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见林子和小溪之间只有零星的甲壳虫，赵小梨道：“放我下来吧，这里我自己可以走。” 伏幽扫了眼四下，便将赵小梨放下。 赵小梨回头看了眼林中窥视这边的大鸟，心中始终埋着阴影。 伏幽突然身形一晃。 赵小梨连忙扶住他：“伏幽！”怪不得她一说他就放她下来了，原来是真的撑不住了。 伏幽还没有昏迷，他半边身体靠在赵小梨身上，侧头嗤笑道：“今日说不定要一起死了。” “不会的。”赵小梨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她用力撑起他的重量，继续向小溪走去，一路踩到什么虫子，或者虫子顺着他们的脚爬上来也不管了。 后头的甲壳虫虫潮还在逼近，赵小梨扶着伏幽往前走不敢停下，还得分出一点心神防备那只大鸟的偷袭。 当到了小溪边时，虫潮也追了上来，一眼看到小溪另一面的草坪上并没有虫子，赵小梨心中一喜，连忙扶着伏幽趟水过去，而甲壳虫果然没有跟过来。 赵小梨不敢往迷雾更深处走，只是带着伏幽在小溪边坐下，遥望着对面岸边集结不肯散去的甲壳虫。 她微微松了口气，至少暂时他们是安全了。 伏幽虚脱似的靠在赵小梨身上，半睁着眼睛道：“小梨，天亮前别让我睡着。” 赵小梨道：“好。” 伏幽又道：“知道怎么让我维持清醒么？” 赵小梨想了想说：“跟你说话，你要是不回答我，我就掐醒你。” 伏幽低低笑了起来，身体的颤动牵动伤口，他皱了皱眉，却还是笑得不可自抑。 赵小梨按住他的手，轻声道：“别笑了。” 伏幽止住笑，抚着她的脸转过来，看着她脸上的神情，笑道：“不必难过，这点伤睡一觉便好了。” 赵小梨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情绪，然而他受了伤，她又不能挣扎，怕让他伤上加伤，只好垂着视线不吭声。 伏幽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赵小梨的面颊，又笑道：“脸都花了。” 大鸟不属于鬼，在被赵小梨的符箓杀死后那些飞溅的血并没有消失，有几滴溅到了当时正面对着它的赵小梨脸上。 “我去洗洗。”赵小梨道。 小溪就在旁边，只要一伸手就能捞到水，然而伏幽却将手往赵小梨肩上一揽，没让她动，而是自己俯身沾湿手指，轻轻在她脸上摩挲，替她清洗血迹。 赵小梨有点不合时宜的脸红，伏幽的气息近在咫尺，她又不好意思往他脸上看，目光只得落在他肩上。那里的衣服已经被扯烂了，露出下方被鸟爪抓伤的皮肉，深可见骨。只不过，鬼与人毕竟不同，此刻伤口处有淡淡的黑气萦绕，似乎是在修复伤口，只不过速度并不快，天亮时可能也就好个一半。 当然，跟人类比起来，他这伤势愈合的速度已经很惊人了。 因此赵小梨也没提替伏幽处理伤口的话。 片刻后，赵小梨脸上的脏污已被清理干净，伏幽在夜色并不敞亮的光线中打量着这张清秀水嫩的小脸，低头在红润的唇上亲了亲。 赵小梨一怔，原来他帮她洗脸是不安好心！ 可她没有反抗，也没有表现出一点不情愿的意思。 她终于对上他的眼睛，在那样激烈的战斗过后，他依然清爽得如同刚沐浴过一样，这让她不禁再次羡慕起了做鬼的好处。 他的眼里有星辰。 伏幽道：“我都想起来了。” 赵小梨一愣，他的意思是……把失去的记忆都记起来了？ 她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虽说之前基本都是他单方面地说她是他的女人，她也明确地告知过他好几次了，可她还是不自在。 甚至有那么点失落。 他终于想起来他跟她不是他误以为的关系，那么之后呢？ “虽与我认定的有所偏差，但并非太离谱。”伏幽轻笑着又亲了亲赵小梨的唇，在她怔怔看过来的目光中，笑得让人可以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的命。 赵小梨感觉到了胸腔中心跳的剧烈，他的话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起初她对伏幽的观感很复杂，又是戒备他又不愿他受伤害，这种矛盾的情绪，是从画卷外带进来的。她当然对那个鬼王有好感，他从未真正伤到过她，反而给了她很多帮助，是他帮助她慢慢了解这个世界，让她得以生存，他还不止一次救过她的命。 因此，当她在四时林认为自己看到的是未来的鬼王，而未来的鬼王喜欢她时，她其实也有一分窃喜在的。谁不想要被强者爱慕呢？这是人性中难以根除的慕强情结，她又不是圣人，自然无法对抗本能。但理智的声音又告诉她，那是不现实的，鬼王怎么会喜欢她这样一个他眼中的蝼蚁呢？好在她的理智一直强于情感，让好感只是保持在好感的水准，并未越线。 然而进入画卷之后，一切都变了。 她知道自己这一生只能生活在这里，回现代的事终究只能成为心底深处的梦境。偏在这时候，她遇到了曾经的鬼王，如今的伏幽。她自己知道对她来说，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可对鬼王的好感，还是不可避免地迁移到了他身上。毕竟，他们本质上还是同一人啊。 然后呢，她的情感便如同滑板一样，滑向她无法控制的远方。名义上说是盟友，他们却一直在共患难，互相扶持，互相救助，磕磕绊绊的，一直走到了如今。起初她是被动的，因为怕自作多情惹人笑话，但当对方长时间地持续主动后，她也难免会渐渐敞开心扉，放开胆子。 虽然她是人，伏幽是鬼，虽然他的寿命远远长于她，可此时此刻两人若互相喜欢，为什么不能试试呢？能被一个优秀的人喜欢，是件幸福的事，能喜欢一个优秀的人，也是件幸福的事。 她不想再瞻前顾后了，她想豁出去一回。 赵小梨勇敢地直视着伏幽，他深邃的目光令人迷醉。 在伏幽又一次俯身亲吻她时，她抬起双手主动环上他的脖子，认真而又小心翼翼地回应着他。 她的心意在热烈而纵情的拥吻中逐渐变得清晰而坚定。 无论今后如何，她都不后悔此时此刻的决定。 伏幽眼里闪过一道光亮，他更紧地抱住了赵小梨的腰，二人眼神交错，呼吸缠绵，也不知过了多久，伏幽突然抱着赵小梨转了一圈，同时闪电般出手，将偷袭的大鸟狠狠按在地上，它的头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哒声，只不过挣扎了数秒，便毙命了。 赵小梨惊魂未定地看着身侧近在咫尺的大鸟尸体，半晌后问道：“你说这种鸟肉能吃吗？” 伏幽一怔，畅快地大笑了几声才道：“没毒。至于味道如何，我便不知了。” 赵小梨最近也是吃鱼吃厌了，觉得换鸟肉吃应该不错。若还要在这里待很久，她都不能保证以后会不会尝试吃甲壳虫…… 还没想好该去除甲壳虫哪些部分后才能烤着吃，伏幽忽然身体一软，压在了赵小梨身上。她费了很大的劲才从伏幽身下出来，给他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警惕地看着小溪对面。 伏幽一定是硬撑着，直到把这只还有威胁性的大鸟杀了，才敢安心昏过去。 她在伏幽身边坐了会儿，时不时查看他的状态，最后还是觉得他这样躺着可能不舒服，挪动后让他的脑袋枕着她的腿。 在忙碌中，时间过得很快——赵小梨一会儿盯着小溪对面的甲壳虫，一会儿欣赏伏幽的盛世美颜，真是忙得不行。 天色终于亮了，小溪对岸，所有的甲壳虫都被土地“吞没”，再一次恢复了平静。而小溪这边，却平静极了。 赵小梨自己搬不动伏幽，便只好等着，她觉得小绿应该会过来小溪这边，他每天日间都会来捕鱼。 过了没一会儿，赵小梨远远看到了过来的小绿，连忙叫他过来。 小绿没想到再见面，这两人居然就弄得这么惨，吓了一大跳。赵小梨简单说了下情况，让小绿就地搭火，把鸟肉给烤了，顺便照看下伏幽。 而赵小梨本人则带上从伏幽那边摸回来的铜镜和他之前还给她的符箓，准备去樵夫尸骨那边看看。 按照小绿的反馈，昨夜他一个人待在树屋里很安静，所有的甲壳虫都没有越线，也就是说，只有她和伏幽遭到了甲壳虫不计后果的围攻。她不能确定到了晚上，那些甲壳虫是不是还记仇，不敢让小绿带着伏幽回树屋，若它们记仇，到了晚上，伏幽醒不过来，而小绿和她又没本事，他们就要被困死在树屋里了。 赵小梨看着小绿去林子里弄回了不少树枝，等他弄好火，不会再离开溪边后才出发。 等到了地方一看，那樵夫尸骨依然在地上，并未被吞噬，只不过维持着被伏幽拆掉的模样。 赵小梨走过去给人鞠了一躬：“真是对不起，都是我家伏幽不懂事乱来，我替他给您道歉。” 尸骨一点反应都没有。 赵小梨也不觉得意外，又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替您将身体复原？请放心，我也是看过不少骨骼图的，知道哪块骨头在哪儿，不会乱的。您不出声的话，我就当您是同意了。” 尸骨自然不会发声。 于是赵小梨蹲下，按照记忆中的人体骨骼图，将每块骨头都仔仔细细地拼好。好在伏幽昨夜动手时并没有花太多时间，这骨架虽然被拆了，却拆得并不细碎，她很快就拼好了。 但问题是……没法粘起来。她甚至不知道之前这尸骨是怎么在不散架的情况下走动的。 这果然是个玄学的世界。 赵小梨像考试般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拼错后便站起身退远了些。尸骨就摊开摆放在面前的地上，紧贴着原先那棵防虫树。 “我最多只能做到这地步了，很抱歉，不知您是否满意？”虽然从未得到过回应，赵小梨依然恭恭敬敬地说。 尸骨照旧无反应。 赵小梨道：“那我就先走了。” 反正今晚她肯定不会住树屋了，至少要等伏幽恢复自由行动能力之后，她才敢试试甲壳虫是不是还在记仇。 赵小梨说完便走了，她赶着回去看伏幽。 走出很远时，她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当她看到那尸骨竟成了倚靠在树下的姿势后，她瞳孔一缩，吓得一个激灵——又闹鬼了！ 她跟它说话是一回事，它真的动了是另一回事好不好。 实在害怕，原本慢慢走着的赵小梨干脆小跑起来，比之前少用了一半时间就回到了小溪边。 伏幽自然还没醒，赵小梨便帮着小绿一起烤鸟肉，顺便尝了尝味道。她是觉得肉质略硬了，但小绿牙口好，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当赵小梨吃到第二顿烤鸟肉时，伏幽终于醒了过来。 像每一次脱力之后醒来时一样，他几乎无法动弹，只能小幅度地动动头或四肢。好在他身上的伤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看着不再吓人。 赵小梨见伏幽醒了，就撕了一小块鸟肉到他嘴边，笑盈盈地说：“这是你杀的鸟，味道还行，你尝尝。” 伏幽蓝黑色的双眼盯着赵小梨看了一会儿，面上才逐渐浮现笑意，很听话地张开嘴。 赵小梨将肉喂到他嘴里，谁知他却轻轻含住了她的手指。 她顿时满脸通红，飞快地缩回手，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小绿。 后者正瞪大眼睛津津有味地边吃着烤鸟肉边看着，对上赵小梨的目光，他手忙脚乱地背过身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尚可。”伏幽缓缓咀嚼着，神情自若，好像刚才他什么都没做。 赵小梨想，还好她撕鸟肉吃之前在小溪里洗了手，不然他怕是要吃到她摆放樵夫尸骨时沾染上的骨灰了，那可真是骨灰拌饭哦…… 她没理伏幽，跑到小溪边洗了手，才回来凑到火堆旁吃肉。 伏幽望着赵小梨，脑中浮现在他昏迷前她的主动和热情，唇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小绿看看低头猛吃的赵小梨，再看看盯着赵小梨看的伏幽，嘿嘿笑了起来。 赵小梨奇怪地侧头看他：“小绿，你突然笑这么阴险干什么？” 小绿一愣，他这算阴险的笑吗？ 再看伏幽的目光已挪到他身上，那眼中哪还有一点柔情，全都是冷飕飕要杀死他的冷意，他吓得忙摇头：“没、没有，我就是高兴……这肉真好吃嘿嘿嘿……” 赵小梨也就没再搭理他。 伏幽却说：“再给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