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娘，你可真是我的亲娘啊！”王利民这句话仿佛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说话时，嘴角抽动，隐约好像露了一丝儿笑。 但被他盯着的李秀英，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下升起来，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闭了嘴，住了声。 大女儿站在门口，强撑着不让眼泪流下来，硬是挣得小脸儿惨白成一片。 屋里，小女儿和儿子的嚎啕之声，还有妻子低低地呜咽，也清晰可闻，一声声如刀，割着王利民的心。 他冷着脸，转回头，看见大嫂：“大嫂，你受累照顾一下你弟妹和孩子们……”说着，又向大哥点了点头，就转身，拽着李秀英大步走出了院门。 王利军大概猜到了二弟要做什么，他心里难受，却也没有法子改变。叹了口气，他叮嘱了妻子一声，伸手拽了仍旧抱着他腿的王爱巧，跟着王利民一起往爹娘那边去了。 王家娘几个走了，小秋这才觉得腿一软，差点儿坐到地上去。还好被魏爱梅一把拉住，将她带进堂屋里，然后将她交待给自家三个小子：“成海成江，你们看着小秋，我进去看看小夏和你们二婶……” 说到这里，她也忍不住要叹气了——老二家那小子本就是早产，弱得很，被这么一惊一吓，万一有个好歹可咋办…… 第三十章 小秋也是气急攻心，才会拿起铁钩子拼命……过了之后，一口气泄了，难免就有些脱力之感。还是那句话，她终究不是八岁的孩子，一个成年人的心理自然没有那么脆弱，略缓了缓，也就镇定下来，急忙跟三个堂哥说了，匆匆进屋看小夏，看娘和小弟。 小弟哭得累了，已经睡了过去。小夏窝在魏爱梅怀里，也已经不哭了，只是头发蓬乱、神情恹恹的，一见着小秋进来，小夏就立刻从大伯娘怀里抬起眼，可怜巴巴地叫：“姐姐！” 小秋连忙快步走过去，将妹妹接过来抱到外屋，柔声细语地哄着她，又给她换掉身上的脏衣裳，梳头洗脸。等收拾利落了，小夏的情绪也渐渐安抚下来。 “小夏不怕啊！”小秋抱抱妹妹，眼看着小夏眼中又聚起了两泡眼泪，连忙替她擦去，柔声哄着，“小夏不哭，小夏是乖孩子……小夏跟姐姐一起去哄哄娘，让娘也不哭了行不行？” 看小夏两眼通红，还裹着两泡泪，却用力点头答应着，小秋忍不住抱住小夏亲了亲脸颊，然后用温水洗了块毛巾，这才一手拿着毛巾一手牵着妹妹走进里屋。 宋秀莲已经收了泪，正红肿着眼，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襁褓里的儿子。 小夏很认真地完成姐姐交给的任务，一进里屋，就攀着炕沿爬上去，偎到宋秀莲身上，用小手去给宋秀莲擦泪：“娘，不哭了，小夏乖，小夏听话……” 魏爱梅也趁机劝道：“秀莲啊，你看看你这要儿有儿，要女有女的，小秋不说，连小夏都这么懂事贴心，多少好啊，就是有些不顺心的，也别往心里去才是啊！” 宋秀莲确实委屈，也确实伤心，但她更看重自己的儿女。之前婆婆小姑子冲进来的突然，她没能顾得上护着小女儿，反而是小女儿大女儿护着她这个做娘的。 如今，小女儿又反过来宽慰她，宋秀莲是又心疼又愧疚，鼻子一酸，重又落下泪来：“小夏啊，都是娘不好……” 小夏一看娘哭，她也跟着一撇嘴又哭起来：“娘……” 宋秀莲怀里的小娃儿听到哭声，也瘪瘪嘴，跟着哇哇地哭起来。 这画面着实令人心酸，魏爱梅也转回头擦起泪来。 小秋心里自然也难受，可也知道，宋秀莲坐着月子，小弟的身体也不好，可都不能再哭了！ 她手脚并用地爬上炕，伸手将小夏接过来揽在怀里，一边拿毛巾替宋秀莲擦泪：“娘，你可不能哭了，你看小弟都被吓到了……” 宋秀莲是真正的贤妻慈母，心尖上的就是三个孩子，一听女儿提醒，也醒悟过来，连忙接过毛巾擦了脸上的涕泪，又替小秋怀里的小夏擦了擦脸，强忍着满腹委屈心酸，哄起孩子来：“小秋，小夏，都别怕了，娘不哭了，你们也不哭哈！” 小秋笑着答应着，回头嘱咐小夏道：“小夏啊，你陪着娘，我去热热肉，一会儿你和娘一起吃，行不行？” 小夏毕竟年纪小，见娘不哭了，姐姐又说还有肉吃，立刻就欢喜起来，连忙爬过去挨着宋秀莲坐了，用力点头答应：“姐姐放心，我陪着娘！” 之前炖的肉给宋秀莲盛了一碗，给小夏盛了半碗，另外还盛了三碗半，一碗送去了堂大伯王利群家，一碗送去了大伯娘家，还有一碗原来准备王利民回来，送去给爹娘的，之前也被打翻了。好在，宋秀莲要哄儿子，她那一碗还没来得及吃，就在窗台上，只是冷了。 小秋就端了这碗肉往外走，魏爱梅连忙出声提醒：“锅台上有些丸子，小秋看着添些进去炖吧！” 从里屋出来，大哥成海和三个成河已经走了，只有二哥成江正拿着一只小盆子，把地上的肉一块块捡起来。 见小秋出来，成江抬头端详了一下妹妹的脸色，见小秋脸色已经差不多恢复了，也就没再提前头的事，只道：“地上不脏，这些肉洗一洗，还能吃！” 二哥心思细腻，真心关切，小秋自然感念，配合地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二哥帮了我大忙了……某些人不稀罕这肉，回回锅，咱们自己吃！二哥也别急着回去，留下帮帮我吧！” 成江知道小秋懂事，没想到这么通透，自然格外高兴，对小秋的请求也毫不迟疑地答应了：“行啊！” 清炖过的肉，又用清水洗了，难免味道寡淡了。小秋就分派二哥成江烧火，她掌勺将肉块回锅做成了红烧。至于给宋秀莲的，则照例装在吊子里，埋进锅底煲上了。 她还把魏爱梅给的炸肉段和炸丸子各捡了一把放进去，又切了一块豆腐添进去，小火慢慢炖着。 小秋拿了一只瓷盆洗刷了，把宋秀莲的中药泡上——在卫生院里开了五服中药，这是最后一服。明天就要换宋秋实让王利民送来的药了，同样是五服。 小秋上一世看过几天本草书，认识几味常见中药，前边五服药多是当归、川芎、熟地、白芍等，这四味药组成一个极有名的方子‘四物汤’，被誉为‘妇科圣方’，小秋在上一世时，有时候会自取一点炖鸡，所以能够一眼辨认。当然，郑秋实还加了其他的药材，小秋就不认得了。 后边的五服中药小秋也看过，四物汤仍然是基础，但又多了两味小秋认识的中药：一种是‘路路通’，一颗颗黑色的小球，很像梧桐树上结的果实；另一种白色的轻飘飘的药材，则是‘通草’，这两种东西小秋见过女同事生产后，配合猪蹄炖汤用来下奶，应该是疏通经络的药材。 小秋一边泡药，心里一边盘算着，很多产妇因为生气会影响乳汁分泌，造成乳汁减少，甚至断乳。她要不要拿一些路路通和通草放进今天的汤药中呢？ 想了想，她还是放弃了。郑院长医术高，开的方子也应该是思虑斟酌妥当的，她还是不要乱动了，据说中药也有不能同用的药材呢！ 第三十一章 小秋垂着头泡药的时候，王利民终于从爹娘那边转回来，脸上除了疲惫，更多的是彻底的失望和深重的悲伤—— 不管当初爹娘赞成不赞成他和秀莲的婚事，既然他已经娶了秀莲为妻，孩子都生了三个，他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当爹娘了解秀莲的品性为人后，对她的印象会有所改观，对她也会渐渐亲近起来。 所以，结婚之后，每每秀莲受了委屈，他总是哄着秀莲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可为什么，秀莲嫁过来将近十年，自家老娘对秀莲还是不待见，动辄数落、训斥、谩骂，如今竟对着坐月子的妻子动了手？！…… 他想不明白，娘即便不喜欢秀莲这个儿媳妇，生气他这个儿子，难道就不能看一看三个孩子吗？ 就在几天前，那个地震的夜晚，他差点儿丧妻失子，他的母亲非但对即将临盆的妻子不闻不问，还趁着妻子不在家的功夫，将小女儿送了人——这几天，他明明看着妻子儿女，却每次想起可能的悲剧就会脊背发寒！若是妻儿没了，小女儿也没了……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脚步沉重地回到家里，进门，就看见大闺女小秋瘦弱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忙碌着，一刹那，王利民的心仿佛被揪扯着，生生地疼起来。 这些年，在他没醒悟、没明白的时候，妻子女儿们究竟受了多少委屈？吞了多少眼泪？ 明明只有八岁的孩子，却被逼得早早担负起了家务的重担，照顾母亲、妹妹、弟弟……甚至还有他这个不合格、不称职的父亲！ 他突然觉得满怀愧疚，浓重地愧疚让他甚至有些不敢面对女儿的目光。但王利民不是那种怯懦之人，也不是那种不负责的脓包，他意识到自己错了，那就大胆直视自己错误，努力改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