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节
常言道,树倒猢狲散,江湖事、朝廷事无不如此。方应看失踪不久,有桥集团忠诚于他的成员已人心惶惶。大部分人马按兵不动,聚拢到米苍穹麾下,继续替有桥集团办事。其余一部分归了方歌吟的徒弟,“乱世蛟龙”高小上,听候他的吩咐。剩余最后一批,纷纷投靠太师府,以蔡京马首是瞻。 她想杀剩下四名刀王,更想借机杀死雷媚。但她霍然发现,雷媚竟然就此消失。事实上,未等神侯府给出答案,雷媚已经鸿飞冥冥,不知去了何处。 苏夜认为,她若非见势不妙,赶紧隐蔽自己,便是动身寻找方歌吟,打算为方应看报仇。等方歌吟大怒进京,刚好可以撞上诸葛先生的一脸苦笑,用不着她出面交涉。 她还得知,蔡京听闻元十三限自首后,拈须沉默良久,并未多加评论。他和方应看均是定计害他的元凶,元十三限若要展开报复,也无可厚非。何况,之前他一力扶持他,尽力将他与神侯府割裂,这时再去面圣诉冤,宣称诸葛先生纵容师弟杀人,未免说不过去。 东窗事发之初,他叫来几名亲近信任的捕快,要他们整理陈年积案。但凡是凶手不明的大案子,都要栽赃是黑衣老人做的,要求诸葛先生以其为线索破案。 到了这个当口,他只能自认倒霉,放弃几条成形了的毒计,尽快着手收拾残局,笼络方应看留下的人脉。之前他还曾派人出京,四处打听方歌吟下落,准备恶狠狠告上一状,这时亦无可奈何地召回他们,将麻烦事全扔给诸葛先生去做。 至于缉捕、捉拿元十三限的事,自然不能交给神侯府,但寻常捕快既无胆量,又无能力,哪怕被迫展开搜索,也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无功而返。 他沉寂多日,仍无行动,只是继续聘请高手护卫家园,进宫见驾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换句话说,元十三限杀了人也是白杀。在过去,这枚苦果需要京师的正道人物勉强咽下,现在轮到他和米公公,同样苦的惊人。 第三百九十章 离太师府外墙仅有两里地的街心,生着一株岁逾百龄, 参天而起的老松树。 松柏长青, 历尽严寒酷暑而不凋零, 常被当作坚贞不屈的象征。古今无数文人骚客,均喜爱赞扬它们的品格, 借物抒情,发一发心底的牢骚或感慨。但诗词写了一万首,松柏本身仍无动于衷, 从不以人的理念为意。 松树针叶覆霜, 愈显苍翠浓绿。苏夜藏在树荫之中, 安然坐在一根较为粗壮的枝桠上,遥望着远处的蔡府。 雪后初晴, 令人免于雪水沾湿衣服的不适感, 天却黑得很快。天光黯淡, 已到入夜时分。她端坐不动, 犹如一团稍深的影子,完全不起眼, 更不会引人注意。天气虽然冷了, 白天仍有不少行人过客, 从树下蹒跚走过, 却无一人发觉树顶有异。 她愿意被人看见时, 所有人都无法忽略她的存在。若她不想,那么相距咫尺亦如海角天涯,对方到死也察觉不了她的身影。 一个月之前, 她从江南回来,北边的大雁却已向南飞远。由秋入冬之后,南北两地气候差距越来越大,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如今立冬已过,小雪将至,昨日下了一场有气无力的雪,未及覆满地面便化了。寒风倒是吹拂不休,将树枝摇得簌簌作响。 苏夜身体随枝叶摆动,极为舒适自然,仿佛变成了这棵松树的一部分。但她的双眼,始终凝视府内的亭台楼阁,耳边则一时不停,静听飞檐下铜铃发出的清脆响声。她看得如此出神,好像那里是电影院,而她是没钱买票,只能悄然偷窥的贫穷观众。 今年冬至来临时,就是她离开这个世界,重返现实的日子。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幸好她已做足准备。她把偷窥阵地从李师师的醉杏楼,转移到蔡京的太师府,正是为了完成最后一项任务。 她研究府中地形,刻意牢牢记住,即使闭眼行走,也可从正门直线走到后园。然后,她还观察了府邸内外的每一个人,包括内院女眷、书房护卫,以及为数众多的丫环仆从。 这么大一座宅院,既是朝廷权力中心所在,也是权臣荒淫生活的缩影。她看了许多天,发现一些颇为有趣的事情,亦接触过府内的某位成员。现在,她终日耐心等候着,像个拥有绝世武功的死神,随时准备扑过去,挥出降下死亡的巨大镰刀。 冬季来临之前,方歌吟于八月十五中秋节当日,骑马佩剑,踽踽独行,悄然进入汴梁城。 他曾经失去爱妻,最近又失去爱子,纵使拥有天下第一的名气,亦不能稍减伤感之情。据说,他与诸葛先生会面,与元十三限会面,与苏梦枕会面,与高小上等人会面,并主动要求见一见无梦女。见面时,他盯视她被方应看一剑砍断的手腕,嗟然长叹,半晌无言。 苏夜猜测的没错,雷媚果真抛弃了一切,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他,要他赶紧回京。当时雷媚所知不多,并不清楚方应看的生死状态,只把最坏的可能告诉了他,令他既震惊又疑惑,也跟着乱猜起黑衣人的实际身份。 谁能想到,元十三限已向六扇门的领袖自首。京中人人皆知,方小侯害人不成反害己,遭受害者反咬一口,驾鹤西归去了。 人证物证俱全,再无翻案余地,足以见得方应看一时糊涂,行差踏错,犯下无法挽回的大错,最终机关算尽,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如果方歌吟是个不讲理的人,可能会勃然大怒,不问青红皂白,务要杀了元十三限为子报仇,但他不是。他只是悲哀,消沉,后悔不应该那么早放手,使方应看近墨者黑,见了想要的东西,便强取豪夺,鬼迷心窍地去争抢自在门绝学。 说实话,元十三限杀性太烈,心狠手辣,出手太绝,非要弄死得罪自己的人不可,做派为方歌吟所不喜。但人死都死了,他又能怎样,无非是长歌当哭,伤心懊悔而已。 他祭拜了妻子,又去石桥遗址悼念儿子。他夫人桑小娥的死,至今谜底仍未揭开。方应看曾目睹义母发狂跳崖,在复仇一事上出力甚多,却迟迟追不到真凶。他死之后,方歌吟当真成了孤家寡人,在天地间孑然独行,连夫人的落崖真相也未必查得出来。 事已至此,京城瞬时成为他的伤心地。他反复查问质询,得知再无疑点,于是黯然离开,不愿在此长期逗留。他八月十五进京,未到九月,人已远在天涯,恐怕得等冬至或来年中秋,才能再见他的侠影。 方歌吟进京期间,苏夜刻意避开了他,无意现身和他见上一面。她并不怕他,亦没什么景仰孺慕之情,仅仅是不乐意这样做。 方歌吟无视蔡京拉帮结伙,为祸多年,一力坚持江湖中人不该插手朝廷政务,并果断挂冠归隐,悠游山水,可见他理念与她南辕北辙,见面气氛绝不会愉快。何况,她本是杀死方应看的凶手之一,实在不该到他义父面前晃悠。 蔡党与她为敌,这时候却不约而同,表现得乖巧极了,拒绝顶风作案,激怒这位伤感无尽的当世巨侠。直至方歌吟离京,走得影子不见,他们才像冬眠结束的熊,揉着眼睛醒来,爬出巢穴蠢蠢欲动。 苏夜自然属于这批熊,而且很可能是最凶猛的一只。 她看着看着,忽然往后轻轻一仰,变成半坐半躺的姿势。她身后那根枝子只有小指头粗细,却足够承担她施加给它的压力,稍微晃了一下,又回到随风摇摆的状态。与此同时,树下攀上了一个人,动作轻捷如灵猿,很快攀到她附近,用一双比墨还黑的眼睛瞪视她。 这人身量颀长高大,生着一双剑眉,两片薄唇。他眼里似有星火爆出,神情冷傲轩昂,整个人如同一把锐利的剑,连衣衫都像宝剑射出的青芒。他踩在枝叶上的姿态,看起来很不舒服,但全身肌骨却处在放松与紧绷之间,尽显迫人气势。他瞪了她一会儿,突然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苏夜笑道:“你是孙青霞,有‘淫魔’之称的孙青霞。” 孙青霞冷笑道:“既然知道,为啥不动手为民除害?” 苏夜道:“因为没兴趣。” 她回答完毕,伸出一只手指,左右划了几下,淡淡道:“你到旁边去,你挡着我视线了。” 她语气平静沉稳,像个普普通通的老头,不知天高地厚,为这么一点小事,不惜得罪对面的剑术名家。孙青霞本不想理会,不知怎么回事,身体居然不听使唤,下意识地往左侧移去,坐到另一根树枝上,望向同一方向。 苏夜满意地叹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你去找李师师,和她秉烛夜谈,致使戚少商十分不快。你俩因而产生冲突,不打不相识,既讨厌对方,又情不自禁地欣赏。之后,你见到了苏梦枕和王小石,觉得金风细雨楼十分对你的口味,愿意暂时成为楼中助力。你进京另有目的,也希望能够借助风雨楼之力,达到你从天牢救人的目标。” 孙青霞眼睛愈发亮了,有如两道倏然出鞘的剑光。他背对暮色而坐,一袭青衣似是融化在霞光当中,更凸显了双眼的明亮有神。他不接她的话,反倒自顾自地说道:“那里是蔡京的家。” 苏夜道:“是。” 孙青霞稍一迟疑,截然道:“我曾经杀死朱厉月,可你,你杀的人比我多得多,事迹也远比我传奇。我对你居然有点佩服,所以来看一看你。” 苏夜笑了,摇头道:“我不会因此自豪。” 孙青霞冷然道:“为啥?” 苏夜淡淡道:“因为我一向认为,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才是真正的高人。你杀朱厉月,不叫本事,将他说得幡然醒悟弃暗投明,才勉强算得上。” 孙青霞冷笑道:“是吗?我倒认为你在胡说八道。” 苏夜不答,只问道:“你怎会知道我在这儿,戚少商告诉你的吗?” 孙青霞嘴角带着一抹剑一样锋利的笑意,不屑地道:“何须他告诉我?蔡府周边一带,适合瞭望监视的地点寥寥无几。若非你藏得太远,我找你用的时间还会更短。” 他脸上笑意愈盛,似是一个找到饼干糖果的孩子。他半是世故,半是天真说:“你是不是想杀蔡京?你动手的话,算我一个好不好?” 他衣服是青色,剑是青色,眼神和脸好像都变成了青色,却不诡异,只让人感觉他轩昂好看,锋锐逼人。苏夜终于屈尊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道:“那你可有的等了。我也许动手,也许不动手,也许下一刻动手,也许明年再动。” 孙青霞讶然道:“你终日躺在这里吃风受冻,难道没能找到下手机会?” 苏夜慢慢直起身体,再度指一下宏伟华丽,简直瑞气千条的太师府,笑道:“好吧。你说,蔡府二门之后,有几处房舍院落,各自住着哪一位主人?多少人负责日落以后的护卫,都是谁负责哪一处?我吃风受冻的时候,在关注内院的谁,为啥要关注她?” 第三百九十一章 孙青霞讥讽一笑,毫不犹豫地说:“我不知道, 但我很想知道那个获得你注意的人。” 苏夜并不卖关子, 缓缓道:“是蔡府的一位小姐, 蔡璇。” 练武之人,头脑果然转得快一些。瞬息间, 孙青霞总结出一个自以为合理的原因。他咦了一声,问道:“你看上她了?” 苏夜笑道:“不要胡说,我看上你的可能, 比看上她更大。” 暮光已经变成了灰黑色, 不复拥有之前的斑斓华彩。一轮明月蓄势待发, 在天际挂了半天,终于冲破日光遮掩, 当空印出近似于圆形的银痕。离小雪时节尚有十天, 等月亮圆了又缺, 离冬至便只剩一个月。 天气晴朗, 所以月色十分明亮。孙青霞脸色微变,身上那隐约可见的剑意也立即收敛。他有点别扭地道:“那你看她干啥?要不然, 就是你和蔡京的妻妾暗通款曲, 生个女儿让他养着, 所以格外关注她。” 别人叫他“淫魔”, 他居然从未辩驳, 平时说话做事,亦不肯刻意与这个词拉开关系。苏夜正色看了他第二眼,从容道:“你若猜不出, 就算了。” 府邸与松树隔着两里路途,说近不近,说远却也不算远。她聚功凝神时,可以探听到蔡府中的动静。她一边和孙青霞说话,一边隔空注视蔡璇。她很清楚,她在院落之间穿梭来往,长袖善舞,入夜后便回到自己的小院,开始习武练功。 蔡璇是蔡京众多儿女里,尤其受他宠爱的一个。她生得很美,也很迷人,性格类似于大部分官宦小姐,略嫌挑剔高傲,偶尔爱使小性子。 蔡京之所以疼她,是因为她乖巧美丽,有着一副好嗓子,经常讨他欢心。而这对父女之间,似有一种超越人伦的怪异关系,虽然没到乱伦的地步,但蔡京待她的眼神动作,完全不像父亲对待女儿。 最奇怪的是,蔡府千金均衔金怀玉而生,不与群芳同列,用不着仿照江湖中的平民女子,辛辛苦苦地修习武功。可是,蔡璇偏偏会武,而且还不算太差。苏夜观察这群公子小姐时,第一眼便剔出了她。 她不由心生好奇,趁她出门之际,同她接触,最终得知了一个大秘密。 蔡璇名义上是蔡京之女,其实两者从无血缘联系。她真名叫作章璇,本是蔡京害死的一名官员的女儿。她父亲被蔡京下令在流放途中毒死,全家流离失所。她和妹妹年纪幼小,长相玉雪可爱,被蔡京的第五位妾侍看中,收入府中当干女儿。 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她们年幼无知,不可能记得父母之仇,养了几年,也就渐渐放松戒心,真个把她们当成正牌小姐。蔡京儿女成群,照顾不来,由于年深日久,竟也忘了这对姐妹并非自己所出。 但蔡璇没有忘记,一刻都没有。她韬光养晦十来年,只求能够报此大仇。为了报仇,她什么都愿意做。但她武功不行,对付不了蔡京身边的高手,只得假意讨好,盼望有朝一日得到和他独处的机会,伺机刺杀他。 她的身世之谜,蔡京的总管“山狗”孙收皮仍然记得。他有心提醒,却发现“父女”关系亲密暧昧,有点担心马屁拍在马脚上,因而缄口不言。她会武的事,黑光上人詹别野留意到了,却怀疑这是蔡京刻意培育出来的,不想多嘴多舌。 因此,章璇一直顶着蔡璇之名,在蔡府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等待也许永不会到来的复仇之日。直到最近,她出门拜访相熟的官眷。一个黑衣老头忽地闪进她卧房,问她“你怎么回事啊”。 她遇上苏夜,仿佛干柴遇上烈火,一点就着。她们目标相同,迅速想出了合适的计策。 蔡璇能歌善舞,负责为蔡京训练歌姬舞娘。她可以把扮成舞娘的苏夜弄进府中,在宴席间献艺。到了那时,苏夜将扮成他政敌的后代,跳着跳着倏地拔剑暴起,一剑杀死他,并宣称这是替天行道的行为。 杀完后,她要么逃跑,要么当众消失,让众人惊疑不定,去徒劳无功地调查那千百名仇家。 外人怀疑舞娘是黑衣人的可能,依旧小之又小。于是,金风细雨楼一干人等,与蔡京的死毫无关系。她厘清了他们的嫌疑,亦可放心大胆地动手。 也就是说,她找到蔡璇这名内奸后,再不需要其他小伙伴,即使那个小伙伴是孙青霞。为方便起见,最理想的情况是冬至当天下手,冬至当天离开,她在洞天福地里等上几个时辰,直接返回现实世界。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还在耐心等待。然而,她到底忽视了蔡京的逻辑推理能力,小看了他枕戈待旦的毅力。她以为他们会尽量拖延,不会主动激怒她,事实却恰好相反。 黑衣人现身过后,总共经历三个冬至。 第一个冬至,她忽然现身天泉山,指着白愁飞一干人的鼻子,向他们发出死亡威胁。一瞬间,蔡京控制金风细雨楼的野心正式失败。第二个冬至,她忽然现身元神府,打乱了蔡京和方应看杀死元十三限的大业,期间黑光上人不幸战死,使他们失去宫中的有力同盟。第三个冬至,她忽然现身汴河石桥处,阻击正在暗算无梦女的方应看,导致有桥集团失去一位领袖,对蔡党亦有百害而无一利。 三年时光弹指而过,今年的冬至又要到了。蔡京赏雪、赏梅、观赏美人歌舞时,从头皮到脚底均不住发紧。有三个例子在前,别说他是老谋深算的朝廷元老,就算是只傻乎乎的猴子,也会怀疑噩运即将到来,冬至当日将会继续发生坏事。 如何阻止一件坏事?不是防微杜渐,铲除威胁,而是先下手为强,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让坏事率先落到对手头上。 元十三限、诸葛先生、方歌吟三者,都未能铲除黑衣老人。元十三限大难不死,二话不说投靠她的阵营,终生不可能再效忠蔡党。诸葛先生整天摸着他的破烂胡须,常有犯难之色,一提黑衣老人,就好像突然长了个痔疮。方歌吟更是伤心失意,走得干脆利落,把京中诸人推回无计可施的尴尬境地。 蔡京终于意识到,昔日方歌吟退隐山林,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若非如此,他的势力焉能扩张到今日的地步? 他绞尽脑汁,几乎每天都会搔断头发,尝试寻找一位高过黑衣人的绝世高手,却怎么也找不到。米苍穹若与方应看、詹别野联手,也许有望得胜。但他已失去了这两位同盟,很是珍惜自己风烛残年的生命,绝无可能独自上阵硬拼。 蔡京发愁,米苍穹发愁,两人麾下的大小干将均在发愁。愁眉苦脸许久,上天似乎垂怜起他们。事态陡然急转,否极泰来。方应看的部属投奔太师府,送上一份大礼,令蔡京当场舒了口气,认为这是雪中送来的炭火,可以拯救他脱离困境的无价之宝。 他决定提前动手,不等那见鬼的冬至。 苏夜和蔡璇定好的主意,自然没必要说给孙青霞听。她肯吐露蔡璇之名,已经是看在他加入金风细雨楼的面子上。孙青霞见她漫不经心,问一句答一句,也自觉无趣。但他总觉得,这个老人有股无所不在的力量,既吸引别人,又让不熟悉她的人十分忌惮,担心她性格喜怒无常,自己动辄得咎。 两种直觉搅在一起,绊住他拂袖而去的脚步。他再度遥望蔡府中的楼台,正要说话,忽觉身畔有异。 苏夜脸色微微一变,用快到难以想象的速度弹起。孙青霞愕然回首之时,她的人已离开原来那根树杈。 普通人跃下大树,大多是直接跳落,落地之后再展开身法,狂奔离去。她却反其道而行之,径直弹往老松树的树梢最高点,踩上树梢尖端,双腿一曲,借着树枝弯曲弹开的力量,身影又一次往上拔起,犹如一只直冲明月的雄鹰,直到高无可高,才变换内息流动方式,由雄鹰变成借风力滑翔的巨大鼯鼠,凌空掠往西南方向。 孙青霞吓了一跳,目光跟随她移动,瞥见西南那边万家灯火,闪烁如星辰,正是华灯初上时。但说来奇怪,这幕繁华宁静的景象,仅在他眼底残留一瞬,便被蔽天的烈火与黑烟代替。 地面传来细微的震荡感觉,震得松叶左右微晃。若非是他这等高手,根本觉察不出。 烟火飞腾,燃烧的火团当空飘荡,纷乱地落在起火点附近,连续点燃民居店面。火势蔓延相当迅速,显见不是寻常失火,而是有人蓄意纵火。失火的那片区域,离醉杏楼不过百来丈远近,属于金风细雨楼管辖范围。 汴梁城占地极广,即便烧毁一两条街道,亦如沧海一粟。不过,人人都心知肚明,这种事情牵扯到江湖内外的斗争,绝非扑灭火头就能结束的。 孙青霞频频皱眉,正在思考是否要赶去那里,却见黑衣人飘落至远处的屋顶,呆站不动,好像被那场火惊呆了,不肯再接近似的。他疑心大起,不再犹豫,亦急速掠离老松树,向她急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