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节
“铮哥,那个……呵呵!”卢斯看见了人,放心了,就开始心虚,说好了十二个时辰了,如今这才七八个时辰吧? “师弟,我也想你了。”冯铮看着他眼神闪烁,一脸傻笑的模样,心里方才的那点欣喜仿佛化作烟花炸开,整个胸口都是温热灿烂的。 卢斯好想把他家正气小哥哥搂在怀里,亲亲抱抱,可是……唉!等案子了结吧:“我听说你们刚到就死了人?” “嗯,半夜里出的事,而且这人还与龙娘娘有莫大的关系,我与大家说说案情吧。”冯铮看着卢斯又是一笑,抬手……原本那动作是要摸卢斯的脸的,可是都快碰到脸颊的皮肤了,才突然变了方向,将手按在卢斯的肩膀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卢斯肩膀一抖,冯铮的手上就跟带了电,半个身子都麻了,可还是收敛心神,将心思放在正事上头。 召集两个总旗与众小旗过来,当然太子和周安也在其中,众人听冯铮讲述经过。 待冯铮说完,无常中负责验尸的仵作先去验尸,两人又将方捕快与闵师爷叫过来,卢斯问:“两位,这个龙娘娘的事情,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开始传起来的?” “这……在下并不知道。”闵师爷一问三不知。 卢斯和冯铮的感觉——这家伙是真的什么用都没有啊。 双方的身份对比放在那,两个人根本就没隐藏自己心中的想法。闵师爷看得心中愤恨,可却又做不得声。正暗自磨牙,就听方捕快道:“龙娘娘的事情,是不是先从甜水村传出来的小人不知道,但在县城里头,该是先从市井里头……尤其是苦力里头传出来的!” “苦力?” “对,小人的弟弟,便是做点苦力糊口。小人家中有兄弟五个,我们四个都做了捕快,可是最小的小弟实在是……” 捕快是贱役,不能读书、不能经商、不能种地,做不了捕快的,为了谋生,自然是什么都得干。那些手里有点权的班头、捕头们,自然能把自己的家人安排好。像是方捕快这种小捕快,那家里人就只能是设么脏活累活都干了。 方捕快脸上有些红,他怕这些大人们看不起他,可是他在所有无常的脸上都没看见轻蔑,只有同情,且不是那种我高高在上的同情你,而是很平等,“我也曾经如此”的那种同情。方捕快把胡思乱想甩开,只是讲事实,“小人头一回听闻龙娘娘的事情,便是从他那里。舍弟只有一把子力气,瘦谷县又小,他便是做苦力,也多是去干代役人。” 苦力其实是一个很宽泛的称呼,尤其是在瘦谷县这种小县城里,他不可能像大城市里苦力们也分出区域和宫中来。瘦谷县人少,富户少,各种商品流通也就更少,所以,苦力们什么都要干。 给商人搬货、拉车,帮富户修整庭院等等等瞪,可是这些差事在大城市很多,在瘦谷县就太少太少了。那么苦力们为了糊口,就只能去做代役人,顾名思义,就是代替旁人服徭役。当然不是冒名顶替的代替,这种的被人告发就得一辈子服徭役了,风险太大。他们干的,是官府雇佣的代役人。 民户支付粮食或者钱财给朝廷,以此免役,官府再用这笔钱聘用代役人。朝廷最早的说法是免役钱都给代役人的,不过,这显然是不现实的。但各地官府也没太过盘剥,毕竟这是确确实实的买命钱,基本上六到七成的免役钱,都能让代役人拿到手里。 可是,如果服徭役是一件简单的差事,那就不会有人拼了命的花钱免役了。 总之,方捕快的弟弟,干的就是这么一个苦差事。 但因为他一家子都是捕快,所以相比起其他代役人和服役人,他还是相对的轻松一些的,因为工头也都是捕快做的,会相对的给他宽泛一些。方捕快的弟弟也不是个仗势欺人的人,反而很能利用自己的这点权力,调和双方的关系。 所以,有他在,捕快工头手底下就能稍微松一松,能让服役人和代役人喝口水,歇一歇。这非但没让各种活计滞后,反而大小工程完成得又快又好——当然是瘦谷县的所谓大小工程。 于是,方捕快的弟弟年纪不大,可是已经有了些威望,官府喜欢找他来代役,其他人也愿意跟他一块干活,他大小算是个头领。 这位方头儿呢,也并没有因为自己没当上捕快,就怨恨父亲和兄长们,反而一直以来都对父亲和兄长们很尊敬,因为他知道固然他也是捕快出身的子弟,但若是只凭这点,其余捕快们不会给他这么大的面子,他们对他好,愿意跟他谈,迁就他,都是因为他后头站着一个父亲和四个哥哥。 所以有什么好东西,即便只是一口肉半口酒,他也会拿到家里来,跟家人们分享。然后有一天,他就拿了那么一壶水来。 讲这事甜水村、甜水井里,龙王爷在里边洗过澡的,能前身健体,延年益寿。之后,龙子和龙娘娘的事情,也是从这位方头儿的口中传来的。 “……小人觉得这事有点奇怪,怕他被人骗了。便私下打听了一下龙娘娘的事情,结果发现,除了苦力根本就没什么人知道。便以为这是个小地方的神婆,让小人那弟弟谨慎些,别多掺和。又过了半个多月,听说是龙娘娘治好了什么人,这才突然之间变得有名起来。” 这位方捕快说是讲龙娘娘,实际讲自己家人的篇幅倒是占得更多,知道他这是想表现一下自己。卢斯看冯铮并无不耐烦的意思,也就同样耐下心来,听他从头到尾讲下来。虽然方捕快说的这些话里应该是也有许多夸大之处,可冯铮跟他相处的时间不短,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这个方捕快的为人应该还不错,若他们一家都是如此,那家教还真是好。 ——卢斯觉得,家教好坏,不是这一家子老小读书读了多少,而是一家老小人性如何。 待他说完,冯铮对卢斯道:“咱们也是要派人回去细查的,既然如此,就让方捕快带一个小旗回去?” “嗯。”卢斯点点头,“我刚来,就算有你详述,但许多事也还不清楚,你拿主意,我听命。” “那就有劳方捕快了,还请方捕快回到县上,帮我们查一查这龙娘娘的流言,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是!是!小人一定查出来!”拱手就够了,可方捕快实在是太过激动,噗通就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站起来,精神抖擞的就走了。 卢斯看着方捕快心中有些感慨,他也曾经觉得,这个世界的人骨头太软,其实规矩里头没那么多磕头的事情,见了皇帝并非正式的奏对,那也是拱拱手就好了。可渐渐的,有些理解这些人了。不是他们骨头软,而是当他们面对一个能够改变人生的巨大机遇的时候,实在是不知道除了跪倒之外,还有什么能表达自身的心情。 毕竟,这个时代的待遇的改变,可不只是五险一金,工资翻倍之类的,而是直接身份上的变化。从鱼肉变成砧板,乃至刀斧,这是很恐怖的提升。 “那个……两位将军,要不要学生也跟着方捕快一起去?”闵师爷过来了,对着卢斯和冯铮努力摆出一张笑脸。 “我俩听不懂此地百姓的方言,闵师爷还要再辛苦上一阵了。”卢斯瞟他一眼,虽然冯铮没刻意去说,但也能从他刚才的话里听出来,方捕快是在努力帮忙,而这位闵师爷则在努力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嗯?这么一想有点奇怪。他们无常司确实是捕快建立起来,可并不是说不收读书人啊。甚至之前考试,也有些屡试落第,或者对于刑名片刻至极的学子,特意跑来应试,他们现在队伍里就有不少这样的新人。 确实,当无常没有当师爷轻松,可无常司就算是小旗那也是有正规品级的官员啊。师爷却不同,他就算是做到宰相的师爷,他也是个师爷! 闵师爷若是为人清高,那不阿谀已经够了。可他并不清高,那他干什么做事这么“缩”呢? 此刻冯铮正准备去鲁七郎的家里,一行人走在路上,卢斯就干脆问出来了:“闵师爷,你既然是闵县令的师爷,应该知道闵县令写的那封奏折吧?” “啊?啊啊!是、是的。学生是看着县令大人写出那封奏折的。” 刚才卢斯问话,周围的人就都把耳朵支了起来,反正是走路没事干,耳朵听又碍不着事。可是这闵师爷的回话,就有点意思了。 都是人精,尤其太子和周安这俩是跟着来,但是冯铮和卢斯不会安排他们事干,如今在外头,当着卢斯和冯铮的下属,还有那么多远远围观的百姓,两人也不会多嘴多舌。可是这案子越来越玄乎,虽然没有之前那些邪教、奸细之类的那么夸张,可也是内有乾坤,两个人本来就兴趣越来越大,如今更是亮着眼睛看着闵师爷。 他们俩自己没觉得,但一个人久处上位,生杀予夺,气质是跟旁人不一样的。被两人这么盯着,本来就被卢斯问得有点心慌的闵师爷,越发神色不对了。 “此事……此事确实是学生让知县大人写的奏折,毕竟,一个二嫁的妇人,一个不知其父的孽障,却以龙为名,实在是……实在是居心叵测!” 太子脚步一顿,干脆直接停了下来,从扭头看着闵师爷,变成转身整个人面对他:“你们家知县,上那奏折的意思,并非是神婆以神水之名蛊惑百姓,而是有乡民以龙为名,意图……”造反俩字,太子没说出来。 “那、那不是该当的吗?!” 周安也转过身来了,面色严峻:“之前你们说甜水村此处有五千乱民,是真的查探错了,还是你们故意放出如此风声的?” “乃是有人传到县内的消息!且是许多人言之凿凿,我等并没想到,竟然是有人胡言诓骗!”闵师爷两只手紧紧攥住拳头,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周安,眼珠子一动不动,额头的青筋都崩出来了,他的表情是正直和严肃的,整个人都写满了“我说的是真话!” 不过,闵师爷大概不知道,什么叫做用力过猛。 “该是如此,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治下之地出现乱民的,更何况是五千人。”卢斯笑着道,对太子和冯铮都递过去一个眼神。 “还是卢将军明白事理,您这些下属……呵呵。”闵师爷冷笑两声,看来他这不但是松了一口气,而且经过此事,他胆子也大了许多。 太子和周安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四个人却是交换了一下眼神。 确实是官府一般情况下不会愿意自己治下出了乱民,但也有不一般的情况。比如肃韦州这个穷地方,这里穷,地广人稀,又是边塞之地,民风彪悍。所以,这里的驻军都是精兵。来这里的文官固然形同于发配,可若是立下武勋,还是能够升迁的,甚至被封爵的也不是没有。 现在这个事情可以这么看。 如果皇帝因为龙娘娘和龙子以龙为名,而雷霆震怒,杀了全村。那闵知县是举报有功。 可后来皇帝没怒,或者说他根本没注意那什么龙不龙的,只把这当成了肃韦州知府没事找事。这“没事找事”并非是贬义,而是常态。毕竟大臣们的奏折也不一定都是正事,而且要是一个官员的治下三天两头的发生大事,那皇帝早就把让这人回家卖红薯去了!可是又不能什么事都不上奏,不然天长日久的,皇帝早就忘了你是谁了。 所以,官员们给皇帝的奏折,正事占的比例实际上很小,请安的、唠嗑的、说本地天气的,乃至于讲故事的,干什么的都有。 皇帝也能理解,毕竟这也是朝臣的无奈之举,随便批改两笔,也就放下的。所以他把肃韦州知府的递上来的闵县令的奏折,也当成了普通讲故事的,还是个不怎么好听的故事。若非正好碰到太子闹腾起来了寻仙问药的事情,怕是这奏折很快就扔一边去了。 结果皇帝并非下旨要把甜水村的村民如何,反而派了无常们过来查问究竟。闵知县一见面就说当地有五千多乱民,若是卢斯和冯铮信了,或者他们俩“谨慎”一些,没自己来,反而联络当地驻军,派了军队来此,那发生什么事可就不好说了。 不过,再一想,这事就又有些太儿戏了。真打起来,到底是五千乱民,还是五百不到的寻常老百姓,那还看不清楚吗? 周安走着走着,突然又问了一句:“柳城校尉闵楷也姓闵,不知道与闵县令和闵师爷是什么关系?” “是……”闵师爷刚平静下来一会儿,被周安突然这么一问,下意识的就要回答,可是好悬忍住了,继而斩钉截铁的道,“没关系!” 没关系?看来是非常有关系了…… 最后一点不对劲的地方,让周安这一问给补足了(周安现在绝对是官员的百科全书了!)。柳城是距离这里最近的,有超过千人以上驻军的地方,一旦有事,瘦谷县首先就是要向柳城求援,如果柳城那边的人也是商量好的呢? 无常毕竟不是用来打仗的,到时候让无常司的人都远离战场,等打完了再让他们过去……甜水村的这点壮丁,布置成五千人的战场那是不可能的,但布置成千人的对战战场,还是做得到的。 军报上头,即便是没有五千人的乱民那么多,可是千人上下,也不少了。 到时候,校尉有赏,闵知县有赏,知府有赏,不知情由的百姓,也有了“你听说过了吗?有个龙娘娘造反啊!”这谈资来佐酒,只是可怜了甜水村上下无辜百姓遭了死劫。 这里的百姓虽然也有愚昧,但同样也有老实良善之人。即便是那两个多舌的婆子,即便是为了银子而来,也没为此杜撰什么。相比之下,这里的人已经好多了 第226章 众人都站住了,卢斯更是把手按在了闵师爷的肩膀上头, 眯着眼睛笑嘻嘻的看着他:“闵师爷, 咱们无常司是干什么的, 师爷就算是在肃韦州,应该也有所听闻吧?” “自然, 学生、学生知道……无常司查冤正典之名,大昱谁不知谁不晓?” “嗯,那你知道,陛下给我无常司下了恩旨,我无常司每年都有五十个刑杀致死的名额吗?”卢斯这是胡诌, 皇帝就算真敢给,这种东西他也不敢收的。 “这、这却是、却是不知道了……”闵师爷哆嗦。 “师兄,咱们今年还剩下多少个名额没用啊?” “这年才刚过半, 你以为用了很多个啊?还剩下三十四个呢。不过, 临来的时候, 地府里头进了新人,可能没那么多吧、不过三十个应该还有。” “嗯!”卢斯笑得更甜了,“别管三十,还是二十, 总归是不少呢。况且陛下仁厚, 五十个都满了,也能再找他老人家要去。所以啊……闵师爷,我们无常司打死的人,多你一个……并不多啊……” 闵师爷并不知道卢斯是满口胡诌, 毕竟无常司凶名在外,他看着卢斯,这俊美年轻人也看着他,还眯着眼朝他笑。可闵师爷并没从卢斯身上感觉到笑容这个表情之下应该有的和善,相反,他有一种自己成了一坨死肉,而对方乃是嗜血凶兽正找地方下嘴的阴森恐怖感。 “陛、陛下英、英明,无常、无常司功劳……劳苦功高,该、该当如此。” “是啊,该当如此。”卢斯的手在闵师爷肩膀上又拍了拍,“师爷,我无常司就喜欢硬骨头的汉子,不错,不错。” 竟然不是一吓唬就什么都招了,卢斯这两声赞美还真是出于真心的。不过,看这师爷不像是胆子大的,能让他把牙关要得这么紧,就说明真有事了。 “承!嘶!承蒙夸奖。”闵师爷这是把舌头都给咬了。 众人也不再说他,反正他人在这,那就跑不了。鲁七郎的家里,并没像纪三那样被翻腾了个底朝天,不只是因为族老们先一步来把他家保护起来了,也因为鲁七郎还活着,另外纪三有钱他没钱啊。 与此同时,他家也没什么线索就是。不过,卢斯他们还是有点收获的。 “村中可有会官话的?”冯铮到了鲁七郎家,看见了众族老们,当即问。 “这、这穷乡僻壤的、如何……”闵师爷一惊,匆忙道,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吓唬得过了,闵师爷如今平常说话舌头也拌蒜,弄得自己结巴了。 “会!会!”鲁氏族长立刻点头,随即用带着浓厚地方口音的官话道,“小人和小人的儿子都会!” 冯铮点头:“让他来。”有口音归有口音,但还在能听明白的程度内。 也该如此,即便之前方捕快是翻译,可是听他的转述的话,也有些不是捕快会用的文词,这族老们的举止也能看出来,他们是读过书的。这年头,既然是读书人,就要会官话,否则当朝堂上的皇帝是万言通吗?满朝文武南腔北调,那成何体统? 闵师爷想要说话,可是被卢斯笑眯眯的一看,他吓得打了个嗝,低头一句不说了。 “如今快到吃饭的时候,还请诸位到寒舍一聚!”鲁氏族长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愁眉不展的脸上,终于露出来了笑。 冯铮摇头:“我无常司在外办案事,官兵一体,诸位族老若是有心犒劳,那两摞烙饼,一锅热汤足以。酒就算了,肉若有,我等自当出钱购买。诸位族老不必多言,我等回那龙王庙了。” 冯铮转身就走,众人自然是跟着他。 “话说,冯将军,这几个老……老爷子都能说官话吧?那之前呢?他们明知道你听不懂,但是你身边有能听懂的人,可是还用本地土话?”路走了一半,太子有点不明白,抬手扶着冯铮的肩膀问。 “这是智慧啊,瑞哥儿。”卢斯伸手就把太子的爪子拽下来了,那急吼吼的样子,看得冯铮哭笑不得。 “智慧?”太子倒是没在意自己的龙爪子跟脏东西一样被人抓住甩开,他刚才是唐突了,要是有人敢那样对周安,他得比卢斯还急吼吼,他在想卢斯的话,“哦!明白了!明白了!” 果然是智慧啊,那些人不知道冯铮知道他们听得懂,所以他们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偷听”冯铮和之前方捕快的对话,可以知道方捕快是否有曲解,冯铮是否有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