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节
赵书雪努力半晌,终于止住抽泣:“我不……我万万不敢收,是我自己……不小心,万万不敢怪罪弟弟的。” 张氏嘴角噙着微笑,音容爽利:“你不怪弟弟,不想收赔礼,就当我特别喜欢你,送你的便是!长者赐,不可辞,再推可就不乖了啊。” 赵书雪脸色绯红,左右为难了一会儿,才优雅造福身:“书雪……谢过夫人。” “这才对么。” 张氏安抚过赵书雪,首先看向女儿,目光暗意十足。 不用别人提醒,崔佳珍已经从熟悉的视线里读出指示,立刻福身请罪:“母亲,书雪妹妹受惊,是我做的不好,没及时发现隐患,愿意受罚。只是晋弟年纪还小,不懂事,请您千万别苛责。” “稍后罚你抄家规女戒女训各二十遍,你可心服?”张氏面色肃然,姿态十分严厉。 崔佳珍低眉顺眼:“女儿心服。” 张氏这才满意了,看向崔晋,仿佛不知道怎么说合适,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左右为难,最后长长一叹:“晋儿,你也该长大知事了。” 崔晋揖手,垂头丧气满面羞愧:“那只猫儿实在可恶,突然蹿出来追着我跑,吓我一大跳,方才如此鲁莽,冲撞贵客……三婶,侄儿知道错了。”实则暗地里悄悄和站在不远处的崔盈挤眉弄眼,眸底尽是得意。若非崔盈狠狠瞪了他一眼让他收敛,他恐怕都收不住。 “罢了,”张氏最后仍是没有罚崔晋,目光环视一周,看向夫人们,神色歉然,“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但我这个侄儿实在养的娇,这么大了还不知事,也未长成,诸位都是通家之好,小辈意外冒犯,请千万别见怪。” 男女七岁不同席,是规矩,却并非铁律,若身体未发育长成,确是可以小小放宽,众位夫人都言不见怪不见怪,意外而已。 张氏言谢,道晏散后会赠赔礼给大家,不止夫人,在场所有小姐,都有一份。 意外已去,这点时间里,连现场都收拾干净了,气氛也并不沉抑,反倒挺轻松,姑娘们也就不在害怕,高高兴兴的接了张氏的话,言谢的,凑趣的,现场很快热闹起来。 崔盈也在期间见缝插针的请了罪,说都是自己不好,明明站位更有利于看到一切,阻止一切,却胆小受惊什么都来得及做…… 张氏对她行为动作心知肚胆,当然没有责她,还温声安慰鼓励她:“到底年纪还小,胆子小不怕,见事多了,养养就大了。”不止如此,张氏还当场拔下头上发钗,赏与崔盈,并让贴身大丫鬟去她私库,单独取一份礼来给她压压惊。 崔盈仿佛受宠若惊,颤抖着嘴唇双目含着泪光行礼受了。 崔佳珍很是讶异。娘亲为何……如此重待崔盈? 在场众人,有人同她一样不明白,有人眼明心亮,很快就明白了。 比如吴咸。 崔盈费尽心力办事,意为讨好张氏,可之前办的尽善尽美,张氏不满意,后来出了纰漏,张氏却笑了,还软言安慰又赏珍物,明显是相当满意……为什么呢? 因为上位者的心理期待。 正如有户人家锅坏了,请匠人来补,匠人趁家主没在意,悄悄在裂缝上敲了敲,使其更大,待家主过来时,装模做样把缝指给其看:你这锅裂缝太大,因被油烟覆着看不到,我刮开一看不得了,得多补几个钉子啊。 家主惊异非常:得亏今日决定补,还遇到了你,否则下顿饭没法做了! 本来缝小,匠人憨直精心补好,家主可能还会前看后看挑剔,甚至事后讲价,可匠人偷偷做个小动作,家主会庆幸自己决定英明,还认为匠人实诚活细看的准确,心里一高兴,没准会多与些赏钱。 道理放在官场,亦是相通。 什么样的下属最受上官喜欢?吴咸对比自己,他也是有下属的,喜欢提携什么样的? 得有执着往上爬的野心,为此和自己联络了很久的感情,送了很多礼物,佩服自己仰慕自己忠于自己,本身也很有才华能力,但有点坏才,偶尔有些事处理不完美,需要自己帮着收尾。 有能力,需要自己,自己能握住其缺点甚至把柄,知道如何掌握把控使用……这样的人,才是上司最喜欢,愿意重用提拔的。 如果一切事情都做的非常完美,没一点瑕疵,上司反倒不太敢下手用,起码不会推心置腹。 想着想着,灿烂下午,温暖下午,吴咸生生冒出一背冷汗。 他与赵凡私下密谋送赵书雪给皇子身边的太监,是想结交巴结宗室关系,但这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上官郡太守余孝全!他有自知之名,自家门户太小,想巴结好皇子,太难太险,若想一步一步稳稳往上爬,需要郡太守余孝全的提携。余家在洛阳势力颇大,与宗室也有交往,但余孝全本人未得皇子人脉,一直为此事犯愁,此次皇子来长安,正是好机会。他本想替上司解忧,悄悄把这一切做了,路铺平了,得上司青眼夸赞,一点也没想过,上司是不是愿意看到这样? 他把一切默默做的完美,余孝全会不会猜忌?会不会疑他想撇开上官私下交好皇子,从此不再信任?会不会认为他过度聪明,功高震主,嫌弃上官无能,没把上官放在眼里? 这个道理,三国杨修不懂,所以死了,崔盈懂,所以得了张氏夸赞恩赏。 他看的很清楚,崔盈纰漏表现是故意的,明明她有方法,视线掠过张氏后却没动。张氏心知肚明,认可崔盈懂眼色知情识趣,让崔佳珍和她自己都有合适的表现收尾机会,所以给予奖励。 内宅女子见识都能如此,他堂堂郡尉,竟不如么! 他完全可以将此计献计于余孝全,余孝全为官多年,人脉资源无数,会找不出一个十来岁的绝色姑娘,用得着他四处拉人脉费尽心机的找? 至于赵凡……吴咸眯眼,那是个野心旺盛,一心一意想往上爬的家伙。自己不用赵书雪,也不算太得罪他,就算他不高兴,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只要自己一日压在他头上,他就一日不敢放肆,竭尽所能的找机会笼络自己,巴结自己。 而且…… 吴咸视线微移,落到场中,直直看着赵书雪。 这孩子,他听说打小就是美人胚子,荏弱无骨,逆来顺受,可今日观感……好像不太一样。赵书雪的确很美,小小年纪相貌出挑,不自知的散发着一种引人怜惜的气质,也的确爱哭,可爱哭不等于软弱,不说话也不是逆来顺受。 女人至柔,眼泪是武器,能使热血男儿变成绕指柔。赵书雪今日没怎么说话,受到波及也只是在哭,柔柔弱弱的叫人看着心疼,但她说话时机很关键,张氏安慰她她哭,张氏说罚崔晋一年月钱做为赔礼她仍然哭的说不出话,直到张氏说会与长辈请示,郑重给一份赔礼交到她叔叔手上……她才正好能止住哭声,颤声推辞,张氏执意给,还抬出‘长者赐不可辞’的名头,她方才不好意思的领受。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还是故意? 赵书雪是不是心里有主意,故意想趁机谋点东西?张氏是不是猜到了,所以只得顺势出血? 妇人们之间的交手,向来是机锋处处,笑里藏刀,一肚子弯弯绕,不在跟前细观,根本看不透。若那赵书雪是个有主意的,会乖乖听他们安排?会不会到太监那里,曲意逢迎,讨其欢心,得其喜欢后大吹枕头风,反过来对付他们?毕竟是他们逼她兄妹分享,毁了她可能会有的,像普通女人一样相夫教子的幸福生活。 吴咸是个聪明人,心思细腻,他不允许自己经手的事有纰漏。遂这个计划……他几乎是很快弃用了。 …… 崔俣端坐角落,静静看着这一切发生,仔细留意着吴咸神情变化,及至此时,他方才一颗心落到肚子里,此计,已成! 杨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正坐在崔俣面对的房顶,因瓦檐树梢遮挡,别人看不到他,他却能看到场中所有人。别人注意到的,他看到了,别人没注意到的,他同样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