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离开这个地方。”

    作出这个决定之后，桑叶闻着空气里香甜的汤味,只觉得一阵轻松。

    她原以为自己会对这个她呆了十多年的地方感到不舍、担忧和愧疚,但真当她做出了决定之后，她的心底只有解脱。

    离开一个自己付出了近乎全部的宗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过去的时间里，雷剑宗几乎就是她的全部，师姐就是她唯一的容身之所。

    可这几个月的经历,无论是死里逃生、还是师尊长老们的利用冷漠、都让桑叶觉得很陌生。

    ——这真的是桑代师姐想要守护的宗门吗？师姐真的是因为守护这样的师门而死去的吗？

    桑叶不止一次产生过这样的疑问,但每次产生这样的念头，她脑海里总会浮现起那个全心全意爱着雷剑宗、笑容灿烂的师姐的模样，随之而来的阴阳相隔也让她痛不欲生、不愿多想。

    “呼。”桑叶抬手将鬓发整理好,深呼出一口气,拍了拍面颊。

    无论如何,她已经完成了和师姐的约定。以她现在的实力,如果一心要离开雷剑宗,雷月道人和掌门也没有办法阻拦。

    想到前不久带着一行人气势汹汹前来的雷月道人，桑叶双眼里多了几分厌恶。

    她一直知道师尊不喜欢自己,也知道自从师姐羽化之后,师尊和长老们对她的态度也变得更加恶劣。

    她不想计较也懒得同他们交流，平时除了交接任务便很少回宗门。

    桑叶以前总以为，她只要按照师姐的意愿那样活着、为宗门为师尊奉献，总有一天他们会接纳她的,像温柔的师姐的那样。

    唇边弯起一抹笑意,桑叶舀起一勺汤,平静的思考着过去的一切。

    尽管她依旧觉得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很可笑，但现在想起，却已经没了先前的那些意难平。

    她装好菜肴，又走到丹房内将丹炉和一些药草、半成品丹药收好，接着便带着小七和小八，走到了竹屋外，拔出了幽冥剑。

    “锵！”剑尖荡起一道波纹，一道浅蓝色的光斩出，将整个厨房连同丹房整个吞没。

    随之而来掀起的巨大风浪猛烈的吹着桑叶的裙边和长发，她只是平静的收好幽冥剑，转身迈步，朝山顶上还剩下的唯一一间屋子走去。

    ——寂川坐在床边，手上那一本绘本已经被他从头到尾认真的看完了，但出于一些不可明言（装文盲）的目的，龙崽还是将绘本翻在了第一页。

    尽管现在处于疼痛难以忍耐的诱形期，但寂川出色的感知力还是让他发现了屋外的动静。

    他清晰的看见了桑叶将整个丹方轰成了渣。

    眉毛轻挑一下，俊美的面颊上流露出一丝连寂川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担忧，小怪物不自在的用力碾着纸页——

    那个人类将厨房和丹方直接轰成了渣，是终于想不开发疯了么？

    尽忠职守的影子感知到自家主人的心情，快速朝外探了探，再探查到桑叶的表情并不是苦大仇深而是十分轻松后，回禀给了寂川。

    漆黑的睫毛颤了下，寂川心底的担忧散去一些，手上的力道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桑叶有做饭，他灵敏的鼻子已经闻到了香味。她将厨房推了是因为不太好清理、打算重新盖一间吗？

    寂川猜测着桑叶的一举一动，额上的小龙角闪烁着淡淡的光泽，整条龙崽十分安静的等在原地。

    桑叶没让他等很久，很快便来到了门前。

    “……我进来了。”看着面前紧阖的木门，桑叶提高声音说了一句，而后敲了敲门，在原地等了几秒，才慢慢的推开们走了进来。

    小怪物一如她的预料，睁着漂亮的双眼凝神望着她的方向，抬起绘本挡住了半张脸，没有出声。

    桑叶看见他垂下的双尾耷在地上，先前裹住的布条隐隐渗出血色，应该是伤口上的脓血又流了出来。

    他大概也很不好意思，下意识往里缩了缩。

    “那个，我要离开这里了。”桑叶努力放缓声音，走到他身前，选了距离他不太远的床边坐了下来。

    寂川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瞳仁紧缩，浑身僵硬了一瞬，心底弥漫上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迷茫和无措。

    屋内的气氛瞬间寂静起来，尴尬又冷清。

    桑叶右手轻轻抚摸着幽冥剑的剑柄，左手的手指轻点在一边的桌子上，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的话，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要离开雷剑宗了。”

    她见小怪物依旧低着头不说话，倒也并不意外，只是见他不断的颤抖，眉眼迅速的柔和了下来。

    她想说“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但她看着小怪物不断的颤抖的肩膀，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想一个更委婉更温柔些的说法。

    桑叶认真的斟酌着，丝毫没发现自己是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_→

    屋内的空气已经静止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寂川瞳仁剧烈震颤着，两只小龙角上的光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暗淡，像是浓缩进了一片浓郁的黑暗，近乎失去了全部的光亮。

    十分擅长在作死边缘徘徊的桑叶修士依旧很迟钝，她斟酌再三，终于在某龙崽快要克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开口了，“你……你呢？想离开这里吗？”

    桑叶说完，脸颊一热，真实的想拍拍自己的脑袋。

    ——她是真的不怎么会说话，想了半天，结果就说出来了这么两句。

    可即便是这样有些蹩脚的话语，也很好的缓解了寂川不知不觉又加剧起来的诱形期疼痛。

    小怪物抬起俊美的面颊，双眸定定的望着桑叶。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会因为这个人类一个离开或留下的决定动摇到这个地步。

    他也更不明白，为什么向来永不停歇、从不会因外界因素而减轻的诱形期的疼痛，会因为桑叶的一句话、一个动作，而变得轻重不一，缓急有序。

    “嗯……”桑叶见小怪物一直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她有点读不懂的眼神看着她，还是决定再补充两句。

    她抬起手挠了下面颊，视线撞进寂川那双鲜红的瞳仁里，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个地方不是很好，如果你想离开，要不要……和我一起……”

    桑叶双唇一开一合，声音很清晰，没有半分的勉强和迟疑，她说着笑了笑，双眸发亮，“当然，如果你想要一个人，等下山之后，你的伤好一些了，我会亲自为你……送行。”

    说到“送行”二字的时候，桑叶瞅着寂川微微垂下的眼睫，缓缓眨了眨发酸的双眼，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有一些说不上来的难过。

    尽管只和小怪物相处了短短的几天，但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却比她之前同任何人在一起都要轻松愉快。

    听着桑叶的话，寂川只觉得从心口涌起一股暖流，闪着无法抵抗的电流，麻痒的感觉连着痛觉，从脊椎骨一路蔓延开，只片刻，便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额上两只小龙角上的黑暗雾气散去，只剩下了一片澄澈的暖光。

    窗外的天色依旧昏暗，桑叶眼前的画面却一点点亮了起来。

    “……”她略惊讶的看着寂川额上的角越来越亮，看着他抬起了半张漂亮的面颊，双眸弯起，还带着些许鳞片的手臂抬起，缓缓的扣住了她的。

    寂川的手掌微凉，上面覆着的鳞片粗粝，擦过桑叶柔软温热的皮肤，让她没有由来的往后瑟缩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猛地停住了朝后躲避的动作。

    桑叶没想到之前一直十分抗拒接触的小怪物会突然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但她相信他应该是想要表达一些想法。

    是想和她一起离开了么？

    桑叶暗暗思索，耳尖却不受控制的红了大半。她从未与什么人有过细细摩挲手腕的肢体接触，小怪物是想做什么？

    “怎、怎么了……”桑叶问了一声，话还没说完，便觉得手腕上传来一阵拉力，肩膀被触不及防的按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后倾去。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被寂川按在了柔软的被褥上。

    桑叶：“…………”

    桑叶：“？？？？？？？”

    她瞳孔地震，还没来得及说话，额头上便贴上了两个冰冰凉凉、又有点儿尖利的东西。根据形状判断，应该是小怪物的那两只小龙角。

    桑叶震惊的睁大了眼睛，没来得及看清寂川的脸，便被一片骤然亮起的光刺了一下眼睛。

    眼角泛红，桑叶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只听到耳侧传来了小怪物低沉沙哑的声音：

    “……角……”

    角？

    角是什么意思？

    第30章 离开

    桑叶有点懵,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上一秒还在讨论“要不要离开这里，要不要和她一起离开”这个问题，下一秒她就被小怪物按在了被褥上。

    莫非这是小怪物他们种族独特的表示愿意一起离开的方式吗？“角”的意思其实是“想要离开？”

    桑叶没能明白“角”是什么意思,但她能清晰的感知到小怪物的呼吸浅浅的落在她面颊上，让她十分不自在。

    “……角……”低哑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伴随着话音落下，桑叶只觉得额上那那两个冰凉凉小龙角骤然热了起来，温暖的触感迅速顺着额头蔓延到了整个躯体，融入到了她的身体里,一点一点滋养着她体内那些受损的暗伤。

    丹田里的灵力也以一种迅猛的速度恢复着，闷疼的内伤被快速治疗完毕。

    在这样迅猛的疗伤速度下，桑叶几乎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小怪物额上的两只角，拥有无比强大的治愈能力。

    他刚刚说的“角”的意思，是想让她不要动，他会用“角”帮她治疗的意思吗？

    可他没有修为，为什么能办到治疗金丹期修士的事情？而且如果“角”这么厉害，为什么他不帮忙治疗自己的伤口呢？

    是小怪物本身并不是普通人,还是……这次治疗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心头猛地掠过这个猜测，桑叶顾不上别的，缓缓睁开眼，抬手去推寂川的胳膊。

    可她一下居然没有推动。

    桑叶：“…………”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怪物的力气变得这么大了？

    寂川紧紧扣着桑叶的手腕，半阖着狭长的双眼，两只龙角上的光芒渐渐的弱了下来,他纤长的睫毛轻颤着,心底却满是懊恼——

    都怪先前这个人类露出了那样故意引诱的表情,还问他愿不愿意同她一时离开……

    寂川想到刚刚桑叶说的话，双鳍不自在的颤抖着，抿紧了唇。

    对于他这样的怪物而言，诱形期的痛苦已经如影随行十数年，这期间他甚至都快要习惯这样宛如呼吸一般的疼痛了。可刚刚，听着桑叶的话，他只觉得，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伤痕好像也被抚平了。

    诱形期的痛苦飞速减弱，甚至快要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想要同她亲密的念头。

    单身了一千多年的龙崽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这其实是他终于快要get到某个神秘领域的关键性突破。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寂川十分的猝不及防。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将桑叶按在被褥上了。至于一开始脱口而出的“角”，更像一种撒娇的表现→_→

    龙崽整张漂亮的脸红的彻底，在感受到桑叶轻轻推了他一下之后，理智终于回笼，连小心的松开了她。寂川只觉得刚刚不小心同桑叶肢体接触的部分像是被深渊炎火燎过一般，存在感强的让他难以忍受。

    心脏不受控制的越跳越快，让他的整个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