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李天权见状,立刻走到他身旁,推了他一把:“别藏着掖着了,有话快说!” “首先声明,我可不是那种喜欢乱嚼舌根子的人啊!”燕英显然认为自己接下来的话有些不妥,“以前听一位跟巫女关系挺好的师姐提起过,她无意中看见过一位新入籍巫女的断指。断处伤口平整,而且根本就没有过灼烧的痕迹,所以……” “所以手指很可能不是被烧掉的,”李天权抓住了重点,“而是被人割了下来!” 燕英像是怕他武断,赶紧又往回找补:“但是创口齐整也有可能是事后处理,没有灼伤那就是抹了仙药,也没什么稀奇的。” 可是显然并没有人理会他。 练朱弦顺着刚才的思路往下梳理:“如果割掉的手指没有被销毁,而是被刻意收集起来,那简直就是最好的巫术道具。光是五仙教,就有十多种能够让手指的主人乖乖听令的办法。” 当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气氛突然间诡异地凝滞了下来——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可以从一片树叶里窥见整个秋天。 沉默之后,再度开口的人是凤章君:“所以,这些手指现在最有可能在什么地方。” “谁是西仙源的总管?”练朱弦的问题更有指向性,“除了昏睡的神女结香之外,谁才是西仙源真正管事的人?” “是大司命!”燕英回答道,“他是西仙源的主祭,也是西仙源内唯一的一个男人……额,也有人说他早就已经修炼成了混元之体,没有阴阳雌雄之分……哎呀,反正这不是重点!” 凤章君补充:“这位大司命辈分极高、修为深厚、早已是登仙之体,却以‘传达天命’为由留在人间,平日里也是深居简出,从不参与中原修真界的日常俗务。” “没有登仙的仙人吗?”练朱弦若有所思,“西仙源如今变成这样,他的嫌疑的确最大。” “那咱们还等什么?找他去啊!”燕英摩拳擦掌,“反正也没别的线索,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了!我记得大司命的居住应该是在……” “就是之前我们遇见的那队巫女前往的方向。”凤章君道,“那条路的尽头,就是水月宫。” —— 事情既然有了头绪,自当加紧解决。凤章君将外甥女碧蓉扶回到屋内的床榻上,又拜托练朱弦对碧蓉也施以深度催眠的药粉,以避免她突然醒来伤及无辜。然后嘱咐小侍女好生把门关好,无论外头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开门。 众人又在院门及地面上画了几道符咒法阵,便匆匆离开了素雪居,沿着刚才的道路往水月宫而去。 李天权与燕英都是急性子,脚程稍快走在了前面;练朱弦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凤章君,相较之下二人倒是有点儿成年人稳重的姿态。 走着走着,凤章君也没回头,却突然问了一句:“你刚才为何哭泣。” “我?” 练朱弦脑海中旋即又浮现出了那个带着仙籍印的凤章君,默默地打了一个寒噤:“我在幻觉之中看见了那个名叫羽真恭的胡人被凌迟处死,碧蓉郡主悲痛欲绝的情绪传到了我的身上。” 这个答案刚才已经说过,他并不确定凤章君是想再听一次。可贸贸然地说出“我看见你杀了我”这种话,显然更加不切实际,练朱弦选择保留。 凤章君对于他的回答报以短暂的沉默,再开口时反倒是毫无保留。 “羽真恭是碧蓉未嫁之时结识的一名胡人,彼此暗许终身。可天子却将她许婚给了宰相之子。碧蓉一心抵抗,甚至想过逃出京城,却都以失败告终。可即便是被迫成亲之后,她依旧不让驸马接近。如此僵持数月,当她第二次谋划私奔之时,却被个丫鬟告密给了驸马。驸马派人去胡寺将羽真恭拿下,呈报于天子,天子下令将羽真恭凌迟处死。” 说到这里,凤章君停顿下来,轻声叹息。 “我听说……行刑当日,碧蓉不顾一切地冲出宅邸,一路策马奔驰,却只来得看见羽真恭凌迟之后的遗体……她便因这过于巨大的打击而一病不起。天子得知,干脆与那法宗国师商议,将她送到西仙源来将养。数月之后,她的身体果然逐渐康复,却变成了一副凉薄寡淡的性子,仿佛看破了红尘,一心要问道求仙。” 原来幻境中的场面,竟然还有如此这般的前因后果。 练朱弦一边怜惜碧蓉郡主的遭遇,一边却又默默庆幸凤章君不拿自己当外人,可嘴上却反问:“你不是说了,这是她的私隐么?” 凤章君回道:“你都已经看过她的记忆了,若是胡乱猜想后果前因,岂不是更糟。” “倒也是。”看得出他心情不佳,练朱弦并不与他抬杠,“你放心,我已经知道她的苦衷了。” 凤章君点点头,又将目光投向前方的道路:“碧蓉是我的亲人,可我却无法在她最无助之时予她一臂之力……甚至还以为身在西仙源的她,终于找到了内心的平静。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凤章君难得一口气说出这许多话,甚至表露出了一点心迹,练朱弦本该感觉开心——然而此刻,他的心里反倒沉甸甸的,满怀着对于凤章君的关心与在乎。 “身在此山之中,即便是站在山巅,也无法窥见山的全貌。若不是出了眼下这件事,又有谁能想到西仙源还有如此不堪的隐秘……再者,也是你自己说过,人间数月,只不过是你我闭关修行的弹指一瞬。有些事是天意要你错过,你也不要过于自责了。” 他说的这一番话,无外乎是想要开导凤章君。却没料到反而勾起了对方的另一番心事。 “天意……” 凤章君咀嚼着这两个字,同时抬起头来看着阴沉苍白的雪色天空。 “我也很想知道,所谓的天意,到底指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凤章君:听阿蜒说不是初吻,我生气了! 练朱弦:是初吻你也气,不是初吻你也气,你是属河豚的对不对? 碧蓉:舅舅,你别气了,我真是一时糊涂……要不,我让羽真恭也咬你一口? 练朱弦:不同意!!!! —— 大司命:大家好我是本作唯一的阴阳人,名字来自于楚辞九歌,希望大家能支持我! —— 燃指供奉的灵感来自于普陀山“染指礼佛”的旧习,这个残酷的行为已经被革除了,并且竖碑为记。 —— 碧蓉的经历脱胎自高阳公主的民间传说,羽真恭的原型是被腰斩的辩机和尚 —— 练朱弦与凤章君的确有前世旧情,是个契机,但不是重点,正篇还是主要讲他们这辈子的事。不会有这辈子算上辈子的账这种情结。 即便是在修仙的世界里,人死了记忆很快也会归零,所以一定要在活着的时候好好珍惜眼前人啊~ 第40章 镜花水月 雪国明月夜。 深入西仙源的一行四人,悄无声息地行走在苍白雪光与黑色树影交织的梦魇里。 脚下的白玉道路随着地势缓缓抬升,前方紫黑色的树林高处,浮现出一片灰白色的建筑物轮廓。 那或许是一座依着山势修筑的宫殿,也可能是如山一般宏伟的宫殿本身。它背依着一轮硕大明月,光是远远望去就足以摄人心魄。 “那里就是水月宫。”凤章君为从未来过西仙源的练朱弦解释,“大司命就在那里。” 这时候,自告奋勇前去探路的燕英折返归来,也带回了一则众人意料之中的消息——刚才那些抓人的、以及被抓走的巫女们,如今全都菌集在了水月宫前的广场上,仿佛在准备听候大司命的发落。 可是广场之上却找不到大司命的踪影。 “人应该躲在水月宫里。” 同燕英一道进退的李天权道出了自己的推测:“但如果要进入水月宫,就必须与守在外头的这些巫女正面遭遇,麻烦。” “大概多少人。”凤章君问。 燕英答:“两三百。” 凤章君又看向练朱弦:“你的催眠药粉还剩多少?” “至多二十人份,不够。”练朱弦提出另一个建议,“或许可以沿着广场边缘前进,走一条不引起对方注意的路线。” “不可能。”凤章君却摇头:“水月宫高台之上还有四座阙楼,即便是我也没有通过的许可。弩箭对你我不算什么,然而一旦那些巫女追着我们从广场上了高台,必将成为箭下亡魂。” “所以当务之急是首先引开那群巫女。”燕英突然扬了扬嗓门,“那就交给我和天权去办好了!” 李天权不同意:“为什么是我们?!” “当然必须是我们啊。”燕英好言好语地分析给他听,“如果这件事背后果真是大司命在捣鬼,那么就算你跟我两个人顺利通过了广场和阙楼、进入水月宫,成功制伏大司命的可能性又有多少?你和我,还有凤章君和美人兄弟,你觉得谁的赢面更大?” “……”答案显而易见,李天权却并不情愿,因此皱眉不语。 燕英也不勉强他,依旧轻快地笑了笑:“算了算了,反正这种小事情我自己一个人也能行。就不劳烦您老陪同了。”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凤章君:“不知我的建议如何?” 凤章君正色道:“你手臂的伤?” “那点儿小伤,不碍事不碍事。”燕英笑着甩了甩胳膊,“行走江湖的,若连这点小伤都受不了那哪儿行,快些定夺吧!” 凤章君又看向练朱弦:“你说?” 练朱弦点头:“我没问题。” “他当然是没问题喽!”燕英又插话进来,“我听说,五仙教虽然没有神行千里的本领,可寻常的轻功提纵之术却是非常了得。什么什么踏雪无痕、踏叶飞花统统不在话下,据说还可以点水而行,身轻如燕!” “没那么夸张。”练朱弦被他吹捧得不好意思起来,“不过近百年来,五仙教的确在轻功方面颇有心得。凤章君若是信任,不妨待会儿通过广场以及阙楼之时,随我一起行动。” “也好。”凤章君点头。 简单商议完了对策,四人便继续沿着道路前进。又翻过一座微微隆起的雪丘,只见前方视野豁然开朗——银蓝色的月下雪原中,一座恢弘宫殿披挂着月光,巍峨屹立。堂下的广场上人影密布,灯火点点,透出一股无言的紧张。 “那么我就先去钓鱼了。” 燕英同凤章君打了个招呼,起身就要往广场那边走。后头却突然多了一个跟屁虫。 “唷,刚才是谁不不想干来着的?”他笑着打量依旧一脸不爽的李天权。 “少废话!”李天权对燕英还是不假辞色,“是我把你约出来的,我要对你负责!” 说罢,他也不管燕英什么反应,加紧两步,逃到前面去了。 “……原来法宗也有这么好懂的人。”看着他俩远去的背影,练朱弦不禁感叹,“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孽缘罢。”凤章君答道。 —— 转眼间,燕飞与李天权已经离开了雪坡。又过不一会儿,只见广场边缘亮起了一金一玄两道剑气。而后,广场上那些明明暗暗的灯烛之光立刻开始朝着剑气的方向移动,宛若银河流转,美丽而又恐怖。 “准好了么?我们要走了。”练朱弦轻声询问,同时伸出手来。 凤章君点了点头,握住了练朱弦的手。 就在两人十指紧扣的同时,练朱弦又露出了那种自信而又从容的笑意,紧接着足尖轻点,竟已飞身而起。 凤章君只觉得身体也随之一轻,被练朱弦拽着跃向半空。二人先是在雪坡旁的松树之上借力,朝着雪坡底部俯冲。及至到了坡底,练朱弦抽出腰间软剑扬起雪尘,随后一路踏飞雪而行,转眼间便接近了那水月宫前的广场。 燕英的计策果然有效——那些对人存有敌意的巫女已经全部被他和李天权挑衅跑了;余下那些痴痴傻傻的,并不会对外界做出什么反应。在月华之下,倒更像是一片枯败的老树林。 即便如此,练朱弦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他一手紧紧拽住凤章君,脚步不停,只轻轻几跃就离开了人群,来到了通往水月宫高台的台阶前。 这时,他听见凤章君在耳边叮嘱道:“待会儿上了高台,你只顾往前,将阙楼交给我。” 没有二话,练朱弦果断地交托出了自己的信任。 二人一口气跃上三十级石阶,只见前方高台之上,四座白玉阙楼森然伫立,楼上的弩机已然对准了台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