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第38章 许薇是社会达尔文主义最坚定的那类信奉者,主张弱肉强食,坚信钱权才是这个世界的秩序维度,也是衡量人价值的唯一标准。在以钱权为绝对标准的体系里,凡是比她高的,她愿意表达谦卑,并努力向他们学习。但是比她低的,她认为这些人不是自己不努力就是父母不努力,总之都不配得到她的尊重。 在许薇看来,孟潇潇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优越感外露的太明显就太廉价了,而且显得非常没有教养。早几年,许薇母亲还没转正的时候,孟潇潇这种蠢货也是躲着她的,也是最近,孟潇潇才巴上来。 但是不管怎样,孟潇潇的价值观和她不谋而合。而富小景是个异类。 即使没有罗扬,富小景也是她最讨厌的那类人。她捧着比她高的那些人,理所应当,比她低的人也该捧着她。最早富小景搬过来的时候,许薇在办partys时,会让富小景帮忙做些牛排调个酒,圈子里的人就那么些,总有人想挤进来,拉富小景进圈子即使让她当个陪衬也是看得起她,并不是谁都有那样的机会。偏偏她不领情,反而退居到七平的小卧室里,假清高起来。 富小景这种人过得好就是对她生活法则的最大挑衅。 此刻富小景旗袍上的红天竹叶子分外刺眼,但许薇笑得很甜,用英文问富小景,她这几天去哪儿了?是不是和男朋友在一起? 生怕伯尼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富小景也回了一个笑,用中文回道,“对不起,我英文不太好,你能说中文吗?” 许薇的脸色霎时间很不好看,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孟潇潇被服务员气得不清,此刻看见富小景那一副绿茶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讽刺道,“你以前内(那)个男朋友现在在哪儿呢?换得可够勤的。” 孟潇潇说的是中文,说话时后槽牙发懒,把“那个”说成了“内个”。 富小景本该生气的,可看到服务员听到“内个”的脸色,心里不免为孟潇潇默哀一秒。 “内个”的发音接近“nigger”,黑人内部可以用“nigger”来互相调侃攻击,但外人一说就像引发了核弹。 黑白混血服务员听到“内个”之后,马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冲孟潇潇比了个中指,“滚,马上滚!” 孟潇潇哪里被指着鼻子骂过滚,尤其是眼前这种她看不起的人,加上生平最鄙视怂人,唾面自干这种事从来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如果她这次当着富小景的面怂了,以后她在圈子里还怎么混。 孟潇潇气血上涌,平常的忌讳都抛到九霄云外,也顾不得这是艾琳家了,什么痛快说什么,把种族歧视、职业歧视、阶层歧视通通使用了个遍,最后甚至上升到整个黑人群体,“你们黑人又丑又胖又懒又馋,智商又低,一辈子只配给白人服务!你不过是艾琳的看家狗而已,有什么好不了起的!” 富小景极为不厚道地开启了手机录音,在紧急情况下,手机比录音笔要顺手一些。孟潇潇的智商下限实在超出了她的认知,一个人怎么能在一分钟内捅了所有能捅的篓子。 到最后,连富小景也听不下去了,她想服务员真是好修养,即使如此也只是满嘴喷女性生殖器,而没有使用辱华词汇“k”上升到全体中国人。 作为竭力与种族歧视划清界限的白人,伯尼马上安抚了服务员,并让孟潇潇和甜心马上离开,否则他会叫保安。 甜心厌恶地看了孟潇潇一眼,径自上了电梯。 后面陆续有来宾进来,孟潇潇当着众人的面继续与服务员展开骂战。 艾琳在这时走了出来,她的裙子确实让富小景惊艳了一把,那是一件银白底的纱裙,绣满了密密麻麻的红梅,朵朵都像在滴血一样,她的金发盘起来,露出一个细长的脖颈和耳朵上大颗的红宝石。 她问伯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艾琳,这个女人说你请她来参加聚会,但是来宾名单并没有。” 孟潇潇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艾琳,我们昨天还在57街见过,你邀请我们来参加聚会。” “是吗?”艾琳看了一眼这个撒泼的不速之客,皱了皱眉。 “你昨天穿的黑裙子是纪梵希的,手表是百达翡丽,耳朵上戴的是巴洛克珍珠耳环,香水后调是混铃兰的青草香。你还夸了我的鞋子漂亮。”孟潇潇试图用细节证明昨天艾琳确实有请她。 艾琳并没想到那两个人真的会来,她只是被缠得烦了,出于教养又不好翻脸,只好口头上随便客气了一下,她以为她们会有自知之明,毕竟她没有发邀请函,也没写邮件邀请她们。但自知之明这个东西眼前的女人显然没有。 她可不想跟种族歧视沾上一点关系。 “你收到我的邀请邮件了吗?” “但你确实邀请了我啊!” “来宾名单上并没有你的名字,我也不会邀请你这样没有教养的人。南希是我非常尊重的朋友,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她,请你马上向她道歉。” “对了,你的鞋子是jimmy choo,你昨天肯定邀请了我,你再好好想想。是她先挑衅我的,凭什么她这么对待粗暴地对待我,我不能还击?她骂得比我还要难听多了。就因为她是黑人,拿着肤色当王牌,这不是我弱我有理吗?” 如果说话的不是孟潇潇,富小景一定会为她辩护一句,证明她确实没说“nigger”,可对于孟潇潇,她无法做到对事不对人。并且她喷薄而出的优越感,实在令人厌恶。 “请你马上道歉,并尽快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你不能这么对待我!” 孟潇潇最后是被保安架出去的,走前还被暴怒的服务员南希踹了一脚。 在孟潇潇被架走后,艾琳拥抱了她的家庭服务员,并安慰了她,同时为这个小插曲向来宾们道歉。 艾琳向富小景点头致意,两个女人例行互相称赞了一番,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思,富小景并没有递出自己的名片。 在艾琳进大厅后,富小景把伴手礼送给了服务员,“这是中国小点心,希望你能喜欢。”她全方位地赞赏了南希的头发长相和穿衣品味,并告诉南希孟潇潇只是中国人里的异类,希望她不要对中国人有坏印象。 照富小景的认知,孟潇潇在她面前丢了脸,以后一定会给她使坏,如果孟潇潇不仁,她也只能不义了。多亏了南希,她多了一个筹码。 “我不带伴手礼,是不是很突兀?” “跟我走就好了,不过我很想尝一尝你做的点心。” “那简单,改天我送你一份。” “真是太好了,她们是你的朋友吗?” “当然不是。” “我也觉得不是。我以为中国女孩儿都是你这样的。” “中国十几亿人,什么人都有,不过比我好看的倒是多如牛毛。如果你有机会去中国,一定不会失望的。” “你们中国人就喜欢谦虚。” 酒会主要请的都是中国面孔,许多女士都穿着有中国元素的礼服。许是为了配合这次聚会主题,大厅也不乏中国风的装饰。 最吸引富小景的是一扇沉香木的屏风,屏风上有一位手持团扇的唐朝仕女,巧笑倩兮,眉目盼兮,其丰满的身材和站在屏风前的艾琳形成了鲜明对比。 艾琳作为这个聚会绝对的主人享受着来自客人的赞美。 富小景今天并没有像一个花蝴蝶似的四处交换名片,她的腿虽然走路无碍,但相比长时间走动,她更喜欢和伯尼靠在角落里观察来客。递名片什么时候都来得及。 富小景指着春节那天她和顾垣见到的女人问道,“你认识她吗?” “那是布朗夫人,她去世的丈夫是个医生,听艾琳说,以前布朗医生的诊所就开在附近。我第一次见到布朗夫人时,还以为她三十岁。虽然谈论女性年龄非常的不礼貌,但我忍不住让你猜一猜她的年龄。” 美国人在猜中国人年龄这件事上,一向不太高明。不过即使在富小景看来,这位布朗夫人的年龄也不会超过四十岁。 布朗夫人穿一件宝蓝色天鹅绒旗袍,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别在领口的钻石胸针,闪得人睁不开眼。胸针别在领口确实比胸前更夺目。 只从她的胸针便可看出,在美国医生是高薪职业。 富小景观察伯尼的脸色,心想她一定比三十岁大得多,于是故意往多里猜,“四十五?” “不止。” “不会五十了吧。” “还要更大一些,没想到吧。” “确实没想到。”富小景想起那位夫人看顾垣的眼神,又琢磨起两人面相的相似之处,十分八婆地问道,“她有子女吗?” “看来你对她很好奇,但我真的不太清楚,她在看你,或许你可以和她打个招呼。你带名片了吗?” “带了。”参加这种场合她怎么可能不带名片,为了来这里,她又破费了不少。 富小景看了眼伯尼又说道,“你也应该和其他女孩子聊聊,我至少看到五个女孩子在看你。” 伯尼虽然瘦弱,但喜欢他那款的未必少,过往的阴影或许影响了他的自信,以至于他更愿意和富小景这种长得毫无侵略性的人呆在一起。 “你说你们中国女孩儿许多都喜欢我这样的,那你呢?” “你是个讨人喜欢的人,我没理由不喜欢你。能和你成为朋友我非常高兴。” 伯尼不无失望地回道,“我也是。” 富小景捧着香槟向布朗夫人走过去,开头无非是您很漂亮,然后例行自我介绍,递过名片。 眼前的夫人打量着她的名片,问她怎么不和顾一起来。 她又回想起那天的场景,顾垣并没介绍她是他的女朋友,只匆匆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尽管当时她并没有对他抱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但还是希望他能对着熟人介绍她是他的女朋友,可是他直接拉着她逃开了。 她的不适感一开始被顾垣亲吻她的冲动给冲散了,后来当他为她穿衣服时,那种不适感很快爬上了每一寸皮肤。 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 “我们那天只是恰巧碰到了而已。” “原来是这样。” 布朗夫人也递给她一张名片,“你的旗袍很漂亮。” “谢谢。” “顾和艾琳认识了很长时间,他们关系一直很好,那天我见到你们在一起还很惊讶。艾琳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女孩子,而且那么喜欢中国文化,他们可真是般配的一对,你觉得呢?” 按照礼貌,富小景应该对此进行附和,但她灌了一口香槟,笑道,“那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这位夫人说的话很有深意,听起来好像在暗示她什么,富小景刻意忽略了这种暗示,微笑着告了辞。 她在和一个画家交换名片时,不经意瞥到布朗夫人正在和艾琳交谈着什么,艾琳很快变得高兴起来。 眉眼间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富小景在大厅里转了半圈后就觉得脚痛,躲在一边吃热量很高的小蛋糕。为配合酒会主题,银色铁盘里摆着许多国内的点心,比她带来的点心味道好一些,想来是专门请了大厨做的。伯尼要吃她做的点心,或许是客气了。 不过这些点心配茶远比配酒合适。 顾垣是酒会快结束时才来的,他和艾琳匆匆打了招呼,一眼就找到了站在角落里的富小景。此时她正托着小碟子同人聊天,时不时还笑一下。 她比他想象得要坚强得多,这很好。 他又给她买了一条新的红裙子,作为那天扯坏她裙子的补偿,还没来得及送给她,她就跑了。 是与富小景聊天的那个男人先认识到顾垣的,他很谨慎地递给了顾垣一张名片,完全没有和富小景互相交换名片的随意。 后来角落里只剩他们两个。 “昨天的豆浆很不错,很遗憾没能送到你手上。” “我觉得薄荷煎蛋更不错,你难道没有尝尝吗?” 富小景把他给她做的薄荷煎蛋拿叉子搅得稀碎,插在煎蛋上的纸条也很有意义,纸条上的“我们完蛋了”写得十分豪放。 “字如其人,你的字写得很好看。” “我一直认为字写得怎么样不重要,内容才重要。我想你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明白我写的是什么吧。” “昨天的煎蛋并不好,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早上我可以给你重新煎一个更好的。地毯我换了新的,你的膝盖还疼吗?” 他的每一句话在外人听来都正常不过,但每一个字都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