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偏偏这时, 周琳琅主动开口, “我没看见。” 有人带头, 诸位贵女纷纷应和道:“我也没看见。” 墙倒众人推。庄文筠本就不得人心,此时自然不会有人替她说话。 昌平郡主见状,凌厉地眯起眼睛,“好啊,庄文筠,你果然是以下犯上!” 庄文筠碍于情势,不得不低头,“文筠不敢。” 昌平郡主冷哼,转头看向虞华绮,“阿娇,你说,该如何处置她好?” 虞华绮桃花眼弯起,笑意璨璨,“按照规矩,民女不敬郡主,该受鞭刑,受完鞭刑,再拖出去,在日头底下,厚瓦片上跪着。什么时候瓦片跪碎了,什么时候起来。” 庄文筠听得脸都青了,怨毒地盯着虞华绮。 虞华绮被她盯着,笑得却更灿烂,“可郡主仁慈,想必不会真叫庄姑娘跪碎瓦片。再说,好好的宴会,咱们在这里观舞赏花,庄姑娘在外头跪瓦片,只怕要扰了大家的兴致。” 庄文筠被虞华绮戏弄得一颗心忽起忽落。 她咬紧牙根,恨恨地不说话。 虞华绮看着昌平郡主,笑道:“郡主,您小惩大诫,罚她好好行一次礼,长长记性,也就是了。” 昌平郡主闹这一出,原就是为给虞华绮出气的。 既然虞华绮都发了话,她哪会不同意? “就依你说的办。” 昌平郡主冷睨着庄文筠,淡道:“行礼吧。” 庄文筠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才忍着屈辱,谦卑地躬身行礼,“见过昌平郡主,郡主长乐安康。” 昌平却理也未理她,直接转身,同虞华绮一道,邀诸女入席。 虞华绮给巧杏使了个眼色。 未几,明快活泼的管弦声响起,打扮成莲花童子的丫鬟们举着荷香糯米酿,鱼贯而入。 花厅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花厅门边,庄文筠就那么躬身低头,定在那里。 往来仆从,皆忍不住往她身上瞄。 那些异样的,似乎含着嘲弄的眼神,让庄文筠羞愤欲死。 她僵在那,迟迟等不到昌平叫起,难堪得眼角泛红,整个人摇摇晃晃,几乎要坚持不住。 花厅前方,偌大的白玉圆台,外围摆了一整圈的硕大冰莲,袅袅冰雾升腾,衬得整块白玉圆台宛若月宫仙境。 左右三名蓝紫纱衣的舞女,踏着云雾而入,步步生莲,直勾得人屏息细瞧。 而庄文筠却毫无观赏歌舞的兴致。 她摇摇欲坠的,已经支持不住,又怕自己私自起身,昌平郡主会被虞华绮蛊惑,拿鞭子抽自己,只好咬着压根坚持。 几息后,庄文筠摔到在地,狼狈至极。 至此,才有小丫鬟前来扶她,请她落座。 庄文筠哪里还坐得下去,她再没了耍威风,笑话虞华绮的心思,愤愤抹了泪,一瘸一拐地离开虞府。 虞华绮瞥了她离去的身影一眼,没有挽留。 白玉圆台,横梁上忽地垂落一道白绸,金色华服的舞娘坠在白绸上,翩然起舞,落足之处,皆生金莲。 紧接着,六名蓝紫纱衣舞娘自台沿聚拢而来,围着金莲舞娘起舞。 原来,此舞有个故事蕴涵其中,讲的是金莲报恩。 仙界有朵小金莲,羡慕红莲在人间觅得良婿,亦下凡游玩,不慎为恶人所捕,幸得恩人相救,才安然无恙。 她立誓报恩,却被奸人蒙蔽,误认其为恩人,被其困住虐待。至此,舞曲渐从欢快转入悲怆。 在小金莲险些如之前诸多女子一般,被奸人虐待而亡时,她不再柔弱,奋起反抗,最终降雷劈死奸人,找到真正的恩人,圆满一生。 歌舞中穿插着故事,一波三折,既新颖又有趣,直引贵女们看得目不转睛。 虞华绮观周琳琅神色,见这郁郁寡欢的小姑娘,在见到金莲被害时,露出比旁人更激动愤怒的神色,心中便有了些底。 她悄悄向傅灵使了个眼色。 傅灵会意,轻扯了身旁周琳琅的衣袖,“琳琅,我想净手。你陪我去吧?” 周琳琅正看得憋气,草草一点头,陪傅灵离开。 不多久,虞华绮趁着诸女沉浸于舞曲中,亦悄悄退出花厅。 她穿过游廊,往一间厢房走。 傅灵正倚在门边,见她过来,朝她挥了挥手,“阿娇姐姐,这儿。” 虞华绮加快脚步,匆匆走到傅灵身侧,“灵儿,谢谢你。我进去同她说几句话。” 傅灵点头,“去吧,我坐在那边的石凳上等你们。” 两人道别,虞华绮转身进了厢房。 周琳琅端坐其中,见她进来,妙目微弯,小小年纪,已然有了几分成熟稳重,“阿娇姐姐,你寻我有何事?” 说起来,周琳琅此前和虞华绮只见过一面,并不相熟。 但她却一直很倾慕虞华绮,即便虞歆整日在她耳畔说虞华绮的坏话,也从未听进去过。 原来,周琳琅最喜欢美人,更喜欢虞华绮这般机敏多才,明媚高傲的美人。若不是碍于虞歆那层关系,她早就找机会亲近虞华绮了。 虞华绮坐在她对面,给她倒了盏荷钱茶,“琳琅,你是个明白人,我不欲与你遮遮掩掩,便有话直说了。” 周琳琅有些莫名,含笑接过茶盏,“阿娇姐姐,你说。” 虞华绮问道:“周家是否有意,送你入东宫,陪伴太子?” 周琳琅的笑容凝滞在脸上。 她到底年纪小些,心中虽有成算,但埋在心底的秘密乍然被人说穿,手腕不由颤了颤。 微烫的茶水洒出,浇在她白玉似的手背,瞬间红了一片。 周琳琅身娇肉贵,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疼痛,立刻红了眼圈,惊呼着扔掉茶盏。 虞华绮不料她反应这样大,忙上前,拿帕子帮她拭去沾在手背上的茶水,又唤了丫鬟进来,拿冰水给周琳琅冲手。 待周琳琅手背的红肿消了大半,她又帮着周琳琅上清凉的消肿药。 周琳琅感受着手背的丝丝凉意,勉强露出一抹笑,“阿娇姐姐,劳烦你,我已经无事了。” 虞华绮摇头,“不劳烦。往后小心些,小姑娘皮肉娇嫩,留下疤可不好。” 周琳琅微微颔首,“是。” 她顿了顿,问道:“阿娇姐姐,你怎么知道,祖母打算送我入东宫?” 虞华绮怜惜地看着她,照着准备好的说辞说了:“我也是意外得知此事。前两日,周老夫人遣人给我继母送参茸,那两个婆子在虞家净房聊了几句,恰巧叫我的小丫鬟听见。” “琳琅,我就是知道了此事,才不放心,想要见一见你。你可知道,太子当初为何被禁足?” 周琳琅咬住唇肉,“我知道。” 她如何会不知呢? 太子玩弄娈童的事,在皇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有人说,太子不仅喜欢幼童,还喜欢幼女。如若不然,那生得幼嫩的梅良媛,如何会盛宠不衰,甚至敢公然毒害皇孙伴读? 周琳琅眼神微暗,藏着鄙夷和惧怕,“太子他,喜欢玩弄幼童……还有幼女。” 虞华绮见她恐惧,给她递了盏冰凉甜蜜的金橘饮,“事情暴露时,我就在现场。太子对他们,可不止是玩弄这样简单。” 周琳琅攥紧了手里的釉里红高足杯,“不止?” 虞华绮颔首,“不止。当时我见到,梅良媛挣扎着露出的双臂,上面布满伤痕,新旧不一,似乎是被什么钝器割伤了。有几道,一眼就能看出,是近日新添的。” 周琳琅听得身子颤了颤,小脸愈发苍白,“阿娇姐姐,你同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虞华绮见她吓得这样,颇有些不落忍,但还是继续说道:“琳琅,你还小,想必没有听说过。有些男子癖好独特,喜欢……喜欢对枕边人施虐。” 周琳琅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知道太子喜好幼童,对此既害怕又厌恶,却从未想过,太子还有这样可怕的癖好。 虽然这只是虞华绮一面之词,但她却深信不疑:太子那样的变态,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虞华绮停了片刻,才继续道:“阮星,便是小皇孙那个伴读,我也见过的。可怜他小小年纪,便如惊弓之鸟般,怯弱不堪,恐怕他也被太子‘伤害’过。” 周琳琅听得一颗心堵在了喉咙口,恐惧地呼吸着。 她无助地看着虞华绮,明眸溢满水光。 祖母同她说,要她为了家族,为了小皇孙,入东宫侍奉太子。她听过那些传闻,对太子既害怕又厌恶,十分不情愿。 可也仅仅是不情愿,没有激烈反抗。因为她不知道,太子竟还有这般恐怖的施虐嗜好。 她最怕疼的,被热水烫到,都要疼得掉泪,光是想想虞华绮说的,梅良媛的浑身伤疤,就觉得自己手臂也疼了起来。 祖母怎么从未同她说过,还有这样的事? “阿娇姐姐……”周琳琅六神无主。 虞华绮坐到她身侧,揽住她的肩膀,“你家里人让你进东宫,没有事先告诉过你这些吗?” 周琳琅摇摇头,猝然落下泪来,“祖母只跟我说,太子定会喜欢我,让我别害怕,只管好好讨太子欢心。我会是周家的荣光。” 虞华绮隐约察觉到不对。 昔日教场上,那梅良媛被拖下去时,手臂上的伤痕,周家几位夫人应该能看到的,虽然未必有自己看得清楚,却也不至于都没看见吧? 她问道:“你母亲也没告诉你?” 周琳琅哭着摇头,“母亲不知祖母的心意,父亲也不知,祖母只和我说了这件事。她要我先想想,想明白了再去找她,她会当着全家人的面公布喜讯。母亲刚有孕,我怕她受惊,一直没敢告诉她,祖母想将我送进东宫。” 她说着,泪如雨下,嗓音都是湿哑的,“阿娇姐姐,我不要嫁给太子。我怕疼,我怕血,我不想死。” 虞华绮用绣帕拭去她满脸的泪水,哄道:“好,不嫁。” 周琳琅的泪很快将整块绣帕染湿,“可我,可我拒绝不了祖母。父亲向来最孝顺的……我,祖母她……” 虞华绮心疼,轻拍周琳琅的背,帮她顺气,“我知道。你别怕,别不敢告诉父母。据我所知,你娘是今年才怀了弟弟妹妹的,这十来年,他们只有你一个独女,一向最疼你的,是不是?” 周琳琅哭得抽噎,咬着唇瓣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