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谢翎略微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他顿了顿,又道:“我今日随着老师去拜访了恭王殿下,还见到了恭王妃。” 谢翎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表情有些奇异,施婳反应过来,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谢翎又笑了笑,颇有些神秘的样子。 施婳有些疑惑:“恭王妃跟你说了什么吗?” 谢翎矜持道:“就略微叙旧了几句,因着恭王殿下也在,不好多说。” 他才不会告诉阿九,恭王妃把阿九之前说过的话都告诉了他,还问了问谢翎关于成亲的打算。 谢翎当时听见了那些话,简直是被砸晕了头,差点维持不住一向沉稳淡定的形象,好半天才找回了声音,甚至是有些狼狈地应答了恭王妃几句,等出了恭王府,被冰凉的夜风吹了半晌,才终于醒过神来,明白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阿九说要嫁给他。 还与恭王妃说了。 谢翎面上露出几分难以自持的喜色来,被他的老师窦明轩瞧见了,只以为自己这学生对见到恭王也十分激动,心里不免笑了笑,叹道,果然还是年轻人啊,平日里再怎么老成沉稳,这时候也不免露了端倪。 因为此事,阴差阳错之下,他心底对谢翎的那几分若有若无的防备和审视也去了不少。 回到家里,见了施婳时,谢翎便又忍不住笑起来,如今施婳问起,他也不多说,表现得十分矜持从容,任是施婳一头雾水,也没有想到,自己早就被恭王妃无意间把老底抖搂个干净了。 等回到屋子里,谢翎才想起正事,对施婳道:“杜如兰已经被恭王安排离开了刑部,送去了邵清荣的那个别庄里。” 施婳点点头,道:“他们把案子查得如何了?” 谢翎道:“刑部已经着手在查了,尤其是杜如兰说的库银亏空,私自增加赋税和茶税的事情,据说还算顺利。” 施婳思索了片刻,面上却并未有轻松之色,谢翎见了不由一愣,道:“阿九,怎么了?” 施婳回过神来,迟疑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对。” 谢翎问道:“哪里不对?” 施婳沉吟道:“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了,或许是时间隔得太久了,不大清晰。” 谢翎知道她所谓时间隔得太久是什么意思,听了便道:“无事,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嗯。”施婳点点头,只能先放下这一茬。 太子府。 虽然已是深夜时分,但是府上依旧热闹,太子府的花园极大,靠左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湖泊中种了许多红莲,此时正是六月间,莲花盛放,空气中满是清香,被夜风吹拂而过,令人心旷神怡。 这湖名叫雅湖,湖上有回廊曲折,做工精巧,若有懂行的人在,恐怕立刻能认出来,这些回廊竟然都是用花梨木制作而成的,号称百年不腐,而这样珍贵的木材用来做成回廊,普天之下,怕是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够如此享受了。 回廊的尽头传来幽幽丝竹之声,灯火通明处,原来那是一座水榭,因着是夏季,水榭四周的门窗都大开着,墙角放着落地的十五连盏宫灯,暖黄的烛光摇曳着,将整个水榭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门窗旁有碧色的绸幔被风吹起,轻轻摆动着,在那烛光下显得通透无比,若仔细看,还能发现那绸幔上的暗纹栩栩如生,简直如同活了一般。 美丽的女子跪坐在玉簟上,面前摆放着一张古琴,她垂眉敛目,姿态温顺优美,纤纤十指如葱管一般,在细细的弦上轻拢慢捻,水榭里没有点香,但是空气中自有一股清香浮动,叫人忍不住嗅了又嗅。 这是一场酒宴,席上的几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一人笑道:“听说殿下的府中,有一池红莲,可正在这水榭之外?” 上首正中倚着的人,正是当今太子殿下李靖涵,他听了这话,便道:“不错,这红莲正是孤让人从许州的太湖中带来的,就种在这雅湖中。” 另有一名官员道:“臣曾听闻,这太湖红莲十分出名,且其奇特之处在于,这种红莲只能在太湖中生长,若是一旦离了太湖的水,就会枯萎而死,可是当真?” 太子笑了,道:“这红莲一共移了五次,前面几次都活不成,种下去没几日便死了,后来匠人们便想了个法子,派人直接从太湖,将红莲连泥带根全部运到京师,这才得以存活。” 他说着,面有得色,道:“如今是红莲花开正盛的时候,可惜如今是夜晚,看不清楚,否则也好让各位赏一赏这太湖的红莲。” 另有官员立即接口道:“那却是臣等来得不巧了,若是下次有机会,再来叨扰殿下府上,要仔细赏一赏才是。” 众人立即齐声笑了起来,酒席上的气氛愈发热烈起来。 第 133 章 酒过三巡, 上首的太子冲旁边伺候的宫人施了一个眼色, 那宫人立即会意,举起手来轻轻拍了两下,外面便传来琵琶之声,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话头, 一齐往那水榭门口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抹红色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那红色热烈无比,像是一团火一般, 轻飘飘地移近前来, 那是一个绝美的女子,身着火红的纱衣,步伐轻盈,恍如一只蝴蝶,翩翩起舞。 琵琶声优美动听,与那女子的舞步融在了一处, 简直犹如仙乐一般, 那原本弹奏古琴的女子也立即拨动琴弦,古琴丝桐之声与琵琶声和在一处,纱衣摇曳着, 在暖黄的烛光映照下,女子身形纤细, 腰肢如柳条一般, 动人无比,令人见了则不由惊叹。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静静地看着那一团火红飘摇着,女子步伐轻巧,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中,都透露出了惊人的美丽。 一曲罢了,余音犹在,红色的轻纱渐渐落地,女子一笑,媚眼如丝,空气寂静片刻,太子看着周围看呆了的一众官员,十分满意,意有所指地笑道:“诸位大人,这也是红莲,不知比起太湖的红莲又当如何?” 忽然有人高喝一声:“好!好!” 众人这才纷纷回过神来,争先恐后地称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妙啊,实在是妙啊!” “虽未得见太湖红莲,但是以臣拙见,当属此红莲略胜一筹,哈哈哈哈。” 一时间赞叹声此起彼伏,还有不少人的目光在那堂中三名女子身上流连不去,隐约露出垂涎之态。 太子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诸位大人好好赏莲了。” 他说着,朝旁边的宫人使了一个眼色,那宫人立即又拍了拍手,门外有一群身着碧色衣裙的女子鱼贯而入,个个都生得美丽无比,简直看呆了一众官员。 那之前身着红色纱衣的女子,此时也依偎到了太子的身旁,举起酒壶来,殷勤地替他添酒,琉璃盏中盛满了深红色的酒液,这是异族进贡的葡萄酒,价值千金,寻常人家或许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 太子拿起琉璃盏来,笑着道:“诸位大人,这一杯,孤就先干为敬了。” “臣等惶恐。” 所有官员都纷纷举起酒盏来,紧跟着一饮而尽,身旁的美姬又立即替他们倒上了新的酒,殷勤小意,周到无比。 太子放下了琉璃盏,看着众官员饮酒,颇有些满意,道:“今日邀诸位前来,所为之事,想必诸位大人也已经知道了。” 正事来了,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一人迟疑道:“殿下说的,可是岑州的事情?” 太子表情微微一敛,不悦道:“岑州有什么事情?孤怎么不知道?” 这话一出,那人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立即起身跪下道:“是臣失言了,岑州无事。” 太子的神色立即缓了缓,摆了摆手,道:“刘侍郎入座罢,孤说的,乃是前几日有刁民敲登闻鼓一事。”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此时也装作才反应过来的模样,纷纷点头,表示清楚。 太子见他们这般上道,心里十分满意,这才继续道:“有刁民状告,说岑州官官相护,大肆贪墨,贪了修河的公款,还私自征收赋税,说岑州知州杜明辉并非畏罪自杀,而是受人胁迫,无奈之下枉死的。” 一个官员立即道:“一派胡言!” 另一人也附和道:“确实,白松江修河公款一案早在五月便已结了案,贪墨的官员也都查办了,怎么突然又冒出这么一个人来?” “必然是别有用心!” 众人皆是十分愤慨,纷纷指责那心怀鬼胎之人,太子心情立时大好,道:“在座的诸位都是明白人,想必不会被这种愚蠢的把戏蒙骗,父皇已将此事交给了刑部,如今刑部也开始审了,也不知究竟会审出什么来,但是我等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千万不要让父皇受了蒙骗,冤枉了好官,到时候还请诸位大人擦亮眼睛,仔仔细细地审查才是。” 他将仔仔细细几个字说得极慢,却又极其清晰,在座的都是官场上的人精,察言观色久了,哪里还不知道太子话里的意思,纷纷应承下来:“殿下说的是。” “这本应是臣等分内之事。” “请殿下放心,臣等一定不负重托!” 太子听了这一番附和,十分高兴,举起斟满了酒的琉璃盏,竟然站了起来,高声道:“好!我大乾有诸位在,想必日后定然是海晏河清的一番太平盛世!” 所有人也都立即跟着站起,奉承话一大箩筐,竟然没有一句是重复的,到底都是翰林院出身的,满腹才华,想必都用在了此处。 酒宴一直开到了夜深时候,众官员都喝得醉醺醺,东倒西歪,丑态毕露,在宫人的帮扶下,跌跌撞撞地告辞离开了。 一直坐在上首的太子也终于动了动,一只雪白的柔荑伸过来,替他拿下了手中捏着的酒盏,身着红色纱衣的女子依偎过来,小声道:“殿下,都散了。” “嗯?”太子略微转过头来,看着她,眼睛有些茫然,道:“已经散了?” 红衣女子道:“正是呢。” 太子费力地坐起身来,那红衣女子立即捧了一只青瓷茶盏过来,将茶水喂了他喝下去,太子这才恢复了大半的神智,轻轻抬手,那女子立即将茶盏放下,他眯了眯眼,道:“好,且等着几日后再看吧,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他冷冷一笑,眼神锋利:“想弄死孤,没那么容易。” “孤这就送你一份此生难忘的大礼!” 寂静的空气中,男子的声音传递开来,带着几分狠厉之意,令人不由心头一跳。 …… 转眼间六月就到了底,刑部的案子仍旧没有查完,施婳也没有再见到杜如兰,邵清荣倒是回来过一次,他的伤口已经愈合了,看上去没有留下什么毛病,活蹦乱跳的,特意跑回来向施婳道了谢。 不过施婳当时十分严肃地叮嘱他,让他没事别忘外跑,还不知道太子府那边是如何动静,那些侍卫都是见过他的,若真拿住了他,恐怕就成了一件麻烦事,邵清荣自然是听了进去,后来果然没见来了。 不说恭王和刑部那边如何,谢翎倒是没什么变化,他如今虽然算是恭王一党,但是因为种种缘故,恭王也用不了他,于是谢翎每日在翰林院,潜心修国史,虽说是到点来,到点走,但是手头的工作却没有落下半点,倒叫张学士与元阁老等人十分满意。 不得不说,上一回宣和帝亲自来翰林院,看了修好的国史之后称赞了谢翎,甚至升了他为国子监侍读,谢翎如今的地位在翰林院已不可同日而语了,毕竟他升官也算是快了,还不知日后会有如何前景,所以也没几个人会轻易得罪他。 于是谢翎在翰林院的日子过得倒是非常舒坦,便是从前时不时刺他一下的顾梅坡都许久不到他面前转悠了。 这一日,谢翎正在埋头疾书,王检讨忽然过来道:“谢侍读,掌院叫你过去。” 谢翎停了笔,道:“多谢,我这就过去。”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整了整袍子,离开了国史馆,往小厅的方向走去,路上听见了有人声喁喁,像是在说着什么,谢翎住了脚,往那边看去,廊下那两人显然也发现了他,立刻停了下来,一人道:“谢侍读。” 谢翎微微颔首,与他们二人见礼,一人热络地招呼道:“谢侍读这是去哪儿?” 谢翎答道:“听王检讨说,掌院找我。” “哦,”那人点点头,另一人忽然道:“方才顾编修不是也才过去了么?谢侍读若是走得快些,还能与他一同去见掌院大人。” 顾梅坡? 谢翎眼中一动,道:“我明白了,多谢二位提醒。” “谢侍读客气了。” 谢翎又向那两人拜别,这才继续往前走去,等到了最右边的小厅之后,内间果然传来了些许人声,谢翎敲了敲门,笃笃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里面的谈话声断了,元阁老的声音传来:“是慎之么?” “是。” “进来吧。” 谢翎掀了竹帘进去,只见屋子里果然已经有了人,身着翰林院正七品编修的服饰,正是顾梅坡。 他原本恭敬立在桌案前,见了谢翎进来,便转过眼,对他笑了一下,打招呼道:“谢侍读。” 谢翎先是对上首坐着的元霍行礼:“见过掌院大人。” 然而才对顾梅坡回礼:“顾编修。” 元霍道:“你来得正好,寒泽也是才来的,有件事正好与你们一起说了。” 谢翎两人齐声应道:“是,掌院大人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