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节
这让乔恩多少感到了一丝隐秘的安心。不过，感觉到放松的人大概也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她的同伴在发出一阵含糊的混乱的嘟囔声之后，忽然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杀了他！杀了那个长翅膀的玩意！杀了那些人！他们是恶魔，他们是来毁灭这个世界的天启骑士！他们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女人的声音到了最后甚至都变了调，她的眼珠翻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因为精神过于激动而直接晕厥过去。 但毋庸置疑的是，在这么多天来的高度压力下，哪怕是作为幸存者的这群人神经其实也已经到了相当不正常的程度，女人的尖叫显得有点儿疯疯癫癫，但对于他们来说却极为具有说服力。 恐惧和仇恨的情感迅速将他们脑海中仅存的那一点儿理智燃烧殆尽—— “杀！杀了那个降临派的狗屎！” “杀了他！” …… 那群幸存者从已经奄奄一息的“疯子”身上跳了起来，他们的面庞赤红，眼珠充血，然后抓着手中的武器朝着加尔文冲了过去。 只有乔恩没有动。 她依然处于一种难以形容的混乱之中，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然后，乔恩亲眼看到了那……神迹的一幕。 天使低垂着眼眸，翅膀微微舒展开来，然后，一道柔和得像是月色下的珍珠一般的光芒从他的身上涟漪般朝着四周荡漾。 被那光线照射过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在原地呆滞了。 他们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眼神渐渐变得迷茫空洞…… 乔恩的瞳孔微缩，作为健身教练，她的视力一直很不错，而她也不可能看错那些人的表情。 如果说之前的他们看上去就像是披着人皮的野兽，那么现在那只野兽已经死去了。 那些人的脸上浮现出了快活的表情，眼神清澈得就像是初生的婴儿一样，然后他们朝着那天使伸出手去，亲吻着他的指尖。 在这样的距离下乔恩无从听清“天使”究竟对那些人说了什么，但它的话俨然对那些人拥有很强的说服力了。几分钟后，乔恩就看见了自己曾经的同伴，那大喊着那是天启的四位骑士的黑人妇女慢慢吞吞地朝着她走来。 只不过，那女人从乔恩身边离开时还带着极度的暴虐血，但当她回来的时候，乔恩看见的却是一个沐浴在极度幸福中的快乐妇人。 “嘿，乔恩，加尔文让我们回家去。他说我们得吃点东西然后好好睡一觉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是吗？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 乔恩看着女人，呼吸一点一点地变得急促了起来。 任何一名看到刚才发生的事情的人都能明白那并非是科学能够造成的转变。 那名“天使”就这样当着乔恩的面，行使了“天使”的力量。这应该是一件好事，如果乔恩是一名虔诚的教徒的话，她应该深受感动并且哭泣着感恩神的降临。 然而乔恩看着那些欢乐的人群，感受到的却只有深深的恐惧。 甚至可以说，之前那么多天她在一片混乱中艰难求生时看到的那一幕一幕，带给她的惊骇都不如现在的场景。 那些欢乐的人群，那灿烂的笑容，那清澈无邪的眼神…… 这明明是只有在理想的天上之国才能有的欢乐景象却把乔恩吓得快要发疯。 在这一刻，乔恩怀疑是不是只有自己才是唯一被拉下的那个人。 那个在一群疯子中唯一的清醒之人。 “呼……呼……” 一阵艰难的呼吸声让乔恩勉强从惊恐中挣扎出来。她倏然回头，发现正在沉重地喘息着的人，正是那名降临派的疯子。从幸存者的手中侥幸逃出生天的他看上去似乎已经用完了最后那一丁点儿幸运。 他伤得很重，乔恩怀疑之前用人弄伤了他的肋骨或者是肺，他现在看上去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 一个人的生命就这样慢慢的，在乔恩的视线中逐渐变得暗淡。 “哦，天啊。” 乔恩盯着男人，她轻声地嘟囔了一声。 她并没有打算去帮助那个男人（对方脖子上那属于降临派的吊坠让她的眼睛生痛），但她也无法出手结束男人那极端痛苦的濒死过程。； 她只能这样坐在原地，看着自己曾经熟悉的世界一点一点地崩坏。 可是，“天使”却注意到了她……还有那名疯子。 不不不，求求你，请不要靠近这里，请不要—— 在乔恩心底无声的尖叫中，“天使”还是一步一步地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最后，他停在了乔恩的面前。 乔恩抬起头，绝望地凝视着那张美丽让人目眩神迷的面庞。 一滴眼泪从乔恩干涩的眼眶中溢出来。 “我恳求你……”乔恩大脑一片空白，她只能下意识地朝着那非人的生物恳求道，“不要那样对我。神啊，我人生中没有做过什么恶事，所以请不要那么对我，我不想变成那样的玩意……” 乔恩在看到那名黑人妇女的瞬间便敏锐地意识到，在那具饱受伤害的躯壳里，并没有人类应该有的灵魂。 那只是一团没有意义的光线。 降临派的天使先是把乔恩认识地所有人都变成了丧心病狂的疯子和凶手，而现在，另外一名天使却将那些疯子都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白痴。 乔恩并不想那样。 那太恐怖，也太可悲了。 “……我从来都没有主动伤害过你的子民。”乔恩喃喃地说道，她看了一眼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疯子，“我只是没有办法去帮他。我的孩子被他们杀死了，玛利亚发了疯，她也是降临派的教徒……” 加尔文注视着面前已经濒临精神崩溃的女人。是的，这个女人将他当成了降临派的人，并且对此充满了惊恐。 想到自己几分钟之前转换为光明生物的那群人，加尔文的内心用上了一层沉重的疲惫感。 他原本只是想找到那些被约书亚控制的疯子，但是一路走来他看见的一切，却让他愈发沉默。 大多数疯子都已经被凌虐而死。 幸存者们对于那些疯子报以的仇恨是如此剧烈，甚至让加尔文感到了背脊发凉。 但这些人恐怕并不知道，他们对那些疯子们做的一切暴行，实际上也是约书亚所期待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约书亚已经成功了——他已经把那些有毒的种子种到了幸存者的心里。 加尔文可以预见得到，哪怕他杀死了约书亚，哪怕不久之后社会秩序再一次回归……这些有毒的种子也不会消亡。 它们只会在人们的心底开出黑暗的花朵，然后在几年，或者十几年之后，将更加可怕的血腥和暴力再一次带回这个世界上。 在这一刻，加尔文终于又一次地切身体会到约书亚确实是世界末日的开启者。 他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我不会把你变成那种怪物，”加尔文对乔恩柔声说道，他悲哀地看着对方，“……我很高兴你还能拥有自己的心灵。对于你遭遇的一切事情，我感觉很抱歉。” 说话中，他抬起手，按在了乔恩的肩头。 白色的光线缓缓萦绕在乔恩的身上，女人身上的伤口和隐痛迅速地消散不见。 几秒钟之后，加尔文忽然微微一愣。 当他再一次对乔恩开口时，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别的东西。 “你应该好好休息，女士。”他说，然后他望向了乔恩的腹部，“你的孩子也是。” 乔恩本以为面前的天使是要将她变成那种怪物，当她发现加尔文只是治愈了她的伤口时，她再也没有办法绷紧自己的神经，重重地跌倒在地。 听到加尔文的话后，她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我的孩子已经……我的……孩子？” 乔恩按住了自己的腹部。 第277章 那是一个非常脆弱的新生命，而且因为多日以来乔恩经受的那可怖的一切而变得非常衰弱。 若不是加尔文的出现，大概再过一两个星期它便会自然而然地排出乔恩的体内——女人也将失去自己生命中最后的一个孩子。 加尔文落在乔恩身上的目光变得非常柔和。 在亲身经历了如此多暴力，黑暗与血腥之后，面前这个憔悴的女人，还有她孕育的新生命，竟然让加尔文感受到了一抹罕见的安慰。 这个看似已经腐朽完蛋的世界，仿佛也不是完全没有任何希望。 嘿，一个小生命，多好。 长大以后他或许会是个恶棍，一个平庸之人，但也有可能会是一个可以改变世界的人，谁知道呢？但它跟加尔文不一样，它还有自己的未来和足够长的时间，也许它会是一个奇迹也说不定。 无数纷乱的思想飘过加尔文的脑海，但并不会让他感到疲倦或者厌恶。 加尔文用自己的力量维系着那极为孱弱的生命，一直到它变得稳定下来。力量源源不断地透过乔恩的皮肤渗入她的体内，就像是溪水自然而然地从支流淌入某个小水洼一样，过了一会儿之后，加尔文有些惊讶于自己竟然需要耗费如此多的力量才成功地让那尚未完全成型的小生命在母亲的子宫里获得足够久的居留权，要知道哪怕将艾扎克强行从是死神的怀抱里抢夺出来也只耗费了加尔文一小部分“力量”，但乔恩体内的生命却贪婪到仿佛要把加尔文吸干一样——但不管怎么说，加尔文最终还是做到了。 当加尔文最终将自己的手掌从乔恩的肩头撤开之后，他已经很肯定那孩子将来会比普通人更加强壮和聪明一点儿看。 这也许能说是“力量”留下来的一点后遗症，不过加尔文觉得孩子的母亲大概不会太过于介意这一点。 “他会是一个漂亮的男孩。” 加尔文对乔恩说。 “看，我说过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去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这场混乱很快就会结束的，而你也会拥有自己的新生活。” 乔恩呆呆地看着加尔文，她瞠目结舌，光是看表情就知道她彻底地陷入了混乱，怀疑与狂喜的漩涡之中。 “医生说我以后不会有孩子了，我的身体不允许……” “那么你的医生弄错了，他就在那里，不久之后你就会感受到他的存在。” “这是什么……骗人的把戏吗？” 乔恩的嘴角在颤抖，仿佛她自己也拿不定注意究竟是哭泣还是大笑好。 加尔文叹了一口气，他只能对着乔恩再一次重复道：“你应该离开这里了，哪怕是为了你的孩子。” 乔恩的声音哽住了，她神经质地不断嘟囔道：“我看了那些检查结果，那些结果都很不好……医生当时很肯定……我的孩子，天啊，我的孩子……” 达米拉和克里斯蒂娜临死前可怖的面孔一点一点地从乔恩的脑海中褪去了，她现在唯一能看到的，唯一能记住的只有加尔文，还有他背后那对华美的白色羽翼。 “降临派没有说谎？他们说会有天使来拯救这个世界，我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