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杨栢坐在医疗车里对着随身小镜子察看自己脸上的伤势,两边眼睛肿得不对称,鼻孔里的血色要出未出,整张脸的伤互相牵扯,稍微做点表情就痛到生理性流泪。 整理了表情,她才转头看坐在车门边的男人,那张脸长得秀气白净,身材却很宽厚,车顶棚对他而言太低,他手肘撑在腿上,肩膀微微耸起,像她曾见过的山梁。 她知道他姓尤,是摄影组的头头。 她还听围观的人说,刚才如果不是他拉开何犀,自己此刻很有可能已经被救护车躺着带走了。 似乎是余光发现了她的视线,他缓缓转过头来,嘴角下沉,神情淡漠。 “你说个价吧。” 杨栢捉摸着,他是代表剧组来处理事端,还是出面来帮何犀平纷止息的。 如果是后者,莫非他们关系不一般?但她这两天在片场没看见二人有什么互动,而且何犀不是和赖导演有一腿么? “这钱是剧组出还是她来赔?” 他冷言道:“私人纠纷,和剧组没什么关系。” “那就让她自己来找我。” “跟我谈吧。”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是她打的我,该道歉也是她来道歉。” “上回你打她,道歉了么?” 他瞥了杨栢一眼,在那审视的目光中,她心虚地撇开了头。 “她不会来见你,你尽快决定吧。” 杨栢探问道:“你们什么关系?跟你谈妥了,她不接受呢?” “钱我出。” 杨栢冷笑:“她可真厉害,一个剧组里都能同时钓两个。” 他咬了咬臼牙,没有说话,留出一段凛然的静默。 杨栢在外摸爬滚打这些年,知道突然沉默比张口争辩危险得多。 “八千。” 他划开手机,并不看她,问道:“号码多少?” 她报出手机号,不多久口袋里就响起进账提醒。 “转了。” 杨栢拿出手机,确认了金额:“收到了。” 雨势暂时变小,他不再多说,直接起身跳下了车。 杨栢攥着手机,不甘心地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你不觉得恶心吗?她可是从廉租屋一路睡到了这里,现在也还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的。” “不然,你觉得她为什么从前和我住一样的房子,也没正经工作,却衣食无忧,如今还能混到这一步?” 尤叙并不屑与之纠缠,只是暗想何犀当初为了深入人群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保密工作做得也足够彻底,是个做纪录片的人才,他或许不该干预。 而他这个无言凝视的神态在对方眼里可谓骇人。 杨栢以为自己揭发了何犀的真面目,再有临门一脚就能彻底搅乱他们的关系。 “她利用你而已。” 尤叙插着口袋,叹气道:“她下手真是轻了。” 杨栢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见他转身离开,愤然道:“她还怀过别人的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她进了医院那个人都没出现!” 他回过头,表情阴沉得令人悚然。 “你说什么?” 杨栢讥笑道:“怎么,她没跟你说过?你知道我跟她打架,却不知道她流产的事?” 雨水冲刷大地,天色变得更暗,短暂出现的日光在黛色浓云中消散。 赖枫微远远望见尤叙独自站在屋檐下抽烟。 他走过去,仰头看着檐边的雨帘,问道:“事情解决了?” “嗯。” “那差不多可以开工了?” 尤叙看着他问:“……你知道何犀之前那事儿么?” “什么事?”赖枫微疑惑。 “打架。” “你跟我说之前我都不知道,现在想来,估计就是她请病假那段时间的事。” “什么病?” “不清楚,她没说。”他吐了口烟,暗忖尤叙问话的目的。 “那段时间她看着怎么样?” “嗯……稍微瘦了点儿,脸色也不好,不过她平时注重食疗,恢复得还挺快,估计不太严重。” 赖枫微看见尤叙闭了闭眼睛,脸白得森然。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尤叙没回答他的问题,接着问:“她这几年谈过吗?” 赖枫微想起何犀之前的计划,不知该怎么说,只道:“她怎么跟你说的?” “瞎说。” “那你们现在是正式复合了?” “在我这儿是。” 赖枫微眼色沉了沉,又吸一口烟:“那也就是,她未必这么想?” 尤叙侧过头,发现赖枫微有意无意展示着烟纸上的口红印。 他皱起了眉。 一支烟抽尽,赖枫微摩挲着烟头,等了几秒才丢进墙边的垃圾桶。 “尤叙,我听何犀说,你觉得我对她不上心?如果是因为她落水的事情,那确实是我的疏忽。不过,你和她认识的时间虽然长,但中间未免缺席了太久,时间是无法弥补的,这一点你不及我。” 赖枫微理了理衣领,又说:“你可能不知道,我很早就知道她的存在,我留意她的画、欣赏她的精神世界,比我认识她本人要早得多。一见钟情的关系大多易逝,我个人更相信日久生情。你也看到了,这些年我们朝夕相处,无话不谈,说是灵魂伴侣也不为过。” 雷声轰鸣,天露怒色。 骤然加大的暴雨应声而落,雨点在风中斜向飞扑,白昼陷入浓重的愁郁。 何犀把那几支花换了个容器重新装盆,仔细摆好才回房间休息。 这样电闪雷鸣的阴雨天,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她小心翼翼避开伤口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又推开窗,让自然风和空调风混合。 最后躺在床上,在电视喧闹的谈话和音乐声中酝酿回笼觉。 大概是因为不久前她施暴的行为,迷迷糊糊竟梦到了第一次在冰场上见到尤叙的场景。 她头发剃得很短,戴着头盔仍觉得脑门拔凉。 灯光反射在冰面上,整个世界都是白色。 对方前锋的脸突然靠近,她仔细看了看,他比现在年轻点,白白嫩嫩的像个学生。 虽说场上本就有比赛前互相挑衅的习惯,但他第一句话居然是嘲笑她的身高。 她恶狠狠地回怼:“关你屁事。”说完还觉得挺爽。 撞上来那一下也真是够狠,要不是她身强力壮,估计不只是在原地打滑,而是直接飞出去。 要是摔倒的时候被谁脚上的冰刀割一下喉,那场面真是太刺激。 这个间隙,她又想起《流霞》有一个挖出来的肠子道具还没送过来。 噢不,出戏了,眼下她还没当上剧组美术,要专心传球,顺便针对尤叙。 冰风呼啸而过,鼻间都是凉气,何犀迅速捕捉到那个高壮的身影,全速前进。 在他带着球闪避之前,她愉快地伸出腿。 尤叙果然重心不稳翻倒在地,还滑开了几米。 不过他起身很快,还抬起头,面露愠色地看着她。 何犀第一反应居然是去问他有没有受伤,这样的仁慈令她鄙视自己。 但她又不想说别的话。 不知怎的,接下来应该发生的冰场斗殴变成了颁奖仪式的后台群架,是她听赖枫微描述时,脑补过的场面。 她自己还加了点儿戏剧色彩,一定程度上扭曲了现实——血肉横飞,满地横尸,他的白脸上恰到好处地溅了几道血点子,手里的摄影机成了武器,沾满了猩红液体,估计触感滑溜溜的。 就像俗套英雄片里,被逼上梁山的主角闯破一道道关卡,满身疮痍,终于在血条即将耗尽时,杀到了大反派位处摩天大楼顶层的办公室门口。 他推开厚重的大门,留下两个鲜红血手印。 ☆、49该有的样子 白日耽于梦境,何犀一觉醒来已经是正午。 电视节目从访谈变成了销售广告,正以华丽的画面宣传着白酒。 她揉揉眼睛,从枕头下面抽出手机,看见了尤叙的消息。 【醒了么?】 大概因为她没回复,他只发了这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