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节
瑾宁懊恼极了,这眼看就有机会了,哎,若是等师父安排,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也没了心思看花,坐在院子的凉亭里发呆。 没多久,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瑾宁站起来,透过花丛看过去,只见靳如姑姑领着一名身穿明黄龙袍的人进来了。 瑾宁心中一紧,是皇上,是皇上! 原来,方才小宫女是告知靳如姑姑皇上正往飞凤殿来,靳如姑姑出去迎接了。 瑾宁看着皇上从自己的视线里走过,心里噗通噗通乱跳,有一股子要跑出去的冲动。 但是,她努力遏制,免得坏事。 躲在花丛后,她眼睁睁地看着皇上和靳如姑姑进去了。 殿中的声音,她是听不到的,但是,她的一颗心都飞进了殿中,只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 她坐立难安,一直在原地踱步,心里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 对于东浙的事情,她前生知道很多,这是大患,真的是大患,如今再不出战,两年之后东浙王起事,大周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她不仅仅是为了给靖廷报仇,更是为了定国安邦。 前生的她是武将,她很清楚战事先机到底有多重要。 她心情着急,前生关于内战的事情便一一浮上心头,那对大周人而言,怕是此生都不能忘记的惨痛,江山染血,将士命丧,百姓流离失所,尤其东浙王刚起事的那会儿,因势头很猛,势如破竹,一口气杀到了蕲州,这沿途杀了多少骂他逆贼的百姓? 光蕲州便被他屠了半个城啊。 瑾宁胡思乱想之际,便见几个人拥簇着皇上和皇太后出来了,瑞清郡主也跟在身侧。 瑾宁心里正焦灼不已,眼见皇太后和皇上就要离去,她再也压不住了,大步走出去,然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拦住了皇太后与皇上的去路。 “臣女陈瑾宁给皇太后请安,给皇上请安!”瑾宁有一种豁出去的澹然,毅然抬起了头。 皇上明显被她吓了一下,皱起了眉头不悦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瑞清郡主在一旁回答道:“回皇上的话,是臣女带她来的。” 皇上听得是郡主带来的,嗯了一声,也不逆瑞清郡主的面子,淡淡地道:“既然是郡主带来的,那就得懂些分寸,下去吧。” 瑾宁却没走,伏地道:“皇上,臣女有话说。” 皇上眸色冰冷,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瑞清郡主一眼,示意瑞清郡主带她走。 瑞清郡主却微微笑,“皇上,不如听听她说什么?” 瑾宁错愕,看向了瑞清郡主,本以为她会怪自己冲动的。 皇上神色明显不耐,但还是卖了瑞清郡主这个面子,“说!” 瑾宁咬了咬唇,“臣女想单独与皇上和皇太后说。” “大胆!”皇上厉声道。 瑾宁连忙伏地,“皇上息怒,臣女有要紧事情说。” 皇上见她还没退下,龙颜大怒,正欲叫人来拉她走,却听得站在一旁的皇太后轻声道:“皇帝,听听她说什么要紧事吧。” 皇上看了皇太后一眼,有些错愕,但是也没拂逆皇太后的意思,“一切听母后的。” “郭玉,带她进来!”皇太后说完,便转身进了殿中,皇帝也跟着进去。 瑾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是并未放下悬着的心,此番进去,若不能说服皇上和皇太后,那她肯定会被问一个干预朝政之罪。 这脑袋,也未必能保得住。 她歉意地看了瑞清郡主一眼,瑞清郡主却微微一笑,拍拍她的手,“你觉得我这一大早入宫,甚至不等我母亲便来了,是为了什么?快去吧!” 瑾宁顿时明白过来,师父安排的人就是瑞清郡主。 她来不及言谢,郭玉姑姑已经道:“县主,请吧!” 瑾宁福身,跟着郭玉姑姑进了殿中。 郭玉姑姑领了她进去,便转身关了门出去了。 瑾宁不敢看皇太后和皇上,规规矩矩地上前跪下。 天威在前,瑾宁心里很紧张,但是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 “抬起头来!”皇太后道。 同样的四个字,方才在紫竹殿的时候童太后说过,但是,瑾宁对着童太后丝毫没有紧张惶恐的心。 如今再听到这四个字,瑾宁的心却像擂鼓一般,噗通噗通地几乎要跳出来。 她慢慢地抬起头,眸光触及皇太后那双平静得如古井的眸子,她的心倏然一震。 皇太后保养极好,望之也不过三十不到的人,她容貌绝世,在大周朝是闻名的,只因她曾临朝称制,众人只知道她威望,而忘记了她本是容色惊人。 如今,那张绝色之容上嵌着的那双古井般清冷的眸子,便无端叫人有一种震慑力。 瑾宁尽量稳住自己,没有避开皇太后的盯视。 皇太后缓启嘴唇,声音不紧不慢,“说话!” 瑾宁深呼吸一口,在心底回荡许久的那句话,冲口而出,“臣女想请皇上出兵,剿灭逆贼东浙王慕容前。”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狂怒冉冉而起,竟有噬人之势,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干预政事?还口出狂言叫朕对当朝亲王出兵?” 瑾宁看着天威震怒,心里慌得很,觉得自己的脑袋大概是别在了裤腰带上了,她控制住自己不让声音颤抖,“皇上,此时若不出兵,等东浙王羽翼渐丰,便成大患了。” “大胆!”皇帝怒拍桌子,眼睛因狂怒而赤红,“到底是谁跟你说东浙王是逆贼?是你的父亲陈守业还是你的师父苏意?” 瑾宁听得他牵扯旁人,连忙道:“回皇上,不是谁跟臣女说的,东浙王野心渐露,但凡去过东浙的人,都知道。” “你去过东浙?”皇帝冷声问道,眼底狂怒依旧未减。 瑾宁回答道:“是,臣女去过,知道在东浙,人人都只知道东浙王,而不知道有朝廷,有皇上。” 第208章 死谏 皇帝依旧难消狂怒,“那也是你能妄议的?你可知道你是犯下了逆天大罪?若东浙王没有谋反的野心,你是诽谤诬陷亲王,论罪当诛,你不要命,难道你陈家上下也不要命了吗?” 皇太后一直没说话,甚至脸上神色都不曾变过,只是定定地看着瑾宁。 一句论罪当诛,且有牵连家人的意思,瑾宁确实有些心怯了。 前生,皇上是早察觉东浙王的野心,一直按兵不动,是因为东浙王是他的堂弟,慕容家不兄弟阋墙,这个是先祖遗训。 瑾宁心头百转千回,知道皇上狂怒之下真的会要了自己的脑袋,可她大仇未报,她重生回来,就是要找江宁侯夫人和李良晟报仇的。 皇帝见她似有退缩之意,遂冷冷地道:“朕可以看在你外祖父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但是,削去你县主封号,以后不得踏入皇宫半步,这是你鲁莽无状的代价!” 代价! 代价! 报仇,来生再报,若死谏能让皇上醒悟,让皇上出兵,她死也值得。 报仇很重要,但是,身为武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靖廷前生被封为靖侯的时候,曾在一次练军时跟将士们说过,一旦投军,此身此生,便不由自己,需要的时候,这血肉之躯便挡于敌人的身前,护着大周江山护着大周子民百姓,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尽为止。 那时候她心头没有什么大义,只为护夫出征,但是听了靖廷这话,年少时候在庄子里立下要做一个侠客为民请命的傻瓜心愿竟然浮上了心头。 当时她听了靖廷这番话,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如今,也是如此。 这条命,豁出去吧! 瑾宁顿时抬起头来,眼底有悲壮凌厉的光芒,“皇上,任何的代价,臣女以项上人头承担,但是,一旦东浙王起事,皇上和东浙百姓为此付出的代价,却要惨烈许多,且是无法挽回的悲剧。” “你……”皇帝没想她还如此固执,急怒之下又觉得与她计较有些失分,且念及甄大将军的情分,遂摆摆手愠怒地道:“罢了,朕不与你一般见识,走吧。” 说罢,皇上也站了起来。 瑾宁见皇上丝毫不曾动摇,心中失望到了极点,她霍然站起来,双目圆瞪,“惠帝十八年春,东浙王起事,从东浙杀到蕲州,沿路所杀百姓三万人,入蕲州,蕲州援军未到,蕲州知府带人奋抗,百姓与逆贼厮杀,东浙王慕容前狂怒之下,屠了半个城,焚烧房屋三千余间,三日之间,蕲州成为人间炼狱,大火足足焚烧三日不曾停歇,男丁死伤过半,被屠的妇孺尸体横陈堆积,援军抵达已经是十天后的事情,领兵之帅孔长安带三万人与东浙叛军在蕲州开战,因早被设下埋伏,孔长安重伤,损兵一万余,未能阻挡东浙叛军挥军而上的步伐……” “你闭嘴!”皇帝听得此等诅咒之言,大为狂怒,当下便呼人进来,“来人,把她给朕拉下去。”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片刻,便有禁军进来,拉住了瑾宁。 瑾宁说得眼睛发红,一手扣住那禁军的脖子,脚踹了另外一人,力竭声嘶地继续说:“惠帝十八年冬,叛军抵达红水湖州,拿下了红水湖州,杀百姓五千人,但凡不服着,人头悬挂城门示众,一时间,红水湖州城外,密密麻麻挂满了忠君爱国之士的人头,惠帝点萧侯为帅,领五万人迎战,在红水湖州外与敌人展开厮杀,萧侯威武,打得东浙王叛军逃窜四散,但是,四散之军很快汇合,且这一路的招兵买马,东浙军已经超过七万人,这场国之内战,足足打了两年余,朝廷对外宣称,死伤百姓与军士两万,可这零头都不算,但凡参与过那场战事的军士,都清晰记得,大周的百姓,是如何被东浙王屠杀的。” 瑾宁吼得嗓子生哑,滚滚泪水落下,放开那被她挟持的禁军,夺了他的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悲愤不已地看着皇帝:“靖廷忠心护国,我是他的未婚妻,当与他一起守护这大周江山,若我的死能让皇上醒悟,不再顾念可笑愚蠢的兄弟之情,趁着东浙王如今折损翅膀,迎头痛击东浙王,阻止那一场悲剧,那我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说完,毅然横刀一扫,这一刀下去,她自知命绝,前生大仇未报,今生恩情未还,她不甘心,可只盼着换回来值得两字。 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而来,击中了她的手腕,她只觉得手腕一阵无力,刀哐当落地,弹跳了一下落在她的鞋面上,割破了缎面。 这是一把削铁如泥锋利无比的刀。 皇帝给镇住了,定定地看着瑾宁,狂怒之色褪去,取而代之是一抹困惑,尤其,见她不过弱女子一个,却能迅速出招制服他两名训练有素的禁军。 自然,最震骇的是她说的那些话,绝非能临时编造。 因为,起用孔长安,只是他曾一闪而过的念头,不曾跟任何人说过,甚至,连母后面前都不曾提过。 而方才若母后不出手,这陈瑾宁怕是早死在了横刀之下。 若不是情况紧急,她怎会冒着生命的危险来进谏? 皇帝扬手,让禁军退出去,且命把门关上。 瑾宁重新跪在了地上,身子虚软,忍不住地颤抖,这是高度紧张过后的略略放松,她怕死,真的怕死。 她怕没有任何价值的死亡。 “母后!” 在良久沉寂之后,皇帝侧身看着神色一直处于泰然的龙太后,“她说的话,您觉得可能吗?” 皇太后伸手扫了一下膝盖上的灰尘,殷红的蔻丹在丝滑的绸缎上掠过,其实哪里是有什么灰尘?她只是不想让人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 “若信她,那她说的事情都不会发生,若不信……”皇太后慢慢地抬起头,看着皇帝,“那么她说的就会一一应验。” 皇帝骇然,“母后……您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