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按照前世的轨迹,后年春天,启泰帝会卧床不起,太子监国。 他有了举人的身份,已经可以谋个一官半职,然后想方设法谋些银钱,买一处宅子。然后,等太子登基,开恩科的时候,他再参加春闱,混个进士。 而当务之急,他得让杨萱知道,他来了! 他因她而来! 这年春天,朝政应该是波谲云诡,太子跟靖王之间明争暗斗,不分高低,而百姓不管这许多,仍是该种田种田,该读书读书。 过了正月二十,杨桐与范诚便收起嬉闹的心,卯足了劲儿准备童生试。 杨萱给杨桐精心缝制了考袋。 墨蓝色的锦缎为底,上面绣着喜中三元的图样。 喜中三元是一只喜鹊落在桂圆树上昂首鸣叫。 杨萱用了十足的心思,桂圆饱满丰润,枝叶青翠碧绿,喜鹊乌黑油亮,尤其两只眼睛是用黑丝线混着金银线绣成,看上去神气十足。 杨桐感激不已,连连道:“让萱萱费心了。” 杨萱玩笑道:“我也不单是因为大哥,而是想那么多赶考的人,如果有人问起大哥的考袋,兴许我还能得个手巧的名声。” 辛氏笑嗔,“要那个名声干什么,又不是要开绣花铺子。”却是吩咐杨桐,“这两天夜里不要熬太晚,读书在于平日,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上。要养足精神,才能把学过的东西都发挥出来。” 杨桐恭声应着。 临考前一天,杨萱亲自下厨烙饼打算给杨桐带进考场吃。 为了让饼暄软,和面时,杨萱多打了好几只鸡蛋里头,又倒了半盅羊奶。 馅料则备了两种,一种是甜味的,用白糖夹着蜜渍桂花,另一种是咸味的,用的是椒盐混着芝麻碎。 烙饼需用慢火,半点儿急不得。 王嬷嬷给杨萱打下手,往灶坑里填稻草,杨萱则踩着两只摞起来的蒲团不错眼地盯着锅里的饼。 饼受了热,一点点鼓胀开,散发出淡淡甜香,颜色也开始变得微黄。 杨萱握着铲子正要翻个面儿,不知从哪里蹿出了一只黑猫,擦着她的脚边跑过去。杨萱吓了一跳,身子歪一歪差点摔倒,等定下神再往锅里看,饼的底面已经略有焦糊。 杨萱忙挨个翻了面,没好气地问王嬷嬷,“谁养的猫,怎么不看好了?” 往常在厨房打杂的婆子赔笑道:“回禀姑娘,这猫并非家里养的,是只野猫。去年秋天里,不知道被谁家混小子打断了腿,躲在柴火堆里养伤,我瞧着可怜,把吃剩下的饭菜给它喂点,时候久了,它就天天过来蹭饭。正好,厨房里也怕招惹老鼠,我就寻思着有只猫也不错,顺道抓抓老鼠。要是姑娘不喜,我这就把柴房后墙的洞堵上,再不叫它进来。” 杨萱无谓地说:“算了,你愿意养就养着吧,它不伤人吧?别抓了人。” “不伤,不伤,”婆子连忙道,“它通人性哩,因为被人伤了,见人都躲得远远的,只要别靠近,它不会抓了人。” 杨萱看着锅里的饼色泽已经金黄,没心思再跟她费话,挥挥手让婆子退下,又让王婆子熄了灶坑的火,让饼就着锅里余热真正熟透,才盛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辛氏带着杨芷姐妹并杨桂一并将杨桐送出门外。 范诚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没想到夏怀宁也在。 两人离得远远的,谁都没有搭理人。 夏怀宁给杨修文和辛氏行过礼,笑道:“我怕迟了,紧赶慢赶才过来,刚好赶得及。”又嘱咐杨桐,“拿到卷子先别着急答题,从头到尾看一遍,是不是少了或者错了页,万一不对赶紧找人更换。对了,你带了薄荷等醒脑之物没有,正午时分容易犯困,若是困了就停笔眯一会儿,再嗅些薄荷冰片,等脑子清醒了再开始答。” 杨桐拍拍考袋,“都在里头了,二妹妹给准备的,非常齐全,阿诚也有一份,你放心。” 夏怀宁笑笑,“那就好,你快去吧,别误了时辰,答题别紧张,想好句子再往纸上誊写。” 杨桐一一应着,笑道:“父亲跟母亲都嘱咐过了,我都知道,行了,我走了。” 跟范诚上了马车。 杨修文则骑马在旁边随着。 目送着马车渐渐远去,夏怀宁这才收回目光对辛氏道:“阿桐学东西细致,又肯往深里学,肯定没问题,师母尽管放心吧。” 辛氏笑道:“阿桐尽力就好,能不能考中就看天意了。怀宁一早赶过来,吃了早饭没有?” “吃了,路上买了包子。”夏怀宁应道,边说边从怀里掏出只木刻娃娃,“前两天逛铺子看到的,觉得有意思,就买了回来,不知道二妹妹喜欢不?” 辛氏接在手里仔细端详会儿。 娃娃是松木刻成,约莫两三岁的样子,脸蛋白白胖胖的,穿蓝色长衫,皂色裤子,头顶梳个小抓髻,憨态可鞠。 再仔细瞧,娃娃的眉眼很有几分杨萱的模样。 辛氏恍然,想必夏怀宁看出这娃娃模样像杨萱,所以特特买了来,遂笑道:“倒是有趣。”转头递给杨萱,“好玩不?” 杨萱粗粗扫一眼,脸色立时变得煞白…… 第63章 这分明是夏瑞的样子! 娃娃刻得精细, 眉眼口鼻栩栩如生, 工匠还给上了色,眉毛涂得乌黑,双唇涂成粉红,两颊粉里透着白,跟真人似的。 乍看起来, 确实有点像杨萱,但仔细端详会儿, 就会发现那双桃花眼其实跟夏怀宁一样。 尤其右耳垂还点了一粒小黑痣。 夏瑞的右耳垂就有痣,夏太太很得意地说:“耳朵有痣好, 既聪明又孝顺, 等瑞哥儿长大了赚银元宝给祖母花。” 可夏怀宁怎么会知道夏瑞? 纵然夏瑞是他的儿子,可那是前世的事情, 跟今生完全不相干。 难不成他也是…… 杨萱心中忽地生出个念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夏怀宁。 夏怀宁仿似完全没有在意她,仍跟辛氏说笑,“木刻匠人很有意思, 把每一个刻出来的娃娃都当成自己的孩子, 不但取了名, 还有生日。” 目光扫一眼杨萱,薄唇微启, “这个娃娃名字叫做瑞, 祥麟瑞风的瑞。生日是六月十八, 匠人十六那天开始刻, 用了足足两天工夫刻成。” 这怎么可能? 杨萱生夏瑞那天就是六月十八。 她六月十六那天半夜觉得肚子疼,打发春桃去找夏太太,夏太太没过来只随意说了句,“早着呢,等天亮再说。” 夏怀宁听闻披着衣衫去请稳婆,稳婆请来了,可杨萱却又不疼了。 稳婆半点怨言没有,耐心地嘱咐她一些话,“……还没到时候,真正生可比这疼得厉害。头一胎生得慢,不用着急,我这两天没别的事,就在家里待着,等再疼起来就叫人唤我。” 因半夜折腾她一趟,杨萱赏给她五两银子。 稳婆千恩万谢地走了,夏太太却气得拍床板,“这个败家婆娘,当自己多金贵呢,生个孩子给两把鸡蛋足够了。有这银子怎么不知道孝敬我这个婆婆?” 气归气,终是顾及着杨萱肚子里的金孙,没当面对杨萱说。 杨萱消停一上午,中午歇完晌觉又开始疼。 这次她得了教训,一直忍着,直到忍不住才唤人去请稳婆。 稳婆不慌不忙地吩咐厨房烧水,炖鸡汤,又把杨萱备好的细棉布剪成方块,搭在竹竿上晾晒。 夏日太阳毒,没多大会儿细棉布就干透了,散发出好闻的阳光的味道。 夏太太又是一阵心疼,粗糙的手摸着棉布,唉声叹气,“我生养了三个孩子,都是用破衣裳垫着,不也啥事儿没有?沾了血洗不出来,都白糟蹋了。我回去拿几件旧衣裳过来,这崭新的布用来干点什么不好?” 夏怀茹抢白道:“娘这是干什么,萱娘自己的嫁妆,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有这闲工夫倒是给萱娘煮碗面,也好有力气给你把孙子生出来。” 夏太太果真到厨房煮了鸡汤面。 夏怀茹亲自喂给杨萱吃,一边喂一边嘟哝着,“你比我有福气,还能生下个孩子。我但凡能生出一儿半女,也不至于被人撵回来……这个家我真是待够了,早晚得寻个人再嫁出去。” 杨萱疼得浑身冒冷汗,根本没注意她说了些什么。 足足煎熬了一夜,临近天亮时,终于生下夏瑞。 六月十八,用夏太太的话来说,是个大吉大利的日子。 而现在夏怀宁说这木头娃娃名叫“瑞”,又是六月十八的生日。 分明就是在告诉她,他也是转世而来。 前世的事情,他记得一清二楚。 杨萱脑子一片空茫,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笑道: “刻个娃娃还这么讲究,又给取名又过生日的,这是当孩子养呢?” 将木刻娃娃还给辛氏,“是挺有意思,头一遭儿听说。” 辛氏将娃娃还给夏怀宁。 夏怀宁忙道:“这是特地买了给二妹妹的,我一个大男人要这个干什么?” 杨萱淡淡地拒绝,“我不喜欢,不想要。再者,我已经长大了,不能随便要外男的东西,即便经过长辈的手也不要。多谢夏公子美意,心领了。” 掉头往门里走。 辛氏歉然道:“这孩子,真没礼数……不过阿萱说得对,你们都大了,虽说不是外人,该避讳之处也要避讳,怀宁还是拿回去吧。” 夏怀宁悻悻地接过娃娃,“是我考虑不周,多谢师母提醒。我还约了同窗温习窗课,等阿桐考完之后我再过来叙话。” 恭敬地朝辛氏揖了揖。 辛氏目送着他离开,这才牵了杨桂的手进门。 杨萱在正房院等着她,不满地说:“娘以后别随便接外人的东西。” 辛氏道:“怀宁又不是外人……行了,我知道了,也告诉怀宁以后要避讳着些,不能再跟从前那样了。倒是你,越来越没有礼数,怀宁诚心给你,你即便不要也应当道个谢,扭头就走算什么?” “我不想看到他,”杨萱很郑重地说,“娘,从头一次见到夏怀宁我就讨厌他,觉得他假惺惺地藏着坏心思。以后告诉大哥别跟他来往了。” 辛氏不以为然道:“人家可比你有礼数,又是满腹才华,虽然年纪小,行事却老成。你爹说他在府学也很受同窗欢迎。阿桐跟他来往,跟着学点东西,而且人跟人之间就得经常相处才能有情分,年半载的不见面,就是往后想要怀宁拉扯阿桐一把,也不好开口。” 杨萱说服不了辛氏,只得作罢,起身道:“我回去写会儿字。” 出门,满腹烦躁地顺着西夹道往玉兰院走。 未及走近,便闻到一股浓郁的幽香。 前几天玉兰树的花苞就鼓胀胀的,早起时还不曾绽开,没想到只这会儿工夫竟然开了好几朵。 而杨芷,披件青碧色缎面斗篷,站在玉兰树下,仰着头,似乎正在欣赏玉兰花。 听到脚步声,杨芷转过头,微笑道:“大哥今天考试,偏偏玉兰花就开了,应该是个好兆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