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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卧房,陈佶换了寝服,见着殷涔仍似回不过神来,那夜空中、泉水中的魅影和眼前人交叠在一起,难以分辨现实和虚空,自从雨中跑马回来之后,不知为何常常梦到殷涔,梦中皆是一派意乱情迷景象,看到此刻的殷涔,仍只觉得难以启齿的心悸撩人。 殷涔兀自仍坐立不动,似在思索,陈佶望着人,收了收心神问道,“平山哥哥在想什么?” 殷涔道,“林漠烟将军即刻就要出发去镇北军营,听你说到刚才内阁群臣关于当年关西惨案的议论说辞,定有蹊跷,我想听林将军讲讲当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过了今夜,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将军,也不知他还肯不肯再讲。” 听到此,陈佶正色说道,“林将军应会知晓此次他回镇北军营是我向父皇的请求,也许看在此番情义上,他愿意同你讲。” 殷涔明白,这意味他可以借太子之名去见林将军,他点了点头,换上夜行衣,飞身离去。 陈佶这才松下心神,彻底瘫软在床上,却睁着双眼望着漆黑房梁。 这是怎么了? 为何日里夜里梦里都想见着平山哥哥? 为何,不管在哪里,一见着平山哥哥就心跳、心痒、心慌? 京城,林府旧宅。 门口的石狮子已积灰多年,两只摇摇欲坠的灯笼上依稀可辨出一个“林”字,门上的朱红漆早已斑驳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在这风雨飘摇之夜更显破败不堪。 高仁带着圣旨连夜赶去了林府,见着满院的青苔横生,山石枯流水竭,也颇为感慨。他陪伴了皇上逾三十年,也几乎眼见着林漠烟从圣眷滔天,到一夕之间城破家亡,关西惨案之后,皇上念及林漠烟多年戍守边关的劳苦,和从小伴读情分,只判了个流亡和软禁,但对于生来就青云志的林漠烟来说,无异于比死还痛苦,正值壮年,却只能枯坐家中不见天日,明知强敌进犯,却无能为力。 这五年来林漠烟苍老了许多,鬓已斑白,面上沟壑深重,其实才不过不惑之年而已,一眼望过去竟已似半百之人。他未曾为自己申辩过,那血流成河的一夜,已将他的心彻底掏空碾碎,那是他守了二十年的百姓,就在他的眼底下被屠了个干净,他难辞其咎,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熬过被审判,被驱逐,从此终生软禁在这四方天地里。 他沉默了五年,再无只言片语,朝堂有人唾骂他千年之祸,有人为他辩护,关西一案必有内情,有人跪地联名求皇上让他以死谢罪……他都尽皆沉默,朝堂、狱中、软禁的家里,是否有内情已经不重要了,那数万数不尽的冤魂,就是他一辈子的地狱。 这个雨夜林漠烟并无入睡,看着深夜来客,如古井般眼底似起了一丝波澜。 高仁站在前厅,手托一物,却并未急着展开宣旨,看着眼前苍老之人,缓声道,“将军,这些年可好?” 林漠烟负手而立,终于缓缓开了口,却道,“早已是戴罪之身,何来将军。” 高仁似未闻,再道,“将军深夜未眠,是在等老奴吗?” 林漠烟声音沙哑如西北大漠黄沙,道,“罪臣林某以为,等的是陛下。” “将军为何认定陛下会来?” “如陛下今夜未至,罪臣便知,与陛下此生将不复再见。” “陛下不会来了,托老奴转告将军。” 林漠烟抬首,高仁缓缓展开手中圣旨,林漠烟随即跪地。 “罪臣林漠烟接旨。” “臣在。” “敌国疏勒,屡犯边境,前屠我关西,又进犯北营,海内疆土,为敌国鱼肉,朕命你复镇北营统帅之职,率辽东十万援军,即刻起前往西宁,必北逐胡虏,耻前王辱,兴师振旅,复我大宁国之旧疆。宁熙二十二年,钦此!” “臣领旨,叩谢皇恩。” 林漠烟起身接过圣旨,高仁神色忧思,“将军此去,多有凶险,皇上为国忧虑之心,望将军多有体恤。” “本已戴罪之身,皇上还记得罪臣,臣的命是关西给的,也必将还于关西。” 高仁沉沉点头,“府外车马已备,将军稍后可即刻出发。”随即告辞。 林漠烟转身回房,他并无行装要收拾,只待与陪伴数年的哑口仆役叮嘱数声,即可奔赴西北。 殷涔自屋角轻掠着地,身前的林漠烟却猛然转身,双目精光炯炯,望向他道,“来者何人?” 殷涔扯下面罩,自报家门,“太子近身侍卫,殷涔。” “太子?所为何事?” “太子殿下今日向皇上陈情,恳请复将军统领之位,为西北驱逐胡掳。” 林漠烟拱手道,“老臣谢过太子殿下。” “但太子殿下于内阁议事时,深感当年关西一案事有蹊跷,特此命我前来与将军稍作沟通。” 林漠烟眼神深邃,沉吟片刻后断然道,“经年往事,老臣已铸下滔天罪过,请太子不必再做无谓揣测。”遂转身朝房内走去。 殷涔跟上,又道,“将军,此事不单只是太子忧心记挂,那亡于屠刀之下的万万百姓,也求将军给一个清白之词。” 林漠烟再次转身,盯着殷涔双眼,“你究竟何人?” “关西,青远府,查哈镇,殷涔。当年屠刀之夜侥幸避过,而父母家人尽皆葬身于此,我与妹妹被擒敌国军营,与人做角斗,与狼做厮杀,只为供人玩乐,妹妹于敌营不知所踪,应已遇害。后我被高人所救,流落于难民市场,又被艾公公买下,从此以太子侍卫自居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