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国棉厂属于国有集体单位,上面的直接领导就是平城经贸委,前天刚下了通知,明天经贸委的副局长要来视察工作。 届时,大会议室作为国棉厂唯一的会议室,厂里的书记和厂长都会在这里对领导汇报最近一季度的工作成果。 所以这里的布置一定要提前做好。 国棉厂厂办人手不多,隋主任手下只有四个人,负责的日常事务多得很,尤其是最近厂子里销售部换了科长,业务不太熟练,由此产生的琐事儿很多,回回都需要他出面调停。 所以,工会主席带着人来帮忙,隋主任是很高兴的。 这种工作对于赵珍珍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她先指挥人将会议室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然后用卷尺子量了尺寸,按照参加会议的人头,把桌椅重新摆了一遍,留下十套机动的桌椅,剩下的都搬到了隔壁杂物间。 这么一收拾,会议室瞬间清爽了很多。 小李将提前写好的大红条幅拿出来,几个人七手八脚的给挂好了。 国棉厂自己办了一份内部厂刊,每一个月出一期,以前是厂办负责排版印刷的,赵珍珍主持工会工作后,帮着厂办承担了这个任务,她在每个座位旁边的桌子上都放了一本新的厂刊,又去后勤拎回来茶具杯具,洗刷干净都提前摆上了。 等明天一早她顺便去大学校园里采些鲜花插上两瓶子往主桌上一放,所有的准备工作就全部完成了! 赵珍珍审视了一下整个会议室,满意的点了点头。 再看看腕上的手表,已经中午十二点了了,就让手下先去食堂吃饭了。 他们国棉厂人多,食堂压力很大,平常还好,偶尔有好菜的时候经常会有一部分工人买不到,为这事儿工会都调停了好几次了。 最近几次厂里改善生活,都是提前一天通知大家。 今天就有炖猪蹄和爆炒猪肝。 她顾不上去吃饭,风风火火的去了厂办,隋主任已经知道会议室准备妥当了,冲她一叠声的道谢。 赵珍珍抿嘴一笑,虽然她在工作上的确有些流于形式,容不得别人抢她的半点功劳,不过今天并非为此事而来。 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递过去,。 隋主任有些疑惑地看着上面的两串数字,没明白什么意思。 恰好此时副厂长周桂芝走进来了,赵珍珍满脸春风的跟她打了招呼,笑着说道,“周厂长,您知不知道,隋主任马上要有大喜事儿了!” 周桂芝年过五旬,虽然是副厂长,工作能力也很强,但有中老年妇女的通性,就是喜欢听八卦,尤其隋主任这样的年轻帅小伙,那更是特别关心了。 她支着耳朵问道,“是吗?小隋有什么喜事儿啦?” 隋主任谨慎的回答,“赵主席热心肠,看我一个人过日子怪可怜的,前些天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虽然处得时间还不算长,但各方面都挺合适的。” 周厂长本来还想撮合一下隋主任和自己的娘家侄女呢,遗憾之外也有些好奇,高声问道,“哟,这是哪方的仙女入了咱们小隋的眼啊?” 她这么一说,隋主任一个大男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赵珍珍笑笑,抢着说道,“周厂长,是我们文广的高中同学,平城大学的优秀毕业生,现在是化工厂的总研究员,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这样的人的确打着灯笼也难找呢!” 周厂长一听,觉得自家侄女的确差得太多,也就不遗憾了,笑着说道,“小隋啊,不是老姐姐说你,你年龄可不小了,要有合适的人就赶紧登记吧,领了证,明年这时候养个胖小子!” 此话一落,隋主任脸上的笑容再也绷不住了。 赵珍珍赶紧摇了摇手里的纸片,说道,“是啊,他们都老大不小了,这不,我这个媒人正和他商量大喜的日子呢!” 周厂长有急事儿,拿上资料就走了。 隋主任盯着纸片上的两个日期,一个是九月初八,一个是十二月十六,按照赵珍珍的说法,这都是难得的黄道吉日,适宜嫁娶。 隋主任自己内心的想法,九月初八这日子很不错,现在是阴历的七月中旬,虽然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但他家房子是现成的,家具也都齐全,需要置办的东西不多。 当然了,若是沈莉莉有条件,现在结婚女方一般是要求三响一转,即收音机,缝纫机,自行车,手表,收音机和缝纫机他家早就有了,沈莉莉自己有一辆很新的自行车,想必不会要了,也就剩下手表这一项了。 的确手表券不好弄,厂子一年到头也发不了几张,不过,他有个在物资局上班的表哥,别说买一只手表了,十只八只都能搞得到! 赵珍珍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说道,“要我说啊,隋主任你和莉莉姐干脆就九月份结婚得了,阴历十二月就是年底了,厂子里太忙必然没时间好好操办,而且那时候也太冷了,现在结婚流行新娘子穿裙子,你不心疼莉莉姐冻着?九月份多好,不冷不热!” 隋主任心里已经千肯万肯了,只是,他拿不准沈莉莉的态度,咧着嘴笑着说道,“赵主席这安排好,只是,我父母已经见了莉莉,我这还没见过莉莉的父母,现在谈结婚日子,是不是早了点?” 赵珍珍又是秀目一瞪,说道,“那当然要莉莉姐同意了,这不是咱们私下里讨论一下吗,但你要和她商量,总要自己先拿定主意吧?要去丈母娘家还不容易?平城坐车去泉城只需要三个小时!沈教授两口子都是大知识分子,通情达理的很!” 隋主任自己的父母都是高级工程师,也算是知识分子家庭,但比起沈莉莉家还是要差一点,他的确有点丑女婿见岳丈的紧张感。 赵珍珍见他猛点头,也就放心了,眼瞅着快一点钟了,再不去食堂吃饭真要饿肚子了,就站起来一阵风似的走了。 厂刊最近策划了一系列先进人物事迹,下一期准备写的是洗纱车间的一个女工,这女工死了丈夫,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这种情况下还获得了厂里的三八红旗手称号,赵珍珍准备吃过饭去车间采访她一下,争取下班之前就把稿子写出来的。 她这工会的工作,看着不累,实际上也挺费心思的! 第10章 隋主任大概真的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当然,最主要的是他自己也着急结婚,没出半个月,就和沈莉莉提着礼物上门来谢她这个媒人了。 说是双方父母一致同意了,且因为来人的确老大不小了,婚期就定在了九月初八。 赵珍珍之前从没给人做过媒,没想到一出马就成功了,心里也很得意,祝福的话说了一箩筐,末了一定要两个人留下来吃午饭。 因为是周末,家里改善生活,张妈做了拿手的红烧小排和白斩鸡。 尽管一直没看上沈莉莉,但沈王两家的交情很深,昔日的童年玩伴兼同学有了很好的归宿,王文广也很高兴,开了一瓶珍藏了很久的葡萄酒,给大家都倒了一杯。 沈莉莉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是文艺部长,性子活泼开朗,能唱能跳,但毕业这些年诸事不顺,整个人变得都有些闷了。 但今天她一边举着红酒杯,一边和王文广侃侃而谈,找到了一些往日的风采。 隋主任看她的眼神都快化掉了。 沈莉莉和王文广说的化学专业领域的话题,赵珍珍插不上话,当然她也顾不上,除了忙着给两位客人布菜,还要照顾三个孩子,尤其是王建昌,看到一桌子好吃的菜小家伙兴奋的不得了,他最喜欢吃各种肉肉了,一上桌就要啃排骨吃。 赵珍珍给他系上围嘴,膝盖上也铺了一块纱布,然后才夹了一块排骨给他。 王建昌用小胖手接过来,紧紧握在手里,吃得开心极了,很快就是一嘴一脸的油。 王建民和王建国六岁半了,独立吃饭是完全没问题了,而且也不会洒得到处都是了,但问题是,今天桌子上有很多东西是小孩不能动的。 王建民对红酒和亮晶晶的高脚酒杯比较感兴趣,赵珍珍面前的红酒没顾上喝,他的小眼神频频偷偷瞄过来,估计特别想尝一下味道。 不过他一向很有做哥哥的自觉,特别还有客人在场,虽然很想喝,但没有付诸于行动。 王建国就不一样了,他趁大家不注意飞快的夹了一片香肠塞进嘴巴里。 下一秒就被辣到了,撅着嘴巴两眼泪汪汪。 赵珍珍又笑又气,赶紧拿了餐纸放到他嘴巴边上让他吐出来。 这腊肠是前几天厂里一个工人小姐妹送给赵珍珍的,说是他们家乡的特产,而且知道她嗜辣,还专门送的麻辣口味的。 王建国平时连清拌黄瓜里的蒜片都要挑出来,根本吃不了这么重的口味。 为了安抚孩子,赵珍珍一面让小建国先喝鸡蛋汤,一面低声说道,“宝宝现在还小不能吃辣的,等长大了就可以了,宝宝别急好不好?” 王建国老老实实喝完一小碗鸡蛋汤,拿起一只鸡腿吃得很高兴,浑然忘了刚才的事儿。 孩子们吃过肉,喝了蔬菜蛋汤,又吃了一块蒸南瓜后,高高兴兴的被张妈带到二楼去玩了。 赵珍珍这才有时间喝一口红酒。 她举起杯,笑着说道,“莉莉姐和隋主任都是特别优秀的人,两个好人碰到一起了以后的日子肯定会原来越好的!文广,咱们一起祝他俩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沈莉莉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开始闲聊,为了不冷落小娇妻,王文广不肯再说专业领域的事情了,而是谈一些大家都关心的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国家的物资供应问题了。 说实话,王文广对此是很有意见的,他不假思索的说道,“计划经济固然有诸多好处,但缺点也是很明显的,比较宏观的东西暂且不提,就只说调动劳动者的积极性方面和灵活性上,远远不及市场经济,这是典型的历史倒退!” 话音一落,赵珍珍就被吓了一大跳! 他这话是批判党和政府的领导不力,这种思想太危险了! 她有些紧张的看了看隋主任和沈莉莉,来不及细想就笑着说道,“文广啊,我们国棉厂一年的生产任务是三千万米布匹,咱们齐省人口两千多万,平摊人头一个人也就一米多布,要是实行市场经济,那恐怕就有人会趁机投机倒把,到时候会有更多人买不到布的!” 王文广在一些问题上向来和妻子没法沟通,而且这次赵珍珍说得的确有一定的道理,当然,要是想反驳还是有一肚子话的。 比如干嘛不多建几个国棉厂。 但外人面前,他要给赵珍珍面子,就笑着说道,“是吗,那是我考虑不周了,真要那样,估计到时候我连裤子都穿不上了!” 这话带着几分戏谑和玩笑,气氛瞬间轻松了很多。 赵珍珍一颗心放了下来。 隋主任也插话道,“赵主席说得对,现在物资紧张,不计划加以控制是不行的,当然,说起来还是咱们厂子产能小了,前几天周厂长还说,等年底采购的新机器到了,产能就能扩大一倍,估计到时候布匹供应就没那么紧张了!” 赵珍珍点了点头。 但其实,隋主任是过于乐观了,前世他们国棉厂也是花巨资从国外购买了一批先进的机器,但那些机器被拉回来安装好后,经常出小问题,不是这里坏了就是那里坏了,最后更是直接罢工了,那时国外的技师已经走了,机器沦为了摆设。 不但厂里的产能没能提高,而且还亏损了巨大一笔钱。 关键是,由此还产生了很多问题。 一瓶红酒很快喝尽了,张妈将小建明哄睡了,和赵珍珍一起收拾碗盘。 沈莉莉自小生活就有保姆,虽然后来父母去了调去了老家,但她一天三顿在厂里吃食堂,根本没有帮着收拾碗筷的自觉。 再说了,她觉得赵珍珍也有点奇怪,家里有保姆,她一个女主人干嘛抢保姆的活儿啊? 倒是隋主任单身多年,一个人住在两间半的院子里,洗衣做饭做家务都是一把好手了,他有点过意不去要帮忙,赵珍珍赶紧说,“不用你不用你,去陪莉莉姐说话!等会儿我还有点事儿要问你呢!” 作为国棉厂的职工,赵珍珍是可以按照内部价,每年以优惠的价格买二十米布的,一般人家做衣服少,这些布也差不多够了。 但因为王文广和孩子们的衣服都做得多,这点布远远不够。 赵珍珍打厂里废布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他们国棉厂质控部门非常严格,二十四小时分组派人在各个车间监督,因此出来的次品并不多。这些布料或者染色不行,或者中间跳线有小洞,按照常理是不能用了的,因此销售科定的价格非常便宜。 这些废布非常抢手,别说一般的职工了,就连赵珍珍这种算是有一官半职的人都摸不到。 而隋主任的厂办,恰恰管这个事儿,月底各个车间的用料情况,任务完成度以及废料的明细都要汇总他这里,然后再拿给厂长过目。 餐桌很快被收拾干净了,赵珍珍觉得太热,将客厅里的电风扇开到最大,又从冰箱里搬出半个冰镇西瓜切开。 她递给隋主任一块西瓜,貌似随意的问道,“隋主任,不知道咱们厂里这两个月的废布出来的多不多?” 隋主任愣了一下。 其实以前赵珍珍也没少旁敲侧击跟他打听这事儿,每次他都是含糊过去了。 但现在恐怕不能再绕圈子了,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何况是做媒这么大的事情! 隋主任从多年的老大难一下子就成了教授家的乘龙快婿。 去了泉城才知道,沈莉莉的父母可不是一般的教授,父亲退休之前除了是泉城大学的校长,还身兼多职,沈莉莉的哥哥姐姐也都是高级知识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