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祖母虽然年纪大了,但威势还在,且等陈淑好了再看吧。”陈锦看着院中的那棵榕树,想看看榕树下的蚂蚁洞,因距离太远,只看到一片黑黝黝的土地,“大哥性情刚直,即使到时候祖母不提,他也会说的。” “大爷跟大夫人和三娘子确实不同的,”音夏想了想,说道:“从前三娘子常常欺负姑娘,大爷却也私底下照拂着,虽不能抬到明面儿上来,但这份心是好的。” 陈锦收回目光,抬头望了望天,太阳早已掩没在云层后面,天空又开始阴沉下来,想来大雪将至,“只愿大哥这份赤子之心永远不要变才好。” 音夏听着,很是认同姑娘的话。 大爷自小是跟着老太爷长大的,直到老太爷去世才正式回了大老爷和大夫人身边。 十岁的娃娃心智虽不能说齐了,但该定性的也已经定了,故而陈珂虽与阿爹亲近非常,与莫氏却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东府忙活了一大早上,快到晌午时才消停下来。 紫月送了几位大夫出去,回来时见大夫人与大爷站在三娘子的院子里说话。 陈珂脸色不好,在原地枯站了一会儿,对莫氏道:“阿娘,今日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先有陈淑草菅人命拒不承认,后有苦肉计瞒天过海,他这小半生,活到今日才算是把家里的亲人给看齐整了。 陈淑做事过分,阿娘更是听之任之,难听的话他说不出口,但这样一句对莫氏来说已然算是重话了。 莫氏一怔,眼里倾刻间含了泪,“珂儿,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妹妹,你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就算她有千般万般的错,你训斥她几句就罢了,为何要闹得阖府人尽皆知,你让你妹妹以后如何做人?如今你妹妹卧病在床,连大夫都瞧不出个毛病来,铁定是生了重病药石无灵了,我苦命的儿呦……”说罢低声抽泣起来。 陈珂脸色愈发阴沉。 他方才已找几位大夫私底下问过话了,陈淑根本没有任何事情! 所谓的咳血不过是咬破了舌头罢了,这样的病症大夫自然查不出来,因为根本就没有任何病症! 他手里还拿着进门时未来得及放下的马鞭,此时怒火攻心,右手猛地一扬,鞭子脱手而出,狠狠甩在一旁的树杆上,树杆受了外力颤巍巍地摇了两下,使得枝叶上积累的碎雪漱漱掉落,砸在他的头发、衣服上。 莫氏被他这一甩鞭吓了一跳,一时也不敢哭了,只愣愣看着他。 “阿娘,若陈淑还不能从此事中得到教训并改变性情,那这个家,她是呆不长久的。”陈珂说完话便走了。 他心中充斥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 这情绪压抑着他,让他连畅快呼吸亦是不能。 他一路疾行,走到离陈淑的小院一射之地才停下来,靠在一棵树上低头喘气。 良久,他慢慢抬起头来,环视四周。 这东府是阿爹与阿娘成婚前建的,阿爹成婚后便分了家。他长到两岁时,便跟着祖父生活了,读书识字全由祖父教导,那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祖父不让他回到阿爹阿娘身边,现在他明白了。 如今二十几年过去了,他才发现这府第早已经破败了。 陈珂一路走走停停,脑子里一时是阿爹临时前拉着他手的样子,一时又是晴雨满脸是血的惨状,等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走到了陈锦的院子附近。 陈锦的小院比陈淑的小上很多,事实上,陈府里的四位姑娘,只有陈锦的居处是最简陋的,与其他几个女儿比起来,简直可以算得上寒酸。 正文 第二十七章下徽州(三) 陈锦六岁那年,一个江湖老道不请自来,进了西府大门,一眼便瞅准二叔,拉着他的手也不寒暄,张口便道:“你府中有一女,生得天人之姿,年方六岁。” 陈知川走南闯北多年,这样的江湖道道见得多了,当下也不惊奇,只道:“老道可是有事?” 江湖老道捋着一把乱糟糟脏兮兮地胡须,说道:“此女有倾城之貌,及笄后将入宫为后。”陈知川虽觉得此人多半又是一个吃多了酒便胡言乱语的糟老头,待听到下半句,脸色骤变。 老道说:“但好景不长,此女虽做了皇后,但生性懦弱可欺,虽得圣宠却不得长久,竟活不过二十有二,死时更有累及全家之祸,可惜,可惜。” 且不论这老道是否说的疯言疯语,但累及全家之祸才是陈知川以为的重点,忙一把抓住老道缕烂的袍袖,急切切问道:“老道可有法子破解?” 老道笑眯眯的言道:“唯一的法子是让此女性子刚强,不说平生巾帼,但求危难时足以自保便罢。” 老道说完,不等陈知川再问两句,飘然而去。 睁眼功夫,便到了西府大门外,陈知川疾行追出,哪里还能寻到那老道的踪影。 第二日清早起来,后院的牲畜无缘无故全死了,陈知川深知这是一种警示,从此对这个二女儿便不闻不问起来。 陈珂小时候不明白,那么漂亮的小女娃为什么这府里没人喜欢她,后来听到些闲言碎语,才知其中还有这样一段。加之陈淑总是找陈锦的麻烦,陈锦性子软弱,事事都闷在心里,也不会向谁叫一声苦,怪惹人怜的,陈珂对这个妹妹竟比自己亲生妹妹还要上心。 陈珂进了陈锦的院子,瑞儿眼尖看见了,忙迎出来福身见礼。 陈珂叫她起来,问道:“你家姑娘可是睡着?” “姑娘刚在廊下看雪呢,这会子进了屋暖手。”瑞儿边走边回答道,一边将陈珂迎进小厅里,早已有小丫头捧了茶点上来放在桌上,瑞儿则去房里寻陈锦。 从前为了照顾陈淑的情绪,他很少来陈锦这里,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竟久远得记不起了。陈珂呷了口茶,打量起这小厅来。 跟府里的其他厅室相比并无不同,只是正对门口的墙上悬着一柄剑,长剑入鞘,锋芒尽藏。剑柄处的流苏直直垂下,被风一送,轻轻摇晃起来。 陈锦一个闺阁中的姑娘,竟把这样一把剑大赤赤挂出来,着实让人费解,陈珂不免多看了两眼。 “大哥可看出这把剑的来历?”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音色脆然、沉静,如砸在盘中的玉,圆润清澈。 陈珂转头望去,一抹剪影映在门上,光从身后来,她便置身于这道光束中,静静站着,给了他一种莫名的威压感。 陈珂心中一凛,竟下意识地去摸腰间,那里平时系着一把剑,那是他行走于江湖时的保障。 陈锦将他这动作收于眼底,却并不点破,只慢慢走到他身前,向他矮身一福,“大哥怎么来了?” 陈珂听她问话,心中犹地一松,说道:“我散步恰巧走到你这里,便进来看看。” “大哥用过午饭没有?” 陈珂尴尬地笑笑,“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