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一个衣着华丽的锦衣男子一手摇着折扇,一手却伸出来拦住颜姝主仆,他脸上是放诞的笑意,眯着眼,轻佻地问道:「小娘子瞧着眼生,可是外地来的?」见颜姝主仆往后退,他又逼近了一步,笑着道,「小娘子莫怕,小爷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呸,不是什么坏人!」 许是颜姝面上的惊恐之色让他觉得自己唐突了,他随手将扇子一收,拱手道:「在下姓商名林,乃是这镇上第一富豪之子,今日偶遇小娘子只觉得似是久别重逢的故友,不知可否邀小娘子一起去酒楼小酌一杯?」 眼见商林就要伸手来攀扯自家主子,翠微连忙张开双臂拦在颜姝的跟前,瞪着商林道:「你快些让开,不然我可就要喊人了!」 不料那商林竟似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一面伸手推开翠微,一面笑着道,「这白水镇上还没有敢管小爷的人呢。」 翠微被推倒在地,颜姝连忙就要去扶她,却被商林隔着衣袖擒住了手腕。翠微怕自家姑娘吃亏,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扑过去抓住商林的手,一口就咬了下去。 商林吃痛,松开了对颜姝的钳制。 颜姝白着脸往后退却不小踏空了步子,整个人向后仰去。 颜姝吓得闭上了眼,可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纤腰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握住,紧接着她整个人便扑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淡淡的青竹香气袭来,颜姝一睁眼就看见一片月白色绣着木槿暗纹的衣襟,她微微愣了愣,一抹红云迅速地爬上有些苍白的玉容。 脸颊滚烫,灼得她心肝儿跟着一颤,小手抵上那坚实的胸膛正准备推时发现对方已经快她一步将自己推开了。 颜姝借着翠微的及时搀扶勉强站稳,只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那厢捧着手呼疼的商林已经招呼了小厮上前。 温羡立在一旁,淡淡地看了一眼颜姝,见她小脸儿苍白,眸色不由深了三分,却并没有要出手搭救的意思。直到商林凑上去伸手要揽颜姝的腰时,他才沉了脸色,抬手向身后的常信示意。 商家虽是富豪之家,养的小厮却是一帮酒囊饭袋,对着小镇的百姓作威作福还可以,只对上常信显然就有些以卵击石了。 商林看着被打趴在地、哀嚎阵阵的手下,不由吓得两腿打颤,再也顾不上调戏什么小娇娘了,抛下一句「你们等着」就脚底抹油溜了。 等到商林溜得没了踪影,颜姝依旧脸色煞白,她抚着心口娇喘微微,却在瞥见温羡转身离开时不由开了口,「多谢公子出手搭救。」 她的声音轻细,温羡却听得清楚,他脚下步子一顿,皱了一下眉头,旋即又迈步准备离开。 「姑娘,姑娘!」 一迭声的叫唤声响起,温羡不由停下了脚步,侧身。 跟在他身后的常信见状,当即便道:「大人,是那船上的陈叔。」 温羡这才转过身,看着陈叔一脸紧张地站在他刚刚救的小姑娘跟前,凤目微微一眯。 那边的陈叔似乎已经弄明白了来龙去脉,低头似乎咒骂了几句,却在抬头看见温羡主仆时眼睛一亮。 他快步走到温羡跟前,拱手施了一礼,「今日多亏温公子出手,日后我家老爷定当登门重谢。」 温羡淡淡地道:「无妨,只是举手之劳。」 一样的话原封不动地奉还,再不逗留,转身扬长而去。 颀长的身影渐行渐远,陈叔摇了摇头,走回到颜姝跟前,解释了一回,只道:「方才那人恰是姑娘昨夜所救,如今也算是机缘巧合、苍天庇佑。」他得知颜姝被当街调戏时,心里只有后怕,实在不敢去想面前这位小主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还有没有命了。 陈叔再不敢走开,亲自护送颜姝往酒楼走去。 颜姝跟在陈叔的身后,想着他说的话,心下终于明白刚刚那人为何会出手救自己了。 原来是报恩啊。 也是,依着方才那人的冷淡模样,若不是她曾有恩于他在前,他又怎么会出手搭救? 她微微扯了扯唇,心道,果如阿爹所言,行善都会得到好报的。 只是颜姝却忽视了一点,在陈叔出现之前,救她的人其实并不知道她是谁。 而她也更不会知道救她的人本就不是个善心泛滥之辈。 … 许是因为前一天夜里的风雨着凉,又许是因为在白水镇上受了惊吓,当天夜里颜姝就发起了高烧。 颜姝的病来得气势汹汹,而船彼时却早已驶离白水镇,这着实急坏了一船的人。 船舱里,翠微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替颜姝冷敷,心里一遍遍念着昔日在颜三夫人身边学会的几句佛经,不住地祈祷着。 船尾上,陈叔和王婆子则是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陈叔下令让人把船掉头开回了白水镇。 夜幕漆黑,陈叔匆匆地往医馆跑,找了几家医馆都没有大夫肯接诊,最终还是一家医馆里的小学徒偷偷地告诉他,「你们得罪了镇上的小霸王,谁敢帮你们呐。」 陈叔一听差点儿没气得咬碎了牙,姑娘的身份亮出来,这小霸王商林给她提鞋都配不上呢。 只是念及临行之际颜三夫人也就是颜姝之母的叮嘱,陈叔纵使心气不平,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学徒关上了店门。 「老大爷你这是找人看病呢?」 陈叔甫一转出小巷,就见一年轻男子斜倚着墙、双手环抱在胸前,淡淡的月色下倒是能看清这男子生得一副俊朗模样。 见陈叔不答话,那男子轻笑了一声,「没听那人说这镇上没人敢替你家主子治病吗,你再跑也是白搭,不如我跟你走一遭?」 「你?」 「嘿,你这是什么反应啊。」男子站直了身子,对于陈叔面上的怀疑之色表示不满,「我万俟燮再不济,也总比这镇上胆小怕事的庸医好上许多。」 万俟燮… 陈叔的眼睛一亮。 万俟燮的名声他听的不多,但素有「医死人肉白骨」之称的妙手万俟一族他还是知晓的。 「万俟先生就不怕招惹是非上身?」 「医者仁心而已。」事实上,若不是被人要挟,这美好的月色下,他更乐意去对月酌酒。 虽然心底还有疑虑,但是陈叔念及颜姝的病情着实不敢再继续耽搁下去,只好领着万俟燮往码头泊船的地方走去。 「你千方百计逼着我去给人家小姑娘看病,这会儿居然问都不问一句?」 万俟燮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看向对面翻看卷宗的白衣男子,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三分揶揄问道。 温羡合上了卷宗,淡淡地反问了一句,「问什么?」 「别给我装胡涂啊。」万俟燮双手撑着桌案,向前微微探了探身子,故意压着声音道,「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可没见过你这么好心过,居然还是个小姑娘。不过…嘿嘿,那小姑娘生得倒是挺好看的。」 眉如远山,唇若点朱,面容姣好,便说是沉鱼落雁也丝毫不差三分。 「只可惜啊,这小姑娘生得是难得一见的绝色,身子骨也是难得一见的弱,能活多久都难说。」万俟燮说着不由摇了摇头,语气里掺杂着惋惜之意。 温羡眉峰微动,并不搭话。 万俟燮见套不出半句,顿觉无趣,便只顾斟酒而饮,也算全了他先前那番对月酌酒的念想。 而温羡却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抬头看向天边的半轮残月,眼底深似幽潭。 第03章 抵达信陵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经过万俟燮开的药方调养,颜姝的风寒之症很快就好了起来,往昔苍白的面色竟也渐渐地多了几分红润,喜得翠微等人直念阿弥。 到了四月底,颜家的船队终于抵达了信陵渡口。 渡口码头上早有人候着,颜姝下了船,抬头看向陌生的繁华码头,眼底有着好奇,也有着彷徨。 信陵虽是天子脚下,颜家本家所在,但由于颜桁从十五年前就一直驻扎在平州,颜姝自打出生看的就是平州的山山水水,对于信陵的记忆少得可怜。 「四姑娘一路奔波辛苦。」一个管事嬷嬷笑着迎了上来,替代翠微扶住颜姝,笑意吟吟地道,「轿辇已经备好,四姑娘这边请。」 颜姝微微颔首,莲步轻移,弯腰进了颜家备好的软轿。 从东渡口到颜府需要经过信陵最繁华的城心街,颜姝坐在轿子里,听到外面不绝于耳的商贩叫卖声,耐不住心底的好奇,偷偷地掀开一角的窗帘往外望去。 但只见商埠林立,小贩儿立在摊位前扬着大大的笑容冲来来往往的行人吆喝,或是甜腻腻亮晶晶的冰糖葫芦,或是五色纷呈的纸鸢,又或是各色胭脂水粉…一派繁华热闹景象,这是颜姝在平州时未曾见过的。 平州城位于西岭以南,虽是岭南要地,但因常年受到边扰,城里百姓纵使安居乐业,却不比这信陵繁华昌盛。 「糖儿客,慢慢担,小孩儿跟着一大班;兑糖儿,糖儿沾,小孩儿见了嘴巴馋…」 挑着糖儿担的卖糖人嘴里哼着小调从软轿旁经过,甜腻腻的香味儿袭来,颜姝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那一颠一颠的糖儿担走,思绪却早飞回了平州去。 她记得,小时候颜桁也曾牵着她走在平州的大街上,瞧见了卖糖人总会弯下腰来逗她,「咱们家小阿姝也嘴馋咯~」然后抱起她去追转进小街巷的卖糖人… 微风徐徐迷了眼,颜姝眼角微红地收回了目光,才要放下帘子,却在瞥见一抹身影时顿住了动作。 一身冰蓝色绣暗纹锦袍,身形颀长恍似芝兰玉树一般,虽只是瞥见侧脸,但颜姝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轮廓。 他原也是往信陵来的? 只是微微一愣神,那厢的人便好似身后长了眼一般突然停步转过了身。 凤目如寒星,只一眼就让人心尖发寒。 目光在空中一瞬交织,纤手一抖,帘儿落了下来,阻断。 颜姝绞着手中的帕子,好半天才缓缓地松开了下唇,心道,自己这般慌里慌张瞧着倒是有些心虚可笑了。 另一边的温羡看了一眼慢慢远去的青色软轿,薄唇微抿,神色淡淡,眸底却暗沉沉一片。 与他同行的一年轻男子见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只有来来往往的人流,便疑惑地出声唤道,「温大人?」 温羡收回视线,瞥了男子一眼,道:「带路罢。」 男子按下心头疑惑不敢多问,只引着温羡继续往前走去。 颜府位于东街,门楣高竖,恢弘的正门前镇着两头威武的石狮子,门前匾额上的题字原是先帝昭德帝御笔亲书,彰显着颜府三代圣眷的昌盛。 颜姝的轿辇一路进了颜府,从二门绕去后院,在院门处停了下来。原先抬轿的小厮退下,换了四个粗使嬷嬷抬着轿子往颜老夫人住的松鹤堂去。 不多会儿,软轿落了地,颜姝扶着翠微的手下轿,抬头便看见松鹤堂门口的台阶下立着两个身着桃红色裙衫做丫鬟打扮的女子。 那两个小丫鬟瞧见颜姝,先是一愣,随即扬起笑脸迎了上来请安,其中一个个子高挑的开口道:「四姑娘可算是到了,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都在屋子里呢。」 说完,引着颜姝往里走,另一个小丫鬟连忙跑到门口挑开珠帘。 叮叮当当的玉珠相碰,珠帘被挑开的声音不算大,但足以令屋内众人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门口,见一抹婀娜纤细的身影缓缓地走近了,还未完全回过神来。 打门外进来的小姑娘身量娇小纤细,眉目如画,顾盼之间皆是动人之姿,一身湖水绿的绣花裙衫更是衬得人如玉。 小姑娘盈盈福身行礼,声音轻细婉转,举止之间一派大家之气尽显。 颜老夫人率先回过神,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冲小姑娘招招手,道:「阿姝,到祖母身边来。」她笑吟吟地牵着颜姝的手,将小姑娘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我的阿姝也长成大姑娘了,祖母记得上一次见你时,你还是小小的一团呢。」 老夫人说话时语气里掺杂着几分兴叹和无奈,颜姝静静地听着,眼帘微垂。 小时候的记忆颜姝记不清楚,在她眼里,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这样接近自己的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