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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匀佳难得做了一场梦。 梦到的,是往事。 她身在香港南山邨(),一身群演装扮,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很破旧。 午时,她赶去剧组的路上,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士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她一脸着急,说着一口并不流畅的粤语:“不好意思,我得赶去剧组演群演,您有什么事么?” 那人不好意思地朝她点头。 “我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我想邀请你试一场戏。” 她被拦下了。 她和那个男人随便坐在了南山邨拍摄场地的一片道具上。天气炎热,男人请她喝冻奶茶,她握在手里,触感冰凉。 “还没请问你叫?” “顾匀佳。” 男人彬彬有礼:“顾小姐,很抱歉打扰你。我之前偶然在片场遇见过你,觉得你很适合我心目中的女主角,所以冒昧拦下你。” 顾匀佳把冻奶茶贴在脸颊,映着周围的吵闹声,她说:“我不去。” 她不相信这个男人。 这个行业骗子多,受骗的也多,受骗的年轻小姑娘最多。 “这是个机会。”男人着急。 顾匀佳毫不留情回他:“这也有可能是个陷阱。”她把未拆封的冻奶茶放在两个人中间,然后起身要走,在留几分钟就赶不上了。 “哎,”身后那人叫住她。 他叹着气:“我保证,不是骗人。顾小姐确实是我见过最适合这部电影的人,我能在你眼里看见角色。请求你试一试,就这一次。” 顾匀佳顿了下。 她抬头望了望天。今天实在太热了,地面腾起了热气,远处晃动的人影幢幢,视线瞬间模糊不少。后来,顾匀佳想她当时一定是被热晕了,才肯答应那样一个邀约。 —— 画面一闪而过。 她已经不是南山邨里穿着破烂衣裳的小群演,而是被誉为“天才少女”的新晋影后。她穿着的是晚礼服,拖地长裙,她小时候十分向往的款式。 她身边的人,是当年拦下她的男人,亦是香港著名导演何顺华。 怎么形容那个时候的她呢? 风头之盛,一时无双。 人们把她捧上了天。 论面容,说她虽不是圈中最艳,可着实是上镜之最。小脸、媚眼、高细鼻梁、骨相流畅、面容清丽。比起单一风格的同期女艺人,她更像是可琢磨的清玉,淡妆浓抹总相宜。 论演技,说她是让人抓心挠肝的一根针,从皮肤刺进血液,由表及里地穿透整个人。合作过的男艺人夸她,合作过的导演夸她。她毋庸置疑,是佼佼者。 她的成就大有人称赞。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她一路平坦,在二十四岁提名金秋奖时,知名度更甚。 但她太年轻,太傲气。 她说话没有分寸,字字句句中裹挟着不可一世的高调,是那样的捧杀让她有了这样的错觉,她沉溺在这场宏大美梦里不肯醒,直到有人拍醒她,她才恍觉。 江北事件曝出。 世界似乎瞬息万变。 恶评缠身、绯闻四起。 人人恨不得都啐她一口。 顾匀佳那时候才明白,这不是突如其来的。她平日里的倔强倨傲早已经让人看不顺眼。她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就该像个女尼姑一样,和善亲近、低调谦虚。 但是晚了。 她的面容、演技消逝于世人眼中,性格与私生活被大肆渲染。 她第一次觉得无力。 明明没有人打在她身上,明明这根本对她造不成任何实质痛感,明明关上通讯设备就能避免这些。 但它于无形中渗透一切。 语言的力量何其重。 只是它那么双面…… 要么救人,要么杀人。 —— 何顺华导演到底舍不得她,那样危机情况,他顶着外界压力,新片的女主角仍旧启用了她。 她拒绝:“不想拍。” 何顺华问:“为什么?” 顾匀佳:“拍了有人看吗?” 何顺华:“怎么会没有。” 她苦笑:“会有人满意这个我女主角吗?” 何顺华没说话。 顾匀佳说:“还是算了吧。” “会有人满意的。”何顺华声色沙哑,“起码作为导演,我很满意。请问这样说你肯接了吗?” 顾匀佳忍住鼻子的酸涩。 她压住情绪:“何导……” “什么都不用说。你是我一手挖掘出来的,你的性格我了解。这对你来说确实是一场浩劫,我无法袖手旁观,我想你对我来说已经像是亲生的孩子了。”何导道。 顾匀佳:“那我这个孩子真让你操心不已呢。” 何顺华:“谁说不是呢。” 那个时候,顾匀佳将全身心投入角色。不只是因为何导的恩情,更是因为她只能靠着生活在这个角色的身上吊着一口气,但凡回到现实世界,她都会喘不过气。 杀青时,何导喝醉了。 他已经年近五十,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白了许多。 他说:“你确实是个演员。” 顾匀佳只是笑着。 四个月后,又是噩耗。 那部影片审核未通过。可惜,再也没有了面世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