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城主,阿琬姑娘她睡了?” “嗯,廿五你等会让客栈厨房把药煎了。” 廿五很有分寸:“是,属下等会亲自在旁看着。” 叶孤城点头。 药煎好了以后,叶孤城让廿五给他,自己亲自拿了过去。 “吃药了。”叶孤城叫醒了面朝里头在他走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的人。 谢琬不难叫醒,听到叶孤城的声音后便唔了一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来,原本搭在她额头的冰冷帕子都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叶孤城才发现她睡觉并不是很老实,想来平日压抑的性子全都在睡着时才表现一二。 叶孤城把托盘放在桌上,只端了药碗走到床边。 谢琬已经自己坐起来了,捂着被子睡了一觉虽没能发汗,但昏昏沉沉的脑袋好受了一些。谢琬和叶孤城说了声谢谢,然后伸手欲接碗,叶孤城看了她一眼,见不是特别难受的样子,便依着把碗放在了她手上。 良药苦口,喝药的人眼睛都没眨得喝下去了。不过说来也是,她能忍得了更痛的伤,这点苦味或许在她眼中算不得什么。叶孤城在旁静静看着,一言不发。 谢琬喝完药把碗还给了他,想了想还是迟疑说道:“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叶孤城摇头,片刻后又补充道:“没有。万梅山庄随时都可去得,不差这几天时间。” 说完,他看了一眼谢琬的手腕。叶孤城心里已有猜想,谢琬的手很有可能是之前与楚留香动手的时候被楚留香折断的。折断的手腕却自己好了,被捅了一刀的人却如志怪杂书里那样肉身消散了,这世上当真有神明存在?叶孤城觉得自己已不用旁敲侧击。尽管自己得出的结论骇人听闻,却已明明白白呈现在他眼前。 谢琬发现了叶孤城的目光:“怎么了?” 叶孤城说道:“帕子拿来。” 谢琬在床褥中摸索了一会,把找到的已经半干的帕子也一道递给了他。叶孤城看了看收进怀里,谢琬一愣,这才发现这原来是叶孤城自己私用的帕子。难怪有股和他身上相近的熏香味。 叶孤城顺谢琬的意,在江北待了足足好几日,谢琬的病也就跟着好了起来。 廿五日日看着厨房煎药,但他可知道城主在阿琬姑娘生病时亦事事躬亲,半点不假人手。廿五觉得自己心里比其余白云城里没跟来的人多知道了一点秘密。至于重新上路往燕北去的时候,廿五便十分肯定这次城主去找那西门吹雪,定是给阿琬姑娘报那一剑之仇的。 城主待阿琬姑娘她可真好。 廿五私底下傻乐地和叶孤城这么说了一次,哪知道他们城主轻嗤笑了一声,眼皮微抬睨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叶城主近来有点暗自气恼,谢琬人病好了,莫说与他关系更贴近些,反而更生分了。结果这愣头愣脑的傻廿五还在他面前提这件事,非说“阿琬姑娘定然会知道城主的好”。 “廿五,说来你今年二十有二了?” 廿五不明所以:“是的,城主。” 叶孤城擦拭完剑,只道:“既已弱冠,却无成家,说出去只会被道城主府里的侍卫却愣的姑娘都不肯看上。明年千杯宴,廿五你去。” 好端端的突然被要求变相相亲的廿五苦了一张脸完全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第49章 等花(四) 二月开春, 沿路北上的三人途经一场场雪,此前从未看过雪的白云城主仆二人在这短短十数天内把一辈子的雪都看完了,看得不爱再看。爱雪的阿琬姑娘也老老实实地待在马车里裹成一个大毛团, 再没有玩雪的兴致。 廿五被叶孤城斥了一顿后不解又郁闷, 心里甚至还有一点小委屈,可廿五就是没看出来城主和阿琬姑娘的相处有什么变化。 看来被说也不是那么冤了。 廿五赶着马车一路在官道上挥扬长鞭, 马车内两个人却相顾无言气氛很是沉默。 坐着白云城一城之主的马车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廿五特地选了这一辆马车,车厢内虽不豪奢, 却温暖宽敞, 宽敞到两个人中间放着茶几果盘, 谢琬还能空出半个身子的位置坐得离叶孤城远远的。 叶孤城见谢琬端坐着,可却都要贴近窗边的样子,眉头一压:“坐过来些。” 叶孤城的声音不大, 谢琬闭着眼,倚着车壁假寐,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谢姑娘没听到,可外头的廿五都听得清清楚楚呢。 叶孤城知道这姑娘惯会作态, 当下抿直了薄唇,语气有些冷冽:“有手炉也不愿意用,刚好没几天的身体又想病了?” 谢琬只好睁开眼, 往叶孤城那边挪了些位置,并与他弯唇笑着说讨饶的话:“哪有。” 叶孤城睨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话不予置评。 把桌上的手炉递给谢琬,叶孤城对外面驾车的廿五说道:“廿五, 走慢些。” 廿五心领神会,应了一声便拉起缰绳把马车速度放缓下来,风吹刮得慢些,才不会沿缝隙钻进马车里呀。城主有了喜欢的人,原来是这般样子。 谢琬听到叶孤城让廿五驾车慢些,心里舒了口气。这般速度,去万梅山庄便又慢了一些。 叶孤城不喜欢谢琬的客气和温柔的疏离,但却不能改变她的决意,只不过一来二去,便让叶孤城发现了让谢琬主动打破她制造的沉默的方法来。 不想与他说话? 可以。 “廿五,赶路。尽早到万梅山庄。” 谢琬转头与叶城主聊起天来,同时心里不禁生闷气,知道叶孤城是吃准了自己。 谢琬很少吃瘪,却三番几次在叶孤城这里吃闷亏。 万梅山庄不负其名,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时节,漫山遍野皆是点点红梅。一株株、一簇簇盛放,明艳却自有一身芳华傲骨。途经燕北时,他们还休息了一晚。燕北离万梅山庄不远,只半日脚程,谢琬本以为终点近在咫尺,叶孤城不会特地停留。 愈靠近万梅山庄,谢琬发现叶孤城实际并没有很急迫,此行有无见到西门吹雪,他本人都不是很在意。反倒总拿着这个话题来刺激她看她反应。谢琬早先就有几次觉得叶孤城态度不太对劲,原本只以为是因为他喜欢上了自己的缘故。她谢他的好,敬重他的为人,想要慢慢疏远他。谢琬也相信以叶孤城的骄傲,不会在看出只是一场襄王有意后仍不死心。 若不是因为这个,或者不仅是因为这个,又是由于什么。 叶孤城一身白衣在万梅中分外显眼,谢琬走在他身后,望他挺拔身姿,有些怔然。 没有让廿五去,叶孤城亲自敲了门。 开门的下人在第一眼见到门外的白衣剑客后着实愣了好些会,对方实在很像他们的庄主西门吹雪。并非形似,而是神似。白衣,长剑,这些外在之物模仿起来通通都很容易,难的却是气质和剑客最为重要的剑意。他们当真很像。 “您,您是……” “叶孤城,前来一会西门吹雪。” 仆人大惊。白云城主名讳,天下江湖中人何人不知,但凡用剑,莫不视其为毕生望能比肩之对手。万梅山庄的管事来了,见到叶孤城,进退有度中带着歉意:“庄主对您亦是久闻其名。只是庄主他前些日子刚出了远门,若他知晓,心中定然万分遗憾。” 叶孤城闻言,只道:“我与他倒真如参商。” 谢琬离得不远,听到男人的低语后不知是该庆幸,还是为他感到遗憾可惜。 叶孤城没有问,不过管事却主动告知了他西门吹雪的下落。 “庄主与他的朋友陆小凤陆大侠早前两天一道往山西去了。” 花费半月时间,最后只在万梅山庄大门前待了短短几刻钟,下山的时候廿五问叶孤城:“城主,接下来要去山西吗?” 走在前头的白云城主却没有回应半点只言片语。 廿五不禁求助地看向了身旁的谢琬,盼望着阿琬姑娘能与城主说几句话,也好知道城主他是否因而不快。谢琬只冲廿五摇了摇头,让他此刻不必再提。 当天晚上他们重回了燕北,再次逢上燕北的花朝节。这一次,谢琬亲自看着叶孤城是如何与廿五说,让他大可去街市庙会上逛一遭,他与谢琬在客栈中休息。谢琬也跟着附和,廿五这才告辞出去了。 廿五离开后,屋子里顿时安静。谢琬见叶孤城静静垂眸坐着,想起他晚饭时候也没怎么动筷,便认为他仍因为白天的事情而情绪不高。重回燕北,谢琬本有物是人非的感慨,如今却在想着如何劝慰叶孤城面前渐淡了。 “我再让小二端几盘你喜欢吃的菜上来吧,你晚饭都没怎么吃。”谢琬说道,“你与西门吹雪,总有机会比一场的。” 一个人对于对手究竟有多么渴求,谢琬自己并不能体会。但她却很了解叶孤城,他剑道大成后便一直找寻这样一个对手。 谢琬心道,你终会如愿以偿。 谢琬这句话平平常常,叶孤城却从其中知道她流露出的了然。他本欲待她不急不躁抽丝剥茧,他最后总会知道真相。可这过程中,叶孤城明白一个道理,谢琬这姑娘是会躲的,哪一日她不再需要出于某种目的留在自己身边,便会干脆利落抽身而去。如同之前几次她待其他人那样。 叶孤城却没打算让她全身而退。 “你果然明白……”叶孤城直视着谢琬的双眼,吐露了几个字,“八月十五。” 尾音还未在空气中消散,叶孤城便发觉自己唇间猛然贴上对方的柔荑。天地间一切化作万籁俱静,叶孤城只感觉到自己干燥的唇触碰到她微凉的掌心,猝不及防亲吻她掌心纹路。 谢琬上半身前倾,她此刻心跳得极快,所下意识做的,便是用手捂住了叶孤城只说了短短几字的唇。 叶孤城抬手,握住了她覆在自己唇上的手。 他的眼眸并非漆黑色,却融入了数万星辰,自成静谧的黑夜。谢琬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她自己的倒影。 谢琬另一只手竖在唇边,冲叶孤城轻声道:“嘘。” 是什么令她神色大变?叶孤城敛去心中深思,附在谢琬手腕上的手握紧了些,向她无声传达意思。片刻后,谢琬放下捂住叶孤城唇的手。 “不能说?” 谢琬摇头:“不能说。” 闻言,叶孤城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夜空。万家灯火同庆声里,有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世间一切。 谢琬见他目光所落之处,不知道该不该感叹叶孤城竟然在她不知觉中猜到了这么多。谢琬唯有轻轻点头,默认了叶孤城的猜测,笑容里温婉之外三分狡黠,七分无奈。 “说了我会死的……” 叶孤城眉头一跳,随后狠狠皱起。 “那便不说。我说,你听。” 叶孤城每问一个问题,都经过深思熟虑,换了他二人听懂旁人却如雾里看花的字句。谢琬如何还不明白她眼中叶孤城的异常究竟是源于什么原因,震惊之余,也只好接受。由于天道限制,谢琬不能多吐露任何一点讯息,只能在叶孤城问后选择点头或是摇头。 这样隔着一层纱地摸索答案进展缓慢,但足以叶孤城弄清楚一些事情了。 “为何跟着我?” 叶孤城再此之前问了三个问题,一是世间可有神祇;二是你可来自世外;三是他记忆模糊之处是否与之有关。这最后一个问题谢琬无法用点头摇头来回答,只能沉默。 叶孤城看着她,最终说道:“今日到此为止。莫要再说‘死’这类的字眼。”他不喜欢听。 谢琬间隔许久后说的第一句话:“不去山西。” 叶孤城回瞥了她一眼。 “好。” 隔天一早,廿五问:“城主,我们接下来去哪?可是要回白云城?” 叶孤城却摇了摇头:“暂且先不回去。” 不去山西,他们开始往南走。 谢琬与叶孤城如今算是半说开,身边没有系统,谢琬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可再充楞装傻却绝无可能了。谢琬索性放下了这层伪装。不过叶孤城除却那晚,再没有问及谢琬关于她身份和来意的问题。 与北上时一身寒意不同,折返南下,越往南走天气愈发回暖。 “你要去武当?”马车内,谢琬问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