到原点,何乐不为? 再说,也许太史阑真的不愿因为她引发大战,导致事后受责,所以才故意表这个态呢? 也许她内心也很害怕他答应呢?只是在装模作样博取军心,瞧她身后士兵眼泪汪汪模样,再瞧自己身后,将士们眼神都不对了。 季宜中咬牙,“你既然受死,我如何不应!拿弓来!” 他的副将立即将重弓送上。 太史阑高踞城上,一动不动,唇角一抹冷淡的笑。 …… “太史阑怎么提出那么个赌约!”后头的营帐里,宗政惠霍然站起,眼神发亮,“她疯了吗?” 相比于她的兴奋,乔雨润倒还冷静,问传信的人,“容楚什么反应?” “荣昌郡王似乎在激烈反对,两人在城头有争执之状。” “雨润,你怎么看?”宗政惠转头问她。 乔雨润慢慢站起身来。 “太后……或许,这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 季宜中缓缓拉弓,对准城上太史阑。 太史阑转头喝命,“把弓床抬三张来。” 三张弓床抬来,各自放在太史阑左右和后侧,她的前面则是高高蹀垛。 众人哗然——弓床宽阔,已经上弦,不能踩踏,她这竟然是当众把自己的逃生之路堵死。 连季宜中都怔住,想不出太史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以为她一定会使诈,她却摆出最光明的态度。 “世人皆知,我不会武功。无法越过这三架弓床,避让你的箭。”太史阑道,“如此,老帅请。” 一时间城上城下呼吸凝重,容楚凄切哀呼:“太史!” 太史阑压住胸中翻腾呕吐感,侧头,对他一笑,“夫君保重。” 容楚忽然呛住。 盼了这么多年,终于听见她这一句夫君,却是在此刻此境。 这叫他是笑好还是哭好? 按照剧情,他此刻该感动泪奔,诚然他是感动了,却更想吐血。 本该洞房花烛夜,听那深情款款一声,为此梦想等待多年,常常梦中也在期待模拟,模拟这一句出口时花月春风情意浓,彼此凝眸相思缠,结果…… 容楚低头,痛摧心肝。 他忽然满脸通红,言语默默,众人瞧着还以为他此刻伤痛绝望至无言,心中都觉悲怆唏嘘。 太史阑说那一句,想笑也想唏嘘,又觉得抵受不住,赶紧侧头,注目季宜中。 箭已来! 就在她侧头那一刻。 重弓重箭,劈风而至,乍一出是一支粗大重箭,半空中黑光一闪,将天地割裂两半。 箭出一半,箭身一震,忽变三箭,前后连串呼啸。 众人哗然。 箭中箭! 箭中藏箭,以后箭推前箭,速度更快三分。如果选择击打在同一部位,那么即使第一箭被逃过,后头两箭也依然能持续作用,直至将人射杀。 箭中神术。 这已经不能算一箭,但也只能算一箭,虽然使了诈,但战场竞技,这也是实力一种。 众人哗然的是,天下已经无人能逃脱这样的箭术。 箭劈风、驭电、裂云、摧雨,倏忽过万里,奔死亡而来。 忽然天大亮! 天深处华彩迸射,一轮晨日在云海浮霞中挣扎,正跃出猩红一角,红光从天际尽头生,次第奔来,染一色云霓如渐变色绸,红绸瞬间又被万丈金剑刺破,一线明光,直逼城头。 众人都被刺得眯眼流泪,下意识抬手遮额,太史阑也瞬间抬手,似要躲闪日光。 “咻。” 极短促一声。 此时城头光芒万丈,众人只听见这死亡之声,心惊之下霍然转头,大部分人视力还未复原,什么都看不见,少部分人看见淡淡金光里,那箭头果然直奔太史阑额头方向,但却在金光中,忽然一停。 随即消失。 箭尾仍在,箭头却在霞光中湮没。 唰唰两声,第二箭第三箭已至,三箭连环如电,诚心不给太史阑任何反应机会。 她也没有反应,只微微弹指如弹灰,一抹日光在她指尖跳跃,第二箭第二箭触及她指尖,也是箭头一震。 随即什么都没有了,大盛的霞光遮没一切。 众人也心头大震,几疑身在梦中,又或者这一刻霞光太亮,隐去了箭最后一刻的轨迹。 那一刻箭尾携霓虹,这一刻箭头成空濛。 城上下众人此时刚刚在强光之下,勉强睁眼。 容楚忽然暴起! 他自光影中掠来,惊鸿一越,足尖轻轻踏上床弩,满弦的弓床竟然丝毫不动,他身躯在弓床上一弯,腰身一旋手臂一展,姿态优雅若舞,手中却忽起风雷之声。 一物自他如玉手指中掷出! “呼。” 巨大的风声竟似将云霞驱散,城头万丈霞光中,低沉悦耳的声音此刻才响起,“季帅,接我一剑!” 季宜中还在为刚才那一箭震惊,日出之时城头光芒太盛,他竟然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隐约知道,太史阑没有受伤! 他还没能反应过来,就听见那句“接我一剑”,他下意识还以为是“箭”,不欲奔逃失了脸面,急忙举盾去挡。 他的盾牌是奇藤夹了金丝编织,坚韧也坚硬,可抵挡一切利器,内里的奇藤也可以绊住任何箭矢和弯钩武器,可以说足可抵御一切武器,这么多年他靠着盾牌,从未受伤。 他有信心,这次也能挡下。 此刻风声已至,他听着那风声便心中一惊,这般巨大的声响,呼啸若哭,绝非箭矢能达到! 随即他看见一团光影劈裂空间,携风而至,忽然一样东西滑落,直奔他眼前。 他下意识举刀去劈,呛啷一声响,那东西被刀一剖两半,却是一个黄金项圈。 季宜中如遭雷击。 那是晏玉瑞的项圈,是他亲手赠送。外孙自幼多病,他为此远赴深山,求高僧法器,亲手为他戴上,唯愿心肝上的外孙,平安康健,顺遂长大。 如今外孙头颅血淋淋在他帐中,他唯一的遗物劈落在他刀下。 旧物乍见,引动怆然心怀,他心中一痛,手中一滞。 “砰。” 那物已经狠狠撞上他的盾牌。 盾牌一震,震到他手臂酸麻,他一低头看见盾牌已破,一截剑尖,停在他胸前三寸处。 他这才骇然发现,盾牌内部奇藤忽然都已经化去! 再一看这撞上盾牌的,哪里是什么箭?分明是一柄宽刃重铁剑! 剑尖微闪磷光,显然涂有药物,而且是针对他这内藤的药物,瞬间便化去了最后一层奇藤。 “不好!”老将虽然还没明白对方的意思,百战得来的本能已经告诉他危险,他下意识要抛盾,后退。 身后忽传来乔雨润一声大叫,“季帅小心!”随即一股大力将他向后一拉。 与此同时,“嚓!”一声,已经停住的剑身忽然一震,剑头裂开,寒光一闪! 箭来! 真正的箭来! 一箭细小如筷,闪电般自宽剑剑头中射出,咻! 季宜中身子一震。 近在咫尺,避无可避,他的胸骨瞬间发出咔嚓一声,一支小小羽毛,在他胸口颤动。 箭身已经没入胸膛! 这才是真正的箭! “季帅!”乔雨润扑上来,一把将落马的季宜中接住,也亏得她那一拉,季宜中避过了要害。 她扑上来,神情急切,“季帅你怎样了——”伸手就去拔箭。 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季宜中半昏迷不知阻止,乔雨润眼中有阴冷之色,毫不犹豫将小箭一拔。 手感忽然一空,她愕然看着手指,拔出来的竟然不是箭,而是露在外面的那一截羽毛管。 她也算灵敏,立即知道不对,要将羽毛管子赶紧掷了。 然而已经迟了。 羽毛管一拔,管身震动,一根牛毛针,无声射入她掌心。 乔雨润只觉得掌心一痛,一低头看见掌心微红一点,似有血迹,却已经看不见针尖。随即她便觉得掌心一线疼痛如闪电,顺着手臂往上直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