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第2章 三件事 坏天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为不必在破庙过夜,谢清豫等人很快收拾东西上路了,那个妇人倒比他们先走一步。夏果想起那白瞎的碎银子,依旧有一些愤愤不平。 “小姐,为什么要便宜那个妇人?”最终夏果没忍住问。 谢清豫笑笑:“都是我爱听的,有什么关系?” 夏果声音低下去一些:“可是小姐如此穿着,又生得漂亮,一看便知非富即贵。这样好人家的出身,将来过得如意顺心不是稀松平常么?也太叫她占便宜了。” 谢清豫似乎不太认同她这个观点,笑容淡了一些:“哪有这样理所当然的事?一辈子那么长,总是会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 余光瞥见了不远处陆至言的背影,谢清豫当下补充说:“只是也不必太过忧心,不是还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么?或许只需顺其自然便好。” 夏果被谢清豫的话绕一圈,注意到她的视线,才反应过来。 不再纠结,夏果颔首附和:“小姐说得对,有事没事,都会好起来的。” 傍晚时分,一行人顺利入住客栈。 晚饭是在客栈里吃的,由谢清豫做主点上一桌子的菜。 八宝鸭咸鲜酥烂,清炖蟹粉狮子头软糯清香,三虾豆腐滑嫩鲜美,松鼠桂鱼酸甜开胃,奶香鱼皮汤浓肉嫩,翡翠烧卖甜润盈口……店小二一样接一样的端上来。 因在外面,不好暴露身份,主仆之分便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此时六个人俱围坐在饭桌旁,待谢清豫率先动了筷,其他人才跟着开始用晚饭。 这家客栈的吃食意外的味道不错,一一尝过之后,谢清豫欢喜得眯了眼。习惯的缘故,他们吃饭的时候都很安静,邻桌几个人却一直都在大声的交谈着。 于是一顿饭吃好,满桌子的人被迫听到一个八卦。邻桌的人先一步吃好,陆续上楼去休息,谢清豫捧着茶杯喝茶的时候,面对一桌静寂,她悠悠道:“原来还真有抛绣球这种事儿存在呀。” 春絮正给其他人倒茶,闻言差点手一抖,慌忙稳住又咬着唇不好意思的笑。深有同感的夏果忍俊不禁:“小姐也好奇吗?听说是明天,要不要凑个热闹?” 方才隔壁桌一直在聊的八卦,便说城中富商年已二十岁的女儿一直寻不到满意的夫婿,家中着急,遂决定明日以抛绣球的方式来找一个如意郎君。听那些人说,这一位小姐容貌上佳,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谢清豫抓住重点:“也好奇?” “哎……”夏果一怔,连忙说,“是奴婢好奇那美人,难道比小姐还要美么?” “那要不要给你一个机会去见证一下?”谢清豫含笑道,“明天我们先走,不过会走慢一点儿,等你凑完热闹来会合,你觉得怎么样?” 夏果眼巴巴的看着谢清豫,不敢吭声。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一行人,刘叔早已成家,周辛婚约在身,而陆公子却是独身……万一被那位小姐瞧上了…… 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夏果想补救,却先听到谢清豫说:“明天一天还得赶路,大家都早点儿休息吧。”她起身回房,夏果和春絮连忙跟上去。 前一晚在客栈说不凑抛绣球招亲的凑热闹,隔天临走才发现招亲的人家便在他们出城必经的道路上。他们出发不算迟,来凑热闹的人却比他们更早,把道路堵得严严实实,根本无法通行。 他们被迫停在这街道止步不前的功夫,竟一下子又多出许多围观的人来了。走不了也退不出去,谢清豫倒没有扰人好事的心思,索性等一等。昨天晚上那些人不是说按规则一炷香的功夫便结束么? 谢清豫坐在马车里面一边等一边翻书册子,外头吵吵闹闹的,她充耳不闻。直到半个时辰过去,周围忽然寂静的一片,似乎尘埃落定、那绣球已有了归主。 不多会儿,她们确实听见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在同谁说着招揽的话。谢清豫抬一抬眼,夏果小声的说道:“怎听起来那绣球还落到咱们马车附近啦?” 那一道声音听起来很近,是以夏果有这样的看法。谢清豫只笑一笑,虽然他们明明避在了远处,但估摸着确实是这样。她合上书,心里惦记终于可以继续赶路。 然而在下一刻,谢清豫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外面竟然响起陆至言的声音。他音量依旧不高,不卑不亢道:“这位老爷、这位小姐,请恕在下难以从命。” 难以从命? 谢清豫摁着书的手一沉,便是挑了眉。 那道雄浑有力的声音再次响起:“公子一表人才,又得此绣球,便是天赐良缘,何以至于难以从命?难道公子家中有妻儿,抑或有婚约在身,才会感到为难?” 陆至言大约是摇了摇头。 见他否认,那人急急道:“既都不是,且公子未娶、小女未嫁,何苦不答应?” 陆至言说:“只因我身份低微,配不上小姐。” 那人顿时惊疑:“公子为何这般说?” 陆至言沉默过半晌,缓缓开口,声音越低:“我乃官……” “因为他是我的人,我不同意,他不敢。”谢清豫打断陆至言未出口的话。 从马车上下来了的谢清豫扫一眼陆至言,见他脸色发白,禁不住眸光微闪。她看向中年男人,余光也瞥见正站在中年男人身后,蒙着面纱、泪眼朦胧把陆至言望住的那一位传说中的小姐。 “这位老爷,我们一行人路过此地,并无凑热闹的意思。若非这儿是出城的路,我们被堵得进退不得,早便已离开。”谢清豫笑笑,“烦请老爷另择佳婿。” 中年男人闻言脸一沉:“公子若当真无意,岂有接下绣球的道理?既是接下了,又怎可言而无信,说反悔便反悔?如此大事,如何容得公子儿戏?” 谢清豫见对方像不肯放人,微微而笑问:“要报官吗?” 中年男人同他身后的小姐皆怔一怔。 待到处理好这件事已是午时差两刻,他们没有耽误,一刻不停的离开。一路走一路赶,直到入夜之后,一行人方寻到一处寺庙借住,有了落脚的地方。 他们入住寺庙后院两间上等的厢房,僧人帮忙送来热水和饭菜便不再打扰。谢清豫沐浴过后,觉得厢房里浓郁檀香味闷得难受,便兀自走到院子里吹风透透气。 她穿着一身月白遍绣桃花衫裙,正立在一株桃树下,仰头不知在打量什么。身后有很轻的脚步声传来,来人最终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没有再往前。 “今日之事,给郡主添麻烦了。”陆至言出声道。 谢清豫很快转过身,她目光灼灼看着他,轻笑问:“陆公子这是想要谢我?” 陆至言静默一瞬,点一点头说:“是该谢谢郡主。” 谢清豫仍笑:“你打算什么谢?” 陆至言抬眼,目光落在谢清豫的脸上,像在分辨她是在玩笑或认真发问。院子里只远处几盏灯笼,光线非常暗,他看不十分清楚她的面容,唯有她身上那股奕奕神采一如既往的惹眼,叫人无法忽视。 “郡主……有什么需要吗?”半晌后,陆至言斟酌开口。 谢清豫想过片刻,方才说:“若你有这个诚意,便答应我提出的三件事。” 陆至言略有迟疑:“任何事?” 谢清豫说:“我不会为难你,必是你能做到的事。” 陆至言没有立刻答应或拒绝,沉默许久,他冲她轻轻点一点头,等于应允了。 谢清豫一时又笑,眼里闪过盛放的光彩。 但是她很快收敛笑意,压着眉眼:“白天的时候,你想同那个人说什么?” 陆至言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说:“那样倒也省事。” 省事?在那样的大庭广众之下,道出自己官奴身份,当真省事。任是先前他们心思如何强烈,恐怕都歇了。可何必要这样对待自己,将那般伤痛掀开来给人看? “不可以。”谢清豫微沉的语气,“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说那两个字,不可以在我们面前说,也不可以在别人面前说。会招来麻烦的,你不明白吗?” 陆至言很快说:“抱歉。” 谢清豫看着他:“这是我与你提出的第一件事,你要记得。” 陆至言没有说其他的话,答应道:“是。” “另外两件事,等我想好了再说。” “是。” 谢清豫打量着陆至言,他穿的一身素色粗布衣裳,却无损气度。从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印象里他便是矜贵冷清的模样,到得今天仍是如此。 不过这次他被她从府里强行带出来,什么行囊都没有,等到了青州,是该好好帮他添置几身衣裳才行。谢清豫暗暗琢磨着,把这件和陆至言有关的事记在心里。 两个人相对站着沉默许多,谢清豫终于说:“外面凉,进去吧。” 陆至言点一点头,人没有走,像是在等她。 谢清豫抿唇,抬脚从他身边走过,走出去几步,忽而回过头来。她望住陆至言一双眼睛,声音很低:“陆至言,你要记得你曾经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我们从来都没有那样看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谢清豫:big胆!抢我的男人! 陆至言:…… 第3章 答案 谢清豫躺在榻上,久久无法入睡。 她想着白天陆至言被截断没有说出口的话,心里头也闷堵。 两年前,陆家突逢巨变,陆尚书获罪入狱,后被流放边关。一夕之间,陆家已变得支离破碎。陆至言被贬为奴籍,辗转进了王府,却只能是奴仆身份。 那个时候……谢清豫回忆起往事。她十四岁那一年,一场诗会,是她初初见到陆至言。彼时的他自信且矜傲,意气风发、头角峥嵘,站在人群中极为显眼。 第二年,听闻陛下钦点的状元郎乃是一位只十七岁的少年,她很快想起他。得知那状元郎的名姓,果真如此。那一日,她看到他背脊挺直坐于马背,环绕着他的无不是种种祝贺与称赞。 十七岁的陆至言,风华正茂、前途无量,可是这些很快便消失不见。他为了替自己父亲伸冤,几乎性命都豁出去,最终却没有能够……即便两年过去心结也终究打不开。 他在府里,没有人把他当下人使唤,府里的仆从都对他也挺恭敬的,到底是她爹爹亲自领回来的人物。但陆至言总自己寻些粗活干,旁人没有法子只能由着他去了。 是不是因为不知道亲人都在何处受苦,所以心里难受,无法安心?谢清豫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但她不想要看他这样子。不希望他这样,她又能做些什么? 拿手掌摁住心口的位置,谢清豫翻个身,再一次叹气。木窗子有细微的光漏进来厢房,她眼睁睁的瞧着,恍恍惚惚,记起十五岁那一年的冬狩出行。 那一次,她因太过贪玩差点儿丢了性命,全靠陆至言带着人从虎口救下她。已经过去三年的时间,后来发生过那么多事,不知他如今是否还能记得这些? 谢清豫多少是有感觉的,在王府里面,陆至言有意的避她。或许不止她,他对府里其他人也是一样,而她和他一个在内宅一个在外宅,其实没有多少说话与接触的机会……她却依然想要离他近一点儿。 谢清豫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十八年以来最大的难题。 她想从陆至言这里得到答案。 夜里辗转难眠至凌晨方睡着,翌日,谢清豫没有意外的起晚了。春絮和夏果不在厢房,她洗漱梳洗的东西倒是都提前准备好了。 懒散起身,洗漱之后,头发简单编条辫子,谢清豫漫不经心的打开厢房门,一眼之下,看到的是正守在门外的陆至言。四目相对,一夜满脑子都是他的人愣住。 相比于谢清豫的反应,陆至言要淡定得多。 他先一步移开眼,一贯垂下眼说:“刘叔他们很快便会回来。” 意识到自己失态,回过神的谢清豫收敛起情绪,克制的点一点头。她随即往院子里看过去,才发现外面正在下雨。天地之间雨势渐大渐小,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微冷的天气让人越发有些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无事可做,谢清豫索性坐在廊下一张小杌子上,望着雨幕发起呆。陆至言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站着。 谢清豫以前从不觉得自己和别人会没有话可聊,至多是她不想聊,然而这会儿,她竟然找不到一个好的由头和陆至言搭话。其实也有很多话想说,只是不好说。 从她走出厢房,他便一直站在廊下,一动不动,仿佛一副静止画。谁都不出声,四周安静得只剩下雨声——直至谢清豫听见了陆至言低低的咳嗽。 “身体不舒服?”谢清豫扭头托腮看向陆至言。 陆至言摇摇头,算是否认。 谢清豫打量过他两眼,想一想,没说什么,又转过头盯着院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