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文学网 - 都市青春 - 白大褂和燕尾帽在线阅读 - 第72节

第72节

    第71章 渐秋12

    第七十一章渐秋12

    在妹妹面前装得淡定, 可到底心里还是没底,彭闹闹一上午表情都不太自然,话也少, 心里惦记着妹妹是不是出门了, 是不是在路上,是不是到了。

    一上午, 大夫们领着团队查房是一大项,护士们散开到各自负责的床位发药打针也是一个大项,巧的是, 今天东北的婆婆也入院化疗。

    她已经掉光了头发,戴一顶爷爷用自己的t恤衫缝的小布帽, 这个天,别的帽子都没纯棉的的透气凉快。婆婆看起来精神很好, 身上已经有了一种老病号的悠然,不再是刚入院时那样局促畏缩。

    老爷子一瞧见闹闹就给拿住了,不让走,问着:“我听他们说你病了?怎么病了?爷爷电话被人偷了,没你号码, 联系不上你,你奶奶心里惦记你,问了好几回, 每回过来都没见着你, 现在好了?怎么瘦成这样?你电话再给我存一个!”

    一连串的问题叫闹闹来不及回答, 手里是老爷子塞过来的老人机。

    这是一个三人间,婆婆睡中间,一左一右两个邻居都笑起来。

    婆婆拉住小姑娘的手:“你爷爷没比我少担心,回来就好, 生病可遭罪了,你现在确实太瘦了……”

    说着声儿小了些:“我们问了小喻大夫,他也联系不上你,闹别扭了?”

    闹闹如实点点头。

    婆婆也不劝,现在的孩子和他们当年不一样了,劝也没用,又拍拍手:“一会忙完了来这儿。”

    这是有东西要给她。

    闹闹一早就跟护士长报备过,也跟钱钱说了让她今儿帮她看着点,现在,也跟婆婆说实话:“一会我妹妹要来,我领她上您这儿来看看成不?她……她也生病了。”

    早晨,钱护士一双眼瞪起来,可到底啥也没说,叹口气,拍拍闹闹的护士帽:“成,你忙你的,带她到处转转,说不定就想通了,咱们这的病友都挺正能量的。”

    到了婆婆这,更不叫事:“来吧,来吃点榛子,我跟她好好说说。”

    彭静静的所有心思婆婆都经历过。

    当然会害怕,也会难过,可婆婆一步步走下来,倒是庆幸自己当初能挺过来。

    彭静静来得其实很早,她担心彭闹闹对她隐瞒什么,她决定要自己提前看看,她对积水潭甲乳科不熟悉,最近的距离是停在路边给姐姐送东西,一次都没进来过。她跟着人群往里走,挤早高峰的电梯,在早晨最忙的时候、在没有人发现她的时候、站在长廊的最尾端,看着病人们和家属起床、洗漱、吃饭。

    这里似乎……和任何一个病房都没有区别。

    但接下来,她看见了许多穿着病号服、单臂挂在布巾里、另一手拎着一个引流壶、在走廊上溜达的女人。

    什么年纪都有。

    可以分得出来,脸色憔悴、步伐缓慢、身边陪着家属的大概是刚手术完,迈大步、独自一人、会跟别人打招呼的是手术完有一段时间的。

    彭静静在迎面走来、挂着手、拎着小壶、小壶里的液体黄里微微透红的中年女人朝她略微颔首时,狠狠打了个寒颤。

    她躲开了,耳朵里发出刺耳尖锐的嗡鸣,后背全是冷汗,她不经意间闯入了八人间的大病房——

    这里,更是地狱。

    有平车来接人,报着床号,与家属对名字,然后那个女人一言不发躺上了平车,被护工一路推出去,她在哭,没有声音地哭泣。

    彭静静拉着板凳坐在空床边,周围的人还以为她是病人家属就没多问,她在等,等那个女人回来。

    两个小时后,她等到了。

    她看见了在昏迷中,被白纱布一层层裹住上半身的女人。

    这一趟,她就永远失去了做女人的资格。

    太可怕了,这里。

    女人身上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让人作呕,彭静静控制不住自己去幻想那血淋淋扒开肉的切口,捂着嘴跑出来,一秒也不想再待下去……可有人拦住了她。

    眼前穿白大褂、少白头的大夫显得很殷勤,再细看了看她的脸,扬起善意的微笑:“你是大彭的妹妹吧?她在等你,我带你过去!”

    于小宝心想,还真是,姐俩挺像,都是五官大的姑娘。

    只是……

    太瘦了,眼都凹进去了。

    小宝低头瞅了瞅彭静静垂在腿边的小臂,都不敢上手,生怕一下就折了。

    彭静静猛地后退一步,不止是病人,大夫在她眼里也如蛇蝎一般,避而远之。

    “静静。”闹闹端着治疗盘站在后面,扬声喊她。

    彭静静转回身,脸色发青,飞快道了声:“我要回去。”

    可下一秒,彭闹闹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软,轻轻牵着妹妹,说不要怕,跟着我就好。

    顺便说了一句:“你这样穿也很好看。”

    彭静静身上穿着彭闹闹的衣服。

    她衣柜里永远不会出现的风格。

    明亮的颜色,棉质短袖,宽松的白色长裤,一双粉色球鞋,还有一顶能将脸藏的很深的遮阳帽。

    这顶帽子,彭闹闹从没戴过,因为她戴起来特别显脸大,顺手塞进了衣柜最深处。

    妹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她的衣柜刨得这么干净呢?

    她大概也知道,来这里,穿得不要那么耀眼夺目,不要让这些已经残缺的女人心底生出无奈的渴望和无限的惆怅吧……

    她的妹妹,从来不是如此低调的人。

    但她在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心之前,先学会了尊重她的病友。

    闹闹的鼻尖发酸,朝彭静静淡淡笑开:“来吧,我带你到处走走。”

    于是接下来,甲乳科的所有同仁们都看着彭闹闹牵着一个和她一般高,被帽檐遮住脸的女孩,将这一层的每一个角落都逛遍了。

    相比自己粗略的了解,姐姐的介绍自然更为详细,彭静静记住了哪里是治疗室,哪里是配药室,她家大妮的座位在哪里,她的柜子在哪里,她果然又把柜子贴成了粉红色,她怎么就看不腻粉红色呢?

    护士站里,钱护士和宝大夫挨在一块冲彭静静友好地笑,说早知道闹闹有个妹妹,这回才见到,你可比闹闹好看。

    故意的。

    彭闹闹也故意鼓起脸:“不带这样的,昨儿你们才说我最好看!”

    “你还是胖点儿可爱。”于小宝撸了下她的发帘。

    护士长刚进来,听见了,附和:“恩,现在不好看。”

    都喜欢这丫头圆乎乎的模样。

    说完看看静静,语气很和善:“不急着走,中午一块吃饭,尝尝咱们食堂的味道。”

    因为有这么多人投放着这么多的善意和温暖,所以即使是冷酷阴沉如彭家老幺,也无法拒绝。

    、、、

    闹闹牵着妹妹:“我带你见个人。”

    彭静静低低嗯了声。

    但在那之前,彭闹闹牵着妹妹走进了八人间的大病房。

    这与彭静静预料的不一样。

    她觉得彭闹闹应该把这些藏起来,只给她看好的一面——

    比如即将痊愈的病人。

    但她没有,她是先带她去八人间,对她小声说:“手术前,都住在这里,这里的病人总是会哭,他们跟你一样,还接受不了。”

    她指着刚做完手术还在昏迷的那一床:“手术很顺利,你看她的引流袋,出血量不算多,这样恢复起来比较快。”

    她说:“你大概看不清楚,她身上穿着塑身衣,为了加压止血消肿的,我听他们说手术后不会太疼,除了上止疼泵外,这一块的肌肉也不太能感觉到疼痛,多是心理层面,这都要自己克服。”

    她扭头问妹妹:“你还有什么要问么?”

    彭静静喃喃:“我不想待在这里。”

    “哦……”闹闹觉得,妹妹在害怕。她的脚尖旋了半圈往外走,“我带回家的五常大米你吃了吧?好吃吧!那个婆婆今天也在,我带你见见她,她化疗还有几次就要开始靶向了,恢复得很不错。”

    说着,在尾巴病房一探头,眯眼笑:“婆婆,我们来了。”

    彭静静跟在姐姐身后,感觉他们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姐姐比她早入学,已经在幼儿园里混成了老油条,她头一天去,不想离开爸爸妈妈,咧嘴就要哭,可姐姐肉肉软软的小手牢牢牵住她,说你别怕,有我在。

    她到哪都牵着她,到哪都大声介绍:“这是我妹妹,她叫彭静静,她好可爱我好喜欢她!”

    这一声声一句句,从遥远的时光隧道中返回来,萦绕耳际,彭静静发现是姐姐在对床上正在打药水的老婆婆介绍:“这是我妹妹,她叫彭静静。”

    她局促地点了下头,蠕了蠕嘴唇,想说点什么,可嗓子干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爷子让出板凳:“你们坐,我出去抽支烟。”

    那么年轻的小娃娃,说这么私密的事,他一个老头在,怕她不自在。

    老爷子这辈子没孩子,但疼孩子,谁家的孩子他都当自己的疼。

    彭静静挨着凳子边坐下,默默瞧着老婆婆脖子根下边的输液管,那看起来很可怕,似乎一动就会牵起皮肉,叫人头皮发麻。

    可婆婆自如地动了动手:“不疼。”

    有些得意:“这个很贵的闺女,好几千呢,是好东西。”

    压低了声音:“有些人不舍得花钱,每次打针都遭罪。”

    彭静静的目光又落到了老人的帽子。

    这个婆婆就更得意了:“我家老头缝的,我头发掉光了,不好看,戴这个能好点。”

    怕她介意,忙补充:“你别怕啊,会长出来的,你看她——”

    说着指了指最靠墙的病友:“她头发多吧?都是新长出来的呢!哦,我还见过化疗不掉头发的,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一把头发黝黑黝黑!”

    老婆婆本不是那么善谈的人,今天为了彭静静,话不少。

    最靠墙的病友是来做靶向的,她向彭静静介绍了自己这个阶段的经过,熬到这里,已经没什么过不去的了,整个人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来吊瓶水,半天工夫就能搞定,然后过二十天再来,重复十七次,她就解放了。

    这么漫长的数据在她口中显得很短暂,仿佛十七只是个数字,而已。

    她继续向彭静静介绍自己为了省药水在家怎么控制体重做锻炼的,她说药水贵,按公斤算用量,能瘦一斤就能省几十块钱。

    说着羡慕地看着东北老婆婆:“你就好了,这么瘦,省钱!”

    他们是笑着在说这些的,他们的笑容没有一点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