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这成天见的,刚接来一小妖精还嫌不够热闹,居然又,又——” 周牧禹疑惑,便问娘怎么了。 周氏道:“你出去看看,你快去看看——” 周牧禹刚要出去,周氏又像惊觉了什么。“不行!你不能出去!你出去了这还了得!” “……” 小小的四合院中,春风清扫。原来,今日三个女人竟聚拢在一起了,那徐万琴常常和顾峥走动来往,一亲昵起来,便说要去她所住的地方看看,顺便给女儿苗苗和顾老太爷买点见面礼送去,又说想品尝她亲自酿的青梅酒。就这样,顾峥带着徐万琴进了这四合院,并且,有她不说,她表妹徐茜梅也在。 三个女人一台戏,东来十八扯地、总之想到哪里什么都能聊出来。 周牧禹脚步一下顿住,全身瞬间僵硬了。 院子里,紫藤花架底下。 顾峥对徐万琴说:“徐姑娘,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会感化他的!” “哎,说起来,你人漂亮,又这么美丽,哪个男人见了你都会倾心,可是比我强多了,不像当初我……” “若是我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你既然当我是好姐妹,好姐妹之间,岂有不两肋插刀的道理……” 徐万琴羞涩一笑:“借你吉言!”然后她就开始感叹:“你放心吧,我说过,只要我徐万琴看上的人,他就一定逃不过我手掌心!” 顾峥嘴角扭两扭,便道:“那你加油!祝你马到成功,有情人终成眷属!” “……” 周牧禹心咚地一下。 仿佛被放进蒸笼地正蒸着的螃蟹,爪子紧挠,又如肚子吃了海蛎壳,堵得难受…… 周氏还在旁边道:“你说这、这气不气人!哎呀,老娘要气得中风了!不行,牧禹,你不能出去,出去了你就露馅啦!” 原来,母子两现在的脑回路不一样,周氏看出来了,这徐万琴和顾峥,看着像是没有弄清对方的真实身份,只表面姐妹客套。 周牧禹想的却是,她果然绝情狠心…… 果然…… 她这是要把他往其他女人跟前推,并且,笑得好没心没肺,热络络地帮人保媒拉纤…… 周牧禹想走出去,她老娘周氏立即道:“你要干什么?!哎呀!不能出去!等那位徐小姐走了你才可以出去!你一出去,你就露馅了不是!” “牧禹?听见没?你到底听见没?” 周牧禹哪里听得见,眼看正要气冲冲出去,他老娘周氏见机,说声唉哟你看那儿,趁机把他往房间门一推,干脆拿着锁给锁上门。 周牧禹额头青筋剧跳,眼眸血红,“娘,你在干什么?你干嘛锁我!” 他拳头紧握猛拍着房间门。周氏不理他,反正,不能出去,本来这儿子追媳妇如此艰难,要是让那顾峥知道,还有个妖精缠着自家儿子,那更是不好办了……就这样,母子两,一个在房间外眯着眼、藏着身,盯着院子监察,一个却在里面咆哮吼叫,让放出去。 周牧禹忽然停止拍门的动作。 他感到失笑,报应! 原来,这才叫报应! 犹如哑巴被扎了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周牧禹想起,以前,两个人在书院里读书,明明,他对那个女孩儿的感情溢于言表,却只能藏于胸中,隐忍而不出。 所以,最后他要把她气走,给她推去别人的怀中…… 他知道那曲院长的女儿也在思慕他,对他有心思,故而,他就是不避嫌,每每、尤其是只要顾峥在场,他偏要在她跟前和那曲小姐眉来眼去,调笑风声…… 她越是哭得难过伤心,他越是坚定地认为,他一切对她的“刻意伤害”,都是对的,都是正确的选择…… 他与她之间的差距太大太大,用他父亲的话说,怕是一匹上好的缎子都给她扯不起,一无建功立业,二无身份荣誉权势地位财富,他拿什么来保证她的幸福与未来呢? 现在,他总算给得起了,也将给得起了,还极有可能是天下间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至尊至极荣耀,可是…… 第36章 找个后爹 周氏是个很勤快的女人,顾峥以前忙着生意摊子,顾不得院中的布置,然而,自她搬来,她只要有闲暇功夫,除了拿着针线做绣活,便把整个院子收拾整齐亮堂、花木扶苏的。又是一年春柳绿,春花烂漫,粉粉白白的桃花、杏花、梨花,一簇簇在枝头上展瓣吐蕊。四合院中,屋子变得朱漆漆的,也是全归于周氏功劳。紫藤花开得如绒球一般,一串串,从碧涔涔的叶子里垂下来。没事儿时,苗苗就在那紫藤花架底下扑蝴蝶,和萱草捉迷藏。 周氏来后,要说也是奇怪得紧,顾老爷身子骨居然一天比一天硬朗了。 顾峥后来想,大概也是这个缘故,以前老太爷总是习惯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是躺床上,就是闷坐、感怀过去,伤痛今下……现在好了,他那“亲家母”来了,这俩老人,成日吵嘴、斗智斗勇,所以,顾剑舟现在的所有心思,大概都花在如何对付那女人上面了!再没有闲暇功夫去生闷气了。 周氏闲不住,大概,她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在民间常年习惯了劳作、习惯了自食其力为生活奔波忙碌,所以,眼前有富贵摆面前,倒不懂得如何去享受。她是个好婆婆,顾峥觉得自己是没福气吧,这样的好婆婆,她没有那个福分做她的儿媳妇。 周氏有时见顾峥太忙,就问顾峥要不要去铺子帮她忙,顾峥说,哪能劳累您呢,不用了…… 周氏就摆手笑呵呵道,嗨,劳累什么,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你就给我开一点工钱,多少工钱不打紧,你看着给就是…… 顾峥终于懂了,周氏这个女人确实是空虚无聊。 不止如此,她一天到晚总是笑嘻嘻地,大清早,就起床把一大锅热热的粥熬好,再配点亲手腌制的酱菜,蒸几个包子馒头,把碗筷七七八八摆放在老槐树底下的大石桌上,招呼顾峥母女等出来一起用早膳。顾峥惊讶无比,她哪里好意思,周氏便又说:“嗨,你要真不好意思呀,你每个月就给我上交一点伙食费如何?” 顾峥如此便再不能拒绝了。萱草这丫头很笨,手脚也不麻溜,很多时候都要顾峥亲手来教,这几年从宣城逃亡到汴京城来,她每天起早摸黑,有多久没吃过一碗热腾腾的稀粥了!就是那些腌制的酱菜萝卜干儿,也让她的思绪飘得老远老远……那是久违的、熟悉得不能熟悉的、家乡的味道。 “娘……” 她眼圈红红地,手捧着碗,心里偷偷叫了一声,却不敢大声说出来。 周氏看她满眼有泪光,赶紧拿着帕子去擦:“杂了你这孩子?是不是不好吃?不好吃我就不勉强你了,啊?” 顾峥急忙摇头,赶紧掩饰自己脸上的情愫,只低头扒饭。 周氏摇头叹了口气,这孩子,光从这点子脸上表情来看,这几年过得该是多么不容易…… 见她把粥喝得香香的,就笑了,又问:“明天早上,我给你换种口味,把我买的来小鱼干也拿来熬粥,再赔点青菜叶子,可香了……” 顾峥便点头:“嗯!谢谢伯母!” …… 周氏和顾老太爷时常拌嘴,但拌嘴归拌嘴,她又会时常撺掇顾老太爷和她一起下棋,或者打打叶子牌。 周氏以前在江南做小姐时,是个才女,所以,这围棋、象棋、叶子牌也是玩得颇为老道。 当然玩着玩着,这俩老人又会斗起嘴来。 周氏骂顾剑舟是只“老王八”,赌得起输不起,心眼儿简直比针尖还小,顾剑舟气得,他人又笨嘴拙舌,论起骂人的功夫,当然比不得周氏,只找不到词儿来回怼对方,便干瞪着眼儿,怄得要死要活。 顾峥回来,还不停向女儿告状说:“娇娇,咱们明年就换个地方住吧!赶快搬走!” 顾峥便问:“搬哪去?” “反正不管是搬哪?咱们不能和这对母子住一块儿了!堵心!憋气!” 顾峥一下子就懵了。然而,有次偷偷观察他这老父亲,明明牌瘾上来了,手又痒得不行,眼睛时不时往院子的东边瞄,周氏背对着他顾老正在浇花,他好几次想去搭讪人家,偏又脸拉得比驴子还长。顾峥瞬间抿嘴笑了,说,“爹!你想要去找人家打牌,你就直接去告诉呀!” …… 顾老爷其实有时也常常陷入思索里。除了憨货傻女儿顾峥,他哪有看不出来这对母子在打什么算盘主意。搬来?合租? …… 若是现在都还看不出醉翁之意,他也枉为活这大把年纪了! 他拄着拐杖,在院子的紫藤花下踱步,踱过来,踱过去,脑子一遍遍回忆着,多年前,在江南宣城的那些生活点滴。 他慢慢地闭上眼,从胸间长吁了一口气。周氏曾骂他是个老糊涂蛋,是根搅屎棍,现在,他有些明白过来了。 “我错了……” “看来,终究是错了……” 他低声呐呐,背影越发苍凉落寞孤寂。 若干年前,得知女儿瞧上了一个又穷又酸的臭小子,他极力反对,不惜各种威逼利诱,各种侮辱性言辞逼男人远离自家女儿;最后得知女儿为了这个男人心碎、心碎到他这个父亲都可以不要,他生气,干脆使尽手段逼迫人家当上门赘婿……当时,他仗的是什么?仗的可不是家里的万贯钱财!仗的是自己在宣城的威风显赫!他想扶持女婿,想逼对方跟着他去学做生意,可偏偏,人家励志又在朝堂科举,为此,他又生气愤怒没个好脸色…… 女儿现如今婚姻失败了,他的这份“功劳苦劳”,又该怎么算呢? 佛说,世上无对错,只有因与果…… ※※※ “亲家公?嘿嘿嘿!我说亲家公?” “老王八!!” “该你出牌了!” 老槐树底下,紫藤花的绒球像纷飞的春雪飘浮在半空。俩亲家又凑一块儿玩起叶子牌了。周氏看着自己手中点数,半眯着眼,等得实在不耐烦得很。顾剑舟大概也听这泼妇把“老王八”三字叫惯了,也不气郁了,他冷笑一声,把手中的一张梅花白十点一翻。周氏顿时就站起身瞪大了眼,“好啊!你居然还有这一手哇!看不出来你耍炸!”如此,两个人又斗几句嘴。 顾剑舟总算赢了眼前这泼妇一回,笑得好不得意,一脸傲娇。 周氏轻蔑斜瞟了他一眼,倒也不跟这老王八计较,她其实是故意让着他的,因为有事要求这老不死的东西。 “亲家公……” 周氏忽然道:“我问你个事儿啊,你女儿娇娇,最近我看她时常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究竟在忙活些什么呢?” 顾老爷冷笑道:“我女儿在忙什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得!你也别一口一个亲家公的叫,草民可是承受不起,皇妃娘娘……” 这下子,轮到周氏气得要死,这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又把自己那木头儿子周牧禹骂了个一万遍,心忖,都是你!都是你没本事!要不然,老娘也用不着在这老不死的跟前如此憋屈了…… 周氏还是忍气吞声,装模作样笑叹道:“你也别装!咱们今儿就索性把什么话都摊开了来讲,老实说,我就不信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我们家那傻儿子,还是不忘你们娇娇……” 顾剑舟扬眉,装作不知情喝了口茶,放下茶盅,又摇头:“我可是什么没看出来!我哪儿看得出来!再说了,人家现在是个皇子殿下,我们娇娇是什么?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嘿嘿嘿!” 周氏气骂:“哪有把自家闺女儿比喻成一只鸡的?你不会说话就别说!” 顾剑舟脸一黑。 周氏又道:“哎,实话说吧,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养孩子,没养大的时候是愁,你愁他的将来,愁他将来能不能平平安安长大;可终于平平安安长大了,以为就可以不用操心了,可以安享晚年了,岂知,这愁的东西也就更多了……” 这话说得动容,正中顾剑舟心窝子。 “这两孩子,说实话,都是不容易,都是彼此有情有意,你忍心他们就这样分离蹉跎下去?” “这人啊,一眨眼儿就老了,大把大把的光阴,若是都花在这些分离上,你说冤不冤……” “所以,我现在看着他俩,就急得很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