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翻手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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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柳坊的张家正府,大管家张仁踱着步子,不紧不慢,沿路上有青仆丫鬟路过,见到后连忙停下脚步站到两侧,待人走远后,这才重新走动起来。 张家在苏州城外的别院内有个东阁,在这绿柳坊的正府也有个揽月小筑,只是昨天晚上忽然有了新的名字,从今往后,改叫马列圣堂。 叫什么无所谓,只要少爷开心就好,张仁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揽月小筑的牌匾在今天一早就被人取了下来,新的挂了上去,马列圣堂四个字清晰夺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张曜住的屋子房门紧闭,门外两侧还有丫鬟们在等候差遣,一个个低眉顺眼看起来甚是乖巧,尤其是看到张仁出现后更是如此。 正府不同于别院,在别院内当差,无聊时偷偷说一些悄悄话,管事的看见了顶多训斥两句,但若是在正府也敢这样,一顿板子是逃不了的,当差就该有当差的样子,莫以为管事不在,以后就不会知道。 也没等上多久,屋门打开,一队人从里面鱼贯而出,手中捧着铜盆、毛巾、发皂、香薰等各种东西,直到最后一人走下台阶,门口两侧的丫鬟们这才排队进入,铺床叠被擦桌扫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看似轻松,却也马虎不得。 “仁叔,你什么时候来的?” 张曜从屋内走了出来,看到站在门外的张仁,挑了挑眉,微微不悦道“丫鬟们好不懂事,看见仁叔来了竟也不通报一声,当真该罚!” 丫鬟们有没有犯错,不重要,重要的是少爷开了口!张仁手掌伸直,合在一起放在眉心,弯腰恭声说道“喏!” 这就是张曜不喜欢呆在正府的原因,这里的一人一物,一草一木都必须合乎规矩,花开别枝需修建,人过逾越要重罚,在这里,规矩就是一切,无规不成方圆,包括他这个张家未来的主人也必须慎言慎行,有时候只是一句玩笑话或者无心之言,到时也会被人严格执行下去! “仁叔找我是有什么事?” 这种地方他一刻都不想呆下去,走下台阶边走边问道“难道是张虎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少爷多虑了,若是不出意外,今日就能结案!” “今日?” 身子一顿,张曜神色诧异,他倒不是怀疑张仁的话,只是觉得这个速度未免太快了些,想要让那群磨磨蹭蹭官老爷尽管办案,说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张家在苏州府有钱有势,但有些时候,钱未必能解决所有问题。 “少爷稍后无事,倒不妨去州府府衙转转,或许能够看到一出好戏!” 张仁说的含蓄,张曜倒是生出了兴趣,张家为何在这苏州府屹立不倒,他雾里看花隔着一层,怎么看都觉得看不清楚,当初也曾问过老夫人,只可惜她老人虽然疼爱孙子,但在这方面始终避而不谈,问翠儿玉儿几个,都说是沾着姑奶奶的光,她们说的言之凿凿,张曜却是不信,或者说,只信了五成。 他很快做出决定,对着身后喊道“来人,去告诉张彪到大门口等我!” 说完转身欲走,却被张仁拦了下来“少爷,今早三皇祖师会派人送来请柬,邀请少爷参加下个月的三皇诞辰大典。” 接过请柬,随意打量了眼,他又反手还了回去“仁叔,这种事你出面就行了,何必还要让我去呢?” “不行啊少爷,”张仁推辞道“以前少爷身子有恙,得老夫人恩准,老奴僭使张家名号代为参加,如今少爷的病已经好了,这种事还需少爷亲自出马!” 张曜听了只觉得头疼,以前有病,日子过的潇洒,现如今病好以后,各种杂事纷纷上门,他倒是想关上大门自家清闲,可奈何老夫人不允,明着暗着想要把孙子培养成栋梁之才,哪怕不成,以后不能变成朽木一根。 “仁叔,我必须要去么?” 张仁点了点头,又好言相劝道“少爷若是不喜欢这种场合,到时候只需露个面,再寻个借口离开就成,旁人就是知道了也是无话可说。” “好吧,就依仁叔的意思办!”说到这里张曜停了一下,想起一人来,又紧跟着问道“明哥儿呢?那一日他要是没事,我带着一起去吧?” 明哥儿是张仁的儿子,差不多也就是下个月月末,他的名字将会被写入到族谱中,以后和张曜将是同宗兄弟,带着明哥儿出席三皇诞辰大典,一来是将这件事提前透出风声,免得到时候显得有些仓促,二来也是培养下明哥儿,教育要从娃娃抓起,他今年刚刚十岁,正是接受新事物的黄金时期。 张仁原本有些不同意,只是张曜劝了又劝,无奈下郑重一礼道“老奴代明儿谢谢少爷提携之恩!” 来到大门口时没有见到张彪,张曜还觉得奇怪,走出大门后才看到,这家伙躲在斜对面不远处的柳树下,整个人跟个熊似得,踮着脚不时伸头望来,看到张曜后,他急忙挥了挥手。 “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少爷询问,张彪嘿嘿一笑“天气闷热,这里有树荫,凉快。” 这个回答没毛病,只是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张曜下意识问道“你不担心张虎?” 张彪挠了挠头,回答的倒也简单“张虎是我弟弟,我当然担心,只是我也知道,有少爷在,他什么事都不会有!” 后面这句话说的刚毅果决,不免让张曜多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暗想到,这家伙倒是个明白人,比起上半身都是肌肉的张虎来说,明显要有脑子许多。 州府依太湖而建,前前后后共扩建三次,城中水脉发达河网遍布,采用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的双棋盘格局,整个城市呈月形,私下里又被人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城区,北城多是达官贵人居住,风水格局坐北朝南,北为乾为上,南为坤为下,故而但凡有能力者,费尽心思也要将家宅安置在北城,而州府官署也大多在此。 东城沾一个紫气东来,州府学监学院均在此处,此外秦楼楚馆酒肆花居,重街不重样,乃是城中第一消遣之地;西城背靠太湖,又连京州运河,水运发达舳舻千里,富商大贾多居于此,每日流转货物银两,常人一辈子也想象不到。 至于这最后的南城,却是平民百姓居住之地,城中百分之七十的人尽数在此,北城一坊少则户,多则十几家,而南城一坊往往百十户以上,更多的甚至能有两三百。 今日府衙同往常一般,当差点卯的官员们相互打着招呼,迈着官步朝着各厢房走去,三位府丞大人已是早早备好公文,等着知府大人和通判大人到来后,一一上前汇报工作。 有心思敏锐者,却是发现气氛古怪,源头就在三位府丞大人身上,只是他们神色平静,与以往并无二致,怎么也瞧不出一丝端倪来,只能摇头暗笑自己多心。 “周大人、秦大人、张大人,”府衙奔走的常典吏匆忙而来,躬身一礼急忙说道“知府大人偶感风寒,未来几日需在家中修养身体;通判大人于昨日前往各县督查赋税徭役之事,不在城中,临走前特意交代,一切事务暂由三位大人全权处理,若是遇到无法决定之事,可陈情知府大人定夺!” 下意识对视了眼,那眼中意味不言而喻,周大人轻咳一声淡淡道“秦大人张大人,既然知府大人和通判大人都不在,不如我们照常行事如何?” 三位府丞分为三派,周大人受知府陈伦提携之恩,张大人则是通判杜帧的同窗,剩下的秦大人明着不偏不倚秉公办事,实则官场老油条一个,左右逢源不肯轻易押宝。 “周大人说的是,”秦大人连忙附和道“这州府事务细杂繁多,老夫常常忙到深夜也是处理不完,眼下就不陪二位大人了,告辞!” 看着秦大人远去的背影,剩下的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少有的互相拱了拱手,在典吏惊异的目光中,转身回到自己房中。 秦大人之前说州府事务细杂繁多,这话不假,本朝典制,各府门下设立六房,每位府丞负责两房,大到赈灾纳粮,小到邻里不睦,事无巨细都需府衙来秉公处理,仅这苏州城内就有八九万人家,府衙大小官员也不过才十几人,再加上各县每月奏请文书与其他州府来往公事,若是事事躬亲,哪怕是不吃不喝的机器,一月到头来也要活活累死。 现实如此,故而地方上宗族势力强势,正所谓民不告官不究,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全都由宗族处理,官府向来睁只眼闭只眼,他们需要士绅乡老帮忙管理治下之民,又需要警惕对方势力变大最后尾大不掉,个中分寸还需官老爷自己拿捏清楚,若是造成民怨,丢官事小,只怕还会连累身家性命。 回到房中,典吏将今日公文抱来,过了有半个时辰,却见张大人手捧茶盏双目无神,眉心间似乎藏着一丝躁意,不时的伸头看向窗外,也不知道在等什么。相同一幕在另外两位府丞房间也都出现,只是情况不一,周大人在屋内走动不停,严令所有人不得打扰;秦大人对着一本公文发呆,迟迟不见动笔。 辰时刚过一半,府衙外走来一大批人,门口把守的衙役心中一惊,不待上前呵斥,从中走出一人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左侧摆放的牛皮大鼓前,在衙役们惊骇的目光中,拿起鼓槌重重的敲了下去。 咚咚咚咚 府衙内,听闻鼓声传来的各房典吏皆是面色一惊,这鼓大有名堂,名为鸣冤鼓,非有惊天之冤不可轻易敲响,一经响起必须开府升堂,上一次沉冤鼓响还是好几年前,当时的苏州知府乃是周祥,敲鼓的是张家人! 听到鼓声,周府丞、秦府丞、张府丞分处三室,却不约而同的吐出一口气来,心中默默说道“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