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短暂休息了半日,再次扬鞭启程,几位舅舅置办的车马够大,多挤一个并不成问题,但淮生坚持要跟车步行,大冷的天,她身形单薄地走在队伍的最末端,脸上仍看不出情绪,好似没事人一样,只不时会看看旁边的山水。 蜀地的路弯弯绕绕,动辄爬坡上坎,马匹一步一喘气,走得老驴推磨般缓慢,好几次连附近村民两脚走路都超过了她们的马车,看上去对比分外鲜明,有种诡异的喜感。 “这几天来村讨饭的人又比往年多了几倍,一个一个拖家带口的,难不成又闹饥荒了?” 因为离得近,宛遥坐在车内也能听见旁边的人声。 另一个摇头,“说是新城那边在打仗,头两日输得可惨了,眼看着是要破城,没办法,城里的百姓只好收拾细软跑出来。” “难怪过路的人那么多。” “新城要是没了,大魏国的南边只怕凶多吉少啊,没准儿你我也得跟着搬!” “谁要搬,我有地有妻有儿子,只要南燕不把咱家怎么样,大不了我做燕民不行吗?” …… 新城? 宛遥抱着手炉暗暗想,那不是项桓他们这次去增兵的地方吗? 新城要输了? 那他们的情况如何? 不会就这么倒霉吧,北去蛮荒那么多年尚且能够全身而退,怎么南下不到两个月,这就要埋骨他乡了…… 村民的声音已渐去渐远,宛遥此刻心里装着事,慌得不行,反倒生出要掉头去看看的想法来。 马车还在嘿咻嘿咻地奋斗在高而陡的山道上,两边的山脉郁郁葱葱,长着四季常青的茂盛草木。 等到车子走过立有“白石坡”的石碑旁,一直低着头的淮生突然打量起四周。 寂静的山林间飘过一声鸟雀的清脆的啼啾。 宛遥正坐在车里发愁,冷不防听到车夫“吁”地一声长啸,马匹嘶鸣着扬起蹄子,车身一个剧烈的晃动,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你们是什么人!再上前一步我可就不客气了!” 侍卫们的厉声呵斥甫一响起,她内心便起了个“咯噔”,心想这不好,难不成是打劫的? 关键时候,舅舅们雇来的护卫就派上了用场,刀兵声迅速蔓延,伴随着侍女仆役惊慌失措的尖叫,在整片大道上铺开紧张而肃杀的氛围。 宛遥迅速扳着手指算人数——他们的侍卫共有十五人,倘若对方不是以一敌十的高手,只要不超过这个数量,应该可以险胜的。 那要是,不能呢? 怎么办? 还是要什么给什么好了,钱财乃身外之物,无论如何保住命就行。 她强忍着想掀帘子看看外面战果的冲动,然而很快就感受到了兵败如山倒的气场——外面惨叫的,基本都是自己人。 “大哥,找到一箱行李,还沉甸甸的!咱们这回可赚大发了——” 立时又听得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喝:“车上的人赶紧下来,别磨磨蹭蹭,敢耍什么花样我就把这些人全宰了!” 身前身后的马车上传来几位姨妈惊惶的言语,宛遥正迟疑间,车帘子猛地被人掀开。 来者嗓音清清朗朗,甚至莫名透着些许耳熟。 “杨大哥,这儿还有一个漏网……” “之鱼”二字被猛地戛然而止。 宛遥抬起头。 来者修长有力的五指正攀在门上,他腿长脚长,一身深蓝短打,即便半勾着腰,这空间对他而言也略显狭窄。 两厢一对视,少年纯黑如墨的眼瞳依旧晶晶发亮,但其中本有的散漫与慵懒几乎是在瞬间化作了诧异震惊。 项桓看着面前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女孩子,两个人心里几乎同时蹦出一个念头—— 卧槽!? 第37章 就在双方一起石化的当下, 宛遥的脑子里居然还能抽出时间想。 他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新城破了,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不得已落草为寇吗? 还是说被敌方打到失忆所以让人家捡来此地谋求生路的? 长得这么相似……该不会是项桓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吧?! 约莫就这么对视了片刻功夫, 对面那人忽一把抓住她手腕,整个将人从车里拽了出来。 宛遥满眼懵, 跟着他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车。 “杨大哥。”面前的少年笑得一脸痞坏,扬了扬他手上的人, “这女的我看上了, 给我行不行?” 宛遥:“???” 她还没从这句话带给人的震惊里回过神,偏头一望, 不远处是同样绿林打扮的宇文钧, 此刻也挂着和周围如出一辙的表情。 这是, 什么展开? 那被称为“杨大哥”的人瞧着四十岁上下, 生的五大三粗,笑起来声如洪钟,半个山头都能听见回响。 “你小子眼神儿不错啊, 一挑就挑了个最嫩的。” 旁边有人打趣,“阿页本来年纪就小,自然是要捡个小的了,难不成你还要他去啃老骨头?” 一群人心照不宣地开始哈哈大笑。 “杨大哥”于是大掌一挥, 十分爽快, “成!没问题,你们俩头一票就干得这么顺利,是该赏你的, 你要喜欢,拿去便是!” “谢杨大哥!”少年掌心揽在她腰上,把人顺势往怀里带了带。 也就是在此时,宛遥怔忡地发现原本跟在车后的淮生不动声色地出现在了视线里。 “小金,你们家这个妹妹可真能干啊。”四周有人夸,“做事滴水不漏——简直就是天生干咱们这一行的。” 宛遥眼睁睁地看着她淡定如斯的走到了宇文钧跟前。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 至少来个人给她说明一下啊…… 然而“杨大哥”并不打算说明情况,他招呼着自己的小弟们开始盘今日的战利品,兴许也想去其他女眷那儿捡点漏,一看全是半老徐娘,于是很嫌弃的走开了。 “把人先押回去,说不准还能捞一笔赎金呢!” 回应他的,山贼们亢奋无比的一声“好”。 宛遥被这个人拖上了马背,那姿势不太好受,一路颠簸头晕眼花,等到了目的地,对方又甚是不温柔地拦腰扛起,大步走进位于半山腰的寨子之中,颇有向沿途炫耀展示的意思。 身侧偶尔有鸡飞与狗跳,宛遥头是朝下的,血液倒灌,满目冒金星,什么也看不清。不多时听到了踹门声,脚一落地,才被人放在了椅子上。 少年敛去他先前那副得意洋洋的神情,迅速掩好了门,回身倒是肃然不解,第一句话就质问:“你怎么在这儿?” 宛遥头还晕着,闻言终于闪出一线清明,咬牙道:“我还想问你呢!” 她刚要起身,奈何被颠得四肢无力,硬生生又跌坐回去。 项桓赶紧道:“没事吧?”但他其实也没办法,只好拿袖子帮她扇风,又替自己解释:“我那也是为了装得像一点,抢个压寨夫人,总不能和和气气地把你请回来。” 桌上一壶冷茶,宛遥倒了杯给自己压压惊,好容易才从他这番惊世骇俗的话里平复下心情。 “你们究竟是演的哪一出?你和宇文将军不是去增援新城了吗,怎么跑这儿来当山贼了。” 说起此事,项桓脸色渐次阴郁,拉开靠椅转了一圈,反着坐进去,两手搭在上面,“别提了。” “我们打了一个月,半个月都在吃自己人作出来的瘪。” “领兵的温仰就是个废物。”他冷冷道,“头两天大军刚到,他看人家士气高涨,我方粮草告急,仗还没开始打自己就怂得不行,偷偷派人跑去跟燕狗和谈,打算里应外合开门投降。” 她是听人说,这一次增兵不是大司马领的虎符。 新城乃大魏南边的门户,其重要之处不亚于凭祥关,宛遥不禁一怔,“那城……” 对面的少年眸中浮起一丝淡然的不屑一顾,“有我在,哪有那么容易让人攻破。” “反倒是这个温仰,见燕狗撤了军,又担心自己东窗事发,居然连夜带着他的亲兵弃城往北逃,跑到蜀地来占山为王。 他语气阴测测的:“我看他是要反。” 宛遥叫他这么一说,草木皆兵似的环顾周围,“这不会就是他的山头吧?” “怎么可能。”项桓翻了个茶杯倒水,“他认识我,真要是他的地方,我反倒不敢来了。” 喝完一口水,他成竹在胸,信心满怀地同她解释,“温仰头一次当山贼,说是想引领众绿林效仿宋时的梁山好汉,干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伟业——拜山头的帖子上是这么写的。 “我猜他是准备吞并附近山寨的土匪为己所用,毕竟他一个叛将,朝廷迟早会派人围剿,又无法去村镇招兵买马,也就只好用这招壮大声势。” 说着,项桓将空杯子随手一推,扬眉道:“你该好好谢谢我。” “若非我反应及时,像你这模样的,早就被他们抓去当山贼媳妇了。别看这寨子大,女人根本没几个,连母马都是抢手货。” 宛遥想起那个叫淮生的女孩子,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真是谢谢你了啊,打一巴掌又给颗甜枣。” “喂,又不是我让人坑你的……” 话刚讲到一半,远远的听得一声喊:“阿页——” 项桓的表情倏地一变,朝窗外飞快看了眼。 “怎么了?”宛遥顺着他视线转头,“这叫的是谁……你吗?” “跟我来。”项桓没回答,只不由分说地拉她起身。 一路走到了床边,角落里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宛遥正要发问,手腕冷不防被项桓握紧,他动作稍一用力,背后便骤然没了着落,扑通一声倒在床上。 也就是在此时,头顶上的人影倾身压了下来。 那一瞬间,淡淡的皂角与阳光的味道毫无征兆地窜进鼻中。 她好像连呼吸都静止了,心却跳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