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过不了几年。”贵妇专注地看着那男子面容,在他耳畔一字一句道,“他的气数、大唐的气数马上就要尽了。” “但你依旧对他无从下手。”男子冷冷道,“你最好给我想清楚,莫要再有任何变数。天魔的轮回,这伙驱魔师们再怎么强悍,也是抵挡不住的。非要因小不忍而乱大谋,就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贵妇倏然发抖,声音中带着狠厉意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男子微一笑,说:“你太多疑了。” 贵妇颤声道:“你早已知道他们的计划,为了不被牵扯进去,你竟是……抛弃了我所有的子孙们!” 男子不再多说,转身离开,贵妇在其身后声嘶力竭道:“否则你为什么不去试场?!你给我记住今天!” 第27章 流莺春晓 秋风萧瑟,傍晚时分, 驱魔司众人欢天喜地, 跟在李景珑身后,奉旨逛青楼。 “待会儿都给我收着点。”李景珑特地嘱咐道。 “哎呀!李校尉!不不,是李长史——!” 流莺春晓乃是全长安最大最豪华的乐坊兼青楼, 较之小巧诗意的依诗栏, 充满塞外风情的驼铃听风, 此地显然更豪华, 更符合众人的要求。 “离离离……离我远点。”李景珑一被人挽上就浑身不自在,赶紧把鸿俊拉到身边挡着。鸿俊第一次正式过来逛, 顿时大惊, 忙朝李景珑身后躲。 “你自己要来平康里的, 你躲什么?”李景珑颇有点幸灾乐祸,声音稍大了些, 鸿俊霎时满脸通红, 也体会到了一次李景珑的感受。 “哎呀!是那个胡人郎君!” 有人发现了阿泰,登时叫了起来, 紧接着一窝蜂地朝着阿泰涌去。阿泰在平康里已经出了名, 进这樱红柳绿之地,倒是颇为怡然自得。 “今天不弹琴了。”阿泰说, “听你们弹琴。” 众女一时失望无比,老鸨忙给五人安排了大厅内最宽敞、最豪华的座位,李景珑走过时,厅内歌舞尚未开场, 客人们谈笑风生,见李景珑过来,都是随之一静。 李景珑走过流莺春晓一侧,特地往养了不少锦鲤的大池边靠了靠,随手一抖布包,将鲤鱼妖抖了进去。 “玩得开心。”李景珑说。 “谢谢!”鲤鱼妖冒出头,说道,接着怡然自得,游到鱼群里去,众鱼被吓得四散,鲤鱼妖便抱着一条锦鲤,说道:“别走嘛!美人儿!” 不多时,嗡嗡嗡的议论声音再度响起。科举案显然成为了近日里长安的谈资,李景珑捉妖一事,更引起了全城轰动。消息是禁不住的,且传得飞快,以讹传讹,到处都是关于这伙人的揣测。 伴当将人引到厅内最大一榻上,取来屏风摆好,请人坐下,左三右二,裘永思与阿泰两人坐一侧,李景珑、鸿俊、莫日根坐另一侧,李景珑又吩咐人挪来个小屏风,再把左右稍微隔一下,将阿泰与裘永思两个惯常逛青楼的挡着,免得教坏小孩儿。 三人正对敞亮大厅,那厅占地足有近半亩,装饰得极其豪华富丽,屏风林立,偶有女子笑声传来。鸿俊再抬头看时,见流莺春晓三层楼中,一层更比一层高,顶上还有木桥连接,桥上挂满五光十色的灯笼,犹如梦境一般。 “各位公子,有哪位相好的姑娘么?” “没有。”李景珑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老鸨。 “那让姑娘们……” 李景珑:“不用。” “另外两位公子,需不需要……” 李景珑:“不需要。” 鸿俊:“……” 莫日根:“……” “咱们来这儿是做什么的?”鸿俊朝莫日根问。 莫日根十分好笑,说:“那就要问长史了,我可不知道。” 李景珑吃着案上的葡萄,答道:“听曲子,看跳舞,赏钱,完了晚上回驱魔司睡去。” 鸿俊问:“待会儿有人跳舞吗?” 李景珑:“有,还有奏琴的……莫日根,想找姑娘过隔壁坐去。” 莫日根笑道:“说了我的第一次,得留着。今夜只听弹琴作乐罢了。” “留着?”李景珑有点儿意外。 莫日根沉吟,一点头,李景珑便不追问,莫日根又问:“长史不给鸿俊……” “他不用。”李景珑毫不留情地截断了莫日根的话头,再看鸿俊,问:“我说得对吧?” 鸿俊想起那夜李景珑朝自己解释的,本有点儿小雀跃,现在却被泼了一盆冷水,忍不住稍微抗争了一下,说:“其实也可以有。” “那你去隔壁坐。”李景珑一指裘永思与阿泰,说,“这边都是正经人。你想跟我们坐还是去隔壁?” 鸿俊想了想,只得服软,说:“我还是留这儿罢。” 李景珑说:“你想好,不许再挪位置的。待会儿我们要吃樱桃饆饠了。” 鸿俊:“什么?吃什么?樱桃饆饠是啥?我不去了,那……我可以喝点儿酒吗?” 喝酒倒是可以的,李景珑便欣然给他点了吃食与酒,更让伴当去隔壁韩将军开的店里买来名吃樱桃饆饠。鸿俊还是很容易满足的,食色性也,没有色,有吃的也一样,何况李景珑说的东西听起来就很好吃。 “可几位郎君,稍后载歌载舞,总得有个人斟酒才是。”老鸨又来了,问道,“给您安排一个,就在角落里头规规矩矩地坐着如何?” 李景珑正要拒绝,鸿俊突然想起,问老鸨道:“你认识桑儿吗?” 老鸨马上连声说认识认识,转身催人去叫了,李景珑只得作罢。鸿俊说:“我绝对不会在这儿动手动脚的。” “你挺懂嘛。”莫日根笑道。 不片刻桑儿盈盈来了,鸿俊便与她打招呼,说到底桑儿是他在长安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再见面便分外开心。其时桑儿只是流莺春晓中一名侍奉头筹姑娘的侍女,没料今儿有客人特地找她,还是天字号位的,便开心无比。 两人一见面,都是笑了起来。桑儿打量李景珑,又看鸿俊,李景珑充满怀疑,不知鸿俊与这“桑儿”到底有什么关系时,桑儿突然来了一句:“哟,李校尉!你俩在一起啦!啥时候好上的呀?” 李景珑正喝着水,顿时一口水噗地喷了出来,莫日根笑得歪在案畔。 “我们在一起很久了!”鸿俊笑着说,“桑儿,你来帮我们倒酒吧?我给你钱!” 桑儿笑吟吟地跪坐榻上,提壶依次斟酒,那壶中乃是上好的兰陵大曲,酿作琥珀颜色,倒在一个白瓷碗中,顿时酒香扑鼻,正所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当是楼内最好的酒。 “少喝点。”李景珑朝鸿俊吩咐道,“这酒烈。” 莫日根吃着干果,打趣道:“这是醋罢?” 桑儿说:“怎么可能!这是最好的酒了!” 莫日根抽了抽鼻子,说:“我怎么闻起来,总觉得咱们这儿酸酸的。” 李景珑:“……” 桑儿会意,顿时笑了起来,忙道:“小郎君,你坐过去点儿……” 李景珑说:“莫日根,你……” 桑儿不住将鸿俊朝李景珑身边赶,再挪了个位,坐到莫日根身畔,莫日根笑道:“这就对了。” 鸿俊:“???” 鸿俊变成挨着李景珑坐,便稍稍侧过来点儿与桑儿说话,背靠着李景珑半身,李景珑让鸿俊靠着,便不吭声了。不多时,伴当买的樱桃饆饠也到了,众人便“哇”的一声。 只见那樱桃饆饠乃是以酱樱桃果子作主馅,蛋面皮将烤羊羔嫩腿肉、鲜酪、青葵丝与菜芯等馅料一卷,上屉蒸熟后囫囵团起,撒上切碎的薄荷叶,鲜甜咸香,入口不腻。 “什么好吃的?”裘永思从隔壁探过头来看,这一看不得了,忙道,“韩将军家的?” “就我们这桌有。”李景珑冷冷道,“想吃自个儿买去。” 李景珑买了四份,没想到桑儿来了,便只得分她一份,鸿俊飞速吃完后问:“还有吗?再去买点儿吧。” 李景珑便把自己的给他吃了,转头望向大厅,心道怎么还不开场,再转过头看鸿俊时,另一个樱桃饆饠也没了。 “还有吗?”鸿俊再问道。 “你学赵子龙啊!”李景珑说,“吃东西用吞的?” 鸿俊说:“吃完了啊。” 李景珑答道:“没有了,不能让你吃够,才会总想着。” 鸿俊只得作罢,打起莫日根手中剩下半个的主意,但莫日根已经快吃完了。李景珑说道:“天底下好吃的这么多,改天再带你慢慢地去吃个遍。” 头顶二楼、三楼依次有仆役经过,调暗了灯火。厅内灯光便随之暗了下来,谈笑渐止。黑暗之中,“叮”的一声响起,满厅皆静。紧接着一轮琵琶声,犹如行云流水奏响,连弹轮拨,似高山白雪崩散,化作千万水珠,哗啦啦倾泻而下。 到得尽时,又有数琵琶响起接上,与那领曲琵琶声相合,百鸟朝凤般托着领曲之音,环绕厅堂,飞往天际! 是时堂内闻这十指连弹曲,轰然一声彩,纷纷拍手,鸿俊早已忘了要说什么,忙转身凝视厅内,眼中充满欣喜,太好听了! 莺叫声响起,乃是乐师口技,紧接着所有屏风依次变得明亮,早已等待在屏风下的女孩们各自手托一琉璃碗,碗中置一灯,五光十色,离了屏风,快步朝场中走去。 二楼、三楼,各楼逐一出现伴舞者,清一色的美貌,清一色的莺舞,手捧飞灯,腰缠水缎,“唰”一声从高处降下。 “哇……”鸿俊平生第一次见这场面,李景珑则解释道:“流莺春晓,恰若其名。” 花团锦簇的琉璃灯如春光闪烁,更有舞女倚在众人长榻前,嫣然一笑。 厅内有人看过这舞,却仍忍不住喝彩叫好。鸿俊惊叹道:“太美了!” 如百莺鸣春,生命盎然,众手托琉璃灯的舞女先是聚在其中,再往侧旁一分,现出厅内走马灯般的一面屏风,只见那屏风后有一窈窕人影,手抱琵琶,正是方才领曲之女。 一轮琵琶声再次拨响,女子轻启朱唇,唱道:“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青……” 鸿俊:“!!!” 那首阳关三叠,正是长安流传最广的乐府曲目,虽听过无数次,但在这明媚春光之下,周遭光影一点点亮起,却更有一番意味。 桑儿躬身小步去换酒,鸿俊喝得有点儿醉了,便靠在李景珑肩头,出神地看着那琵琶女,随之低唱道:“劝君更尽一杯酒……” 李景珑一手放在桌上,于鸿俊手边轻轻敲击,两人一同低唱道:“……西出阳关……无故人……” 琵琶女所坐之榻在众女轻推之下,缓慢靠近正厅李景珑与鸿俊所坐之位,又接上了另一段,柔声唱道:“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李白!是李白的!”鸿俊听见偶像的诗,马上激动了。 李景珑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手搭在鸿俊肩上,琵琶女被推到他们座前,凝视鸿俊双眼,唱道:“当君怀旧日,是妾断肠时……” 鸿俊现出笑意,实在是太赏心悦目了! 李景珑见那琵琶女抛来笑容,脸便再次板了起来。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帷?”唱完这句,那美貌琵琶女低头,目中竟有一抹哀伤之色,声音婉转,所坐之榻再退后。 此刻厅内众人方纷纷喝彩,要送缠头时,那琵琶女却嫣然一笑,只听高处头顶一声火光轰响,鸿俊吓了一跳抬头,却是仆役点起高挂二、三楼上的那盏巨大走马灯。 走马灯一点起,流莺春晓内顿时满堂大亮,屏风在灯光下投出无数莺鸟,彼此相映,随着走马灯缓慢旋转,周遭仿佛有无数飞鸟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