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冰冷的触感是一柄冰刃，有着柔软金发的英俊男人后退两步，浮夸地向叶瑟薇行了一礼：“初次见面。” 他不说自己是谁，叶瑟薇却早就猜到了。 这就是那位被誉为魔迪安大陆第一杀神的那位尤金·曲斯特，她的同门师兄。 于是叶瑟薇也后撤半步，一丝不苟地还礼：“初次见面。” 这位师兄与叶瑟薇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足够英俊，却毫无侵略性，是那种走在人群中会让人觉得悦目舒服，却在擦肩而过后只记得那份舒服，却并不能真正记住他长相的类型。从外貌来看，他大约是三十岁左右的年龄，一双眼睛含着浓浓的笑意，那双手更是甚至可以用白皙纤细形容，完全想象不到这样一个人会被冠以那样的称号。 但刚才叶瑟薇已经感受过一次对方的恐怖了，自然不会被他的外表所骗。 她才刚刚屈膝行礼，对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行礼的姿势也很好杀哦。”尤金的声线温柔如情人的低喃，却让人不寒而栗：“真是让人担忧呢。” 他又转头看向了一侧慢慢直立起来的伽莱，眼中露出了一丝意外之色，却什么也没说：“你的龙？” 叶瑟薇被对方说得已经开始暗自审视自己到底哪里好杀了，闻言一愣：“是、是的。” “它不好杀。”尤金的语气颇为遗憾，他转过头来，重新看向叶瑟薇，微微挑眉：“那么，就先来学习怎么让人觉得无懈可击开始吧。”—— 希西底彻。 金色神殿依然璀璨，神魔之井始终吞吐着金紫色的光芒，封印魔法缠绕其上，让人不敢靠近。 但有着灿烂金发的美貌少女却仿佛毫无所觉一般，她穿过那些缭绕的魔法，站在了井边，低头向下看去。 视线里是一片魔法的深渊，有深不可测的气息从井底传来，井的另一边是被称为魔渊的大陆，那片大陆被欧斯卡纳称之为罪恶彼端，神弃之地，所有的欧斯卡纳人都对魔渊不屑一顾甚至唾弃，否则也不会将神罚进入神魔之井作为比死刑更重的惩罚。 据说所有跳下神魔之井的人都不得好死，他们会被一种叫幽暗魔灵的存在吞噬干净，甚至连骨头残渣都不剩。 而当时，知晓这一切的她的那位替身，却毫不犹豫地自己跳了下去。 然后，她活了下来。从那样的幽暗魔灵中活了下来，在那样的神弃之地、罪恶彼端活了下来。 金发少女垂眸掩去了眼中的所有情绪，只有微动的纤长睫毛泄露了她此刻心情的跌宕。 “叶蒂丝，你怎么站在那里？！快出来！”一道温和的男声突然响了起来，声音惊讶担忧，音量却并不都很大。 毕竟这里是金色神殿，音量从来都不允许过大。 乔伊斯快步从殿门口走了过来，却并不走近，只等着少女自己走出来。他身上穿着希西底彻中心学院红白双色的校服，和叶蒂丝身上的恰好是男款与女款的区别。 叶蒂丝并没有反抗，她慢慢从神魔之井的区域走了出来，却突然道：“我们马上就要去那一边了，井与门都是通道罢了，不用这么紧张。” “那当然是不一样的了。”乔伊斯微笑道：“神魔之井的通道是不稳定的，是某种残留物。这么多年来，已经具有了特殊的惩罚意义。但神魔之门则是神祇主动开启的，这条通道是安全的，也将成为两边大陆新历史的开端。” 叶蒂丝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甚至看不出她有没有在听，她跟着乔伊斯向外走去，快要步出殿门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道：“她还活着，你知道吗？” 乔伊斯脚步一顿。 他猛地回过头来。 阳光没有尽数洒进大殿中，金发少女貌美无双，圣洁无暇，她的面容却有一半隐没在阴影之中，湛蓝的双目如深海无底，而她唇边的笑容…… 平静却杀意盎然。 “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一个叶蒂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乔伊斯微微睁大眼睛,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叶蒂丝一样仔细看着她，想要确认刚才那样的杀意是从这个从来都近乎纤尘不染的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 夕阳满布，神殿下广场上铺着的白色的砖反射出这片橘紫色瑰丽的色泽，将天地都晕染成了这种令人如梦似幻却又震撼的颜色, 叶蒂丝一步从那片阴影中走出来, 又重新变成了令人景仰艳羡的神都希西底彻叶德莱家的纯血神女。 她唇角的笑容圣洁轻柔又空灵, 仿佛不在凡间, 而正是这样的她, 才更是让整个希西底彻……不，整个欧斯卡纳的所有少年都为她而疯狂。 乔伊斯突然觉得没有必要让她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了, 他明明早已听得清清楚楚, 而她也将唯一杀意毫不掩饰地展露给了自己。那是只属于她和自己的秘密。 想到这里, 乔伊斯觉得自己的心跳倏然加速。 他是她的未婚夫没错，但仰慕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而这位神女与之前的叶瑟薇完全不同，她就像是真正无欲无求的神女，他不知道她喜好什么, 不知道她对自己的看法，更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这样的未知让他在所有人艳羡他未婚夫身份而洋洋自得的同时, 又十分没有安全感。 而现在，叶蒂丝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这样的一面。 她也是怕的吧？ 尤其是在听说了叶瑟薇在跳下了神魔之井后居然另有机遇, 很可能还会参加这一次学院大比了以后。 怕叶瑟薇会回到欧斯卡纳，回到希西底彻, 再拿回她从前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乔伊斯看着叶蒂丝近乎完美的侧脸, 正准备说什么，少女却转了过来，用洞悉所有的眼神看着他, 微微一笑：“不要误会，也不要自以为是地多想，她对我没有威胁，只是我想到曾经有人是我的替身，觉得碍眼罢了。如果你不想，自然有许多人愿意去做，当然，我自己出手也是可以的。” 她很少说这么长一段话，乔伊斯听到了她话语中些许轻蔑的意思，却并不觉得被冒犯到。他后撤半步，单膝跪地，在她的手背上虚虚一吻：“乐意为您效劳，我的神女。” 区区一个叶瑟薇罢了，杀了也就杀了。 更何况，就算他不出手，知晓叶瑟薇还活着的叶德莱家也会忍不住的。 只有叶瑟薇死了，有关替身的话题和黑历史才会随着时间被慢慢抹去，而只要她存在一日，便是对叶德莱家所作所为的证明。 希西底彻要在学院大比中赢，而叶瑟薇，也必须死—— 叶瑟薇并不知道希西底彻发生的一切，但她猛地打了个喷嚏，瞬间从刚才还完美隐匿的身形中暴露了出来，而那位温柔的师兄尤金也悄无声息地再次将冰刃抵在她的脖颈处：“真是遗憾呢，还有八秒钟就坚持到十分钟了。” 这是尤金一开始就和叶瑟薇说好了的时间。 经过这几天的训练，叶瑟薇被尤金全方位无死角地温柔嫌弃了一遍，并且从头到脚地改变了自己所有的动作习惯，比如应该怎么站着、怎么坐着、怎么行礼、走路，亦或者如何在吃饭的时候也保持最高度的警觉。 而之所以叶瑟薇能够这么快地适应这一切，一方面自然是出于她自己一刻不歇的努力，另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只要她露出破绽，冰刃就会在下一瞬贴上她的脖颈、后心等一切可以一击致命的地方。 就比如现在。 按照尤金的说法，只要叶瑟薇能够完美保持无懈可击的形态十分钟，就算是在他这里毕业了，而叶瑟薇也从一开始的十秒钟终于到了九分五十二秒，眼看就能成功，岂料到头来居然被一个喷嚏毁了。 “打喷嚏的时候当然也要注意姿势。”尤金像是发现了什么盲点一样，兴致勃勃地开始教学：“同理，当然还有咳嗽、亦或者受伤的时候。” 叶瑟薇一边狐疑自己怎么会突然打喷嚏，一边又觉得这个喷嚏打得挺查漏补缺的，她飞快地记住并消化了尤金的话语，并且在终于在夜晚来临的时候，第一次在尤金的温柔死亡注视下，坚持到了十分钟的时间。 尤金非常欣慰，他认真鼓励地给叶瑟薇鼓了鼓掌，然后说：“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想要杀人的前提是，要确保自己不会被杀死。如果真的感受到了死亡威胁，那么无论姿态多么狼狈，都要毫不犹豫地逃。所以接下来，我来教你怎么逃命。” 这话实在是非常有道理，叶瑟薇确实从未想过这方面的问题。她先是仔细思索了一番，然后认真道：“我可以骑着伽莱跑。” 没有龙的尤金一噎，他飞速看了一眼在旁边懒洋洋地用爪子挠了挠头的黑龙：“总有它顾不到你的时候，又或者你要逃跑到它的背上。” 叶瑟薇深以为然。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里，他们的课堂不再局限于这个小小的图书馆房间里。 整个学院都在为即将而来的学院大比紧张地做准备。 这是两个大陆数千年来的第一次直接接触，整个魔迪安大陆自然都是高度重视。没有人想要在这里丢了魔迪安人的面子，阿加曼德中心学院作为主会场，接受到了来自所有大区和自由城邦的大批经济援助，将整个学院几乎都翻新了一遍，原本就足够阔气的学院愈发恢宏而美轮美奂，甚至连大家的校服都新发了一套用料更加阔气的。 所有人都在配合校方进行各个角落的完善，比如学院大比大约要持续小半个月时间，那么来访之人的衣食住行自然都要解决，校方专门从宿舍区划出来了一片修缮一新的区域，又比如担忧欧斯卡纳人吃不惯魔迪安饭菜的同时，还要觉得他们不够多元化，于是食堂里也新加了许多道菜色进来。 全学院上下都在热火朝天的同时，只有叶瑟薇在奔波逃命。 她也分不清尤金师兄到底有没有手软，总之每次真的追上她的时候，她都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命悬一线，而他每次攻击的角度居然都不一样，让她全方位地认识到了自己逃命的姿态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许多人都看到了在整个偌大校园里穿梭的身影。 穿着校服的少女从地面跃起，一脚踩在了他们刚刚挂好了彩带的路灯上，大喊一声“抱歉”，身影如烟般飘向前方。而她跃起的同时，她的足尖刚刚离开地面，片刻前她所站立的地方就悄然多了一柄冰刃。 就在她刚刚消失的几乎同一瞬间，另一道身影又紧跟着出现，金发青年笑眯眯地扫过一圈，也留下一句“打扰了”，再紧随着少女的方向而去。 拿着彩带的学生们面面相觑。 “那是谁？还有人在学院里行凶吗？需要通告风纪小队吗？” “不必了吧？看起来比如行凶，似乎更像是什么训练？毕竟他们还有力气说抱歉？” “……讲道理，这两个人的身形也太快了吧？我都没看清楚他们是怎么动的。是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吗？” “不知道，我只看到了两道金色，可能是头发？” 几个人摇摇头，继续干活，其中一人去了刚才两人踩过的位置，打算看看是否有什么被损坏。 但路灯上的脆弱彩带完好无损，路灯上甚至连脚印都没有留下。 他愕然从高处向远方望去，依稀看到远方两道身影依然在起伏追逐，却又并不明晰。 “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 他感叹一声，擦了擦路灯边角的一点灰尘，重新跳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距离学院大比的开始，还有不到四十八小时—— 阿加曼德自由城邦的莫里斯公爵眸色沉沉地坐在自己的书房里，而他面前宽大的书桌上放着的，正是一柄叶米尔枪。 管家模样的人恭敬地站在他的面前，躬身汇报：“工坊里已经初步完成了叶米尔枪的量产，拆机铸模的方法虽然慢，但总算没有耽误事。目前我们已经拥有了五百只叶米尔枪，每只都有十枚子弹。这些叶米尔枪已经完全分配到了大人身边亲卫队的手中，所有人都已经完成并通过了训练。”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声音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恐惧和兴奋：“这叶米尔枪的威力……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仅瞄准比起弓箭更加方便，更是不需要臂力。只要击中，造成的伤害和杀伤效果完全一致。唯一的缺陷在于，子弹上无法涂毒，高温和高速旋转的子弹足以让所有的毒药都失去原有的效果。” 莫里斯公爵的手指抚过叶米尔枪上的脉络，他沉默地听着管家的报告，眼底却有掩饰不住的野心勃勃，半晌，他开口道：“确定欧斯卡纳那边还没有出现这种武器？” “绝对没有。”管家压低声音：“只要神魔之门开启，我们立刻就可以行动。即将参与这一行动的所有人都已经起了契约之誓，绝无可能向外透露半个字，只要有想要说出口的想法就会死。” 莫里斯公爵又想起来了什么：“好。家里的后辈都从学院接回家关起来了吗？” “都已经办妥了。”管家的声音更低：“他们的房间都有最强的防御和禁锢法阵，无论那一天学院里发生什么，他们都绝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莫里斯公爵这才点了点头，他不甚娴熟地填弹，上膛，然后对准墙边的某个靶子，扣下了扳机。 巨大的轰鸣声中，这位野心勃勃的公爵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很好。”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这样的事情不仅仅发生在莫里斯公爵的公爵府。 包括阿加曼德在内的十四个大区的公爵府内, 都是彻夜灯火璀璨。安插在特纳大区的探子不计成本地不断传递着有关神魔之门的情报，阿加曼德无数人度过不眠之夜。 夜色沉沉，距离月圆之夜并不太远，明月虽未圆满却也相距不远, 洒下的月光足以照亮最深的黑夜。 也包括荆棘雾地那一片皑皑的灰白色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