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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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子孩子掉了之后,陈娇去看过她几次,也没什么话说,就是坐一会儿。李达见她来挺高兴,听李存根说那天他发誓赌咒以后再也不打人了,可是英子不理他,自知理亏,不敢在英子小月子时胡闹。就盼着陈娇能开导开导英子,说说话也好。 这几天又下了一场雪,家户人家冬日里地里闲下来,阿妈跟李达妈在堂屋聊家常摘菜。陈娇坐在英子床边上,话说着开始发呆,手摸上小腹,担忧的厉害。他们每晚都要,李存根虽然答应会跟她一起出去,可是大着肚子出去,不比困在这里好受。 英子靠在床头捡药,表婶家老大夫开的,她每一样都捡起来闻一闻,细细看一遍。说是孩子没流干净,有些淤血要排,开了活血的药材。 十一月初,山下来了一支施工队,要在这里修铁轨通火车,找当地小工。村里好些年轻人都去了,李存根说起的时候,陈娇心头一动。 可是他防着呢,不准她下山,即使借口说送他出去,李存根也不敢有懈怠。陈娇暗暗思索对策,外人的到来几乎瞬间激活她逃离的决心,可是机会渺茫,实在没办法跟外界接触。 有一次她跟着他去赶集,刚好遇上施工队的几个工程师,可惜没说上什么话,李存根就紧张兮兮把她拉走了。陈娇憋着一口气,差点没忍住朝他发脾气。 不但找了当地小工,还要找做饭的,李存根跟阿妈提起时陈娇就坐在旁边,她知道没自己的份儿,只是听着。李存根留意着陈娇,见她神色平淡,心里稍稍松气,晚上搂着她,亲她的头发保证,“阿娇,你不离开我,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一定有机会的。” 冬至前一天李存叶夫妇领着儿女回来,晚上一家人围着火坑包了许多萝卜素菜饺子,准备好好过冬至。阿妈说起李存根,大冷的冬天,外头风雪能刮跑人似的呼啸,他一个人在工地上,也不知道吃些啥。 李村叶安慰她,人家施工队听说事业单位派遣来的,有钱着呢,上次他们村里人回来说是伙食也好,中午都吃白菜猪肉。都是一个伙食,总不能人家工程师吃肉让工人喝汤,阿妈感叹了几句这样挺好。 花儿烧了烤洋芋先给了陈娇,陈娇剥好喂给李存叶的女儿小安。无意间问道能不能去看看,抽晚上他们下工去,带点煮好的饺子,好些人家都送东西过去,也不是什么大事。 阿妈和李存叶对视一眼,都有点欣慰地笑,陈娇低着头认真想着什么。阿妈本意不想让陈娇出门,不过陈娇难得主动关心李存根,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李存叶笑道:“正好明天小安她爹过来,刚好顺路,我也好久没看见根子了。咱们去送东西,晚上我再送你回来。” “不用这么麻烦,你明天照常回去,他福婶儿家也过去,我带上根子媳妇走一趟,横竖家里没事。”阿妈没有很反对,想了一下提出自己的想法。 陈娇听她们商量,有点意外之喜,本来没报什么大希望的。 李存叶夫妻走了之后,阿妈换了衣裳提上篮子,留花儿在家看着跟陈娇随后也出门了。下山这一路陈娇走得异常轻松,看着漫山遍野的雪白,冰封一般琉璃的世界,呵气成雾,脚下生风。 阿妈见她走得快,双手笼在袖子里吸鼻子道:“这一路出门快半个月了,你来家里,他还没走这么久。”阿妈露出琢磨的表情,将陈娇的雀跃理解成思念。 话说这个儿媳妇她有诸多不满意的地方,农活教不会、家里的器具一样也不会使、性子又娇气,又不肯往儿子身上用心。最重要的来了许久肚子还没动静,可是,纵然再多不好,儿子喜欢,就没办法计较了。 她没本事,家里男人去了之后,儿女都过得苦,尤其儿子小小年纪辍学帮忙撑家。每次看他还没有长大的一张脸比她还要着急那庞大的债务,阿妈心里不难受是假的。陈娇的到来,她终于从儿子脸上看到奔头、对生活的希望热情,始终开开心心的,再多计较也不用提了。 只要小两口用心,他们家指不定几年后也能修好新房子,买彩电、布置城里人才用得起的家具。阿妈将视线挪到陈娇的肚子上,热切极了。 陈娇双手竖起来挡住脸,寒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冰冷的寒意从耳朵后面爬上来。 施工队并没有固定居住的地方,有些在附近农家借宿,大部分搭了简易的叁合板房子,顶多挡挡风雨。厨房那一块用砖头砌得高高的,像点样子,她们到的时候,工人正好吃完饭各自回宿舍。 都是附近村庄招来的劳动力,阿妈随便找了个人帮忙去喊李存根。陈娇瞪着眼睛看见厨房门口蹲着几个人,穿着体面,在地上写写画画商量事情,看了她俩一眼扭过头去了。 陈娇激动起来,心里计量向他们求救的话会有几分胜算。可是看了周围一眼,立马放弃了这个打算,本地人太多了,若是嫌麻烦,他们根本不会理会她。 她紧紧攥着手心,似乎握住最后一线希望似的。没有预料到家里会有人来看他,李存根挺惊喜,看见陈娇眼睛都不会转了,推开自己住得临时房门。里面还有两个人,跟阿妈打过招呼先出去了。 阿妈从背篓里拿出保温桶,喊李存根吃饺子,虽然已经吃过饭,他还是把已经坨掉的饺子吃完了。阿妈就在旁边坐着,时不时说上一句话,阿娇整个精神状态游离,听到阿妈喊她回过神。 李存根擦了一把嘴,疑惑地看向她,陈娇避开他火热的视线,掐着手心道:“走了一路忘了上厕所,我这会儿想去了。” 他就站起来走到她跟前,手不自觉往前伸了一下,似乎想拉她,顿了顿放下了。陈娇眼见有个工程师模样的人朝一边草丛过去了,指着那里走过去,“是不是那边?” 李存根一把拉住她,“那是我们用的,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陈娇有点失望,气馁了一秒没有坚持,跟在李存根后面走。他突然停下来牵住她的手,慢慢握紧,有点羞涩道:“阿妈说,是你想过来的?” 陈娇抬头对上他期待的纯真眼神,敷衍地笑了笑,“好久没看见你了,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阿娇,你担心我吗?”他更想问你是不是也想我了,但是阿娇脸皮薄,怕她害羞翻脸。他的手原本就不细腻,现在更粗糙了,刺啦啦地刮着她的皮肤有点痛,不过又大又温暖,隔开了刺冷的风霜。 陈娇不自在,收了一下手没抽出来,他翻着她的掌心指腹轻柔地揩了揩,从兜里摸出一个东西塞进去,“你拿回去试试,这是陈工他们介绍的城里的冻伤膏,很好用的。” 陈娇又憋屈了,她感觉自己老是在受他恩惠,若能对她坏地彻底一点,便不会激起怜悯恻隐,就怕这样温柔的刀子,一刀一刀软软地想割断她自由的翅膀。陈娇将李存根赶远了一些,自己进了他所说的好一点的厕所。 烦闷地抓了抓头发,抬起头来将那些烦恼都抛开,不做他想。小心往门外望了一眼,没看见李存根的身影,关上门出来转了一圈。 她手上捏着一封信,到处找人,眼见时间飞逝就是不见有人来,又不敢走远怕被怀疑。终于有个人过来了,陈娇仔细看了一眼,城里的衣裳没错了。 那人被突然跳出来的人吓了一跳,看清是个漂亮姑娘,嘴上的烟忘了抽,呆愣之际被抓着手。那姑娘满眼哀求,双手合十仿佛他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大哥,大哥求你帮帮我,我不是这里人,我是被卖来的。我家在北京,你能不能帮我给我家里寄封信,我失踪快一年了,爸妈一定急疯了。求求你帮帮我,我爸爸一定会谢谢你的。求求你求求你。” 陈娇无比清醒,努力说清楚自己的情况,没有人会甘愿冒风险帮一个陌生人,她只好把家里的情况说得更好些。那人始终没答话,她心情没底,小声又求了一遍。 李存根在远处喊她,听声音快走过来了,陈娇只好放开手,摸了一把眼睛转过身去。李存根叁步当做两步走上前来,将陈娇抓住藏在身后,脸色紧张,眼神凌厉,“阿娇?” “我出来找你来着,就忘了回去的路,刚好遇见这位大哥,问了一声。”陈娇声音嗡嗡地,有点感冒地沙哑。 李存根绷着嘴角,紧紧盯了那男人一眼,喊了一声陈工。陈娇这才知道原来她病急乱投医找上的这人就是工队一个副工程师,先前听李存根提到过。 “啊根子啊,这是?”陈工四十来岁的年纪,双手背在身后,很有领导风范。 “我媳妇。”他坚定道,“那我们先回去了,您忙。” 陈娇很想抬头看一眼,李存根已经警惕了,她终究没有额外的动作。一直到走之前陈娇都没有机会再单独见到其他人,好在她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已经完成了,也算有惊无险。 陈工站在自己门边,队里都是些年轻小伙子,很少见到女人,还是这样一个漂亮姑娘,陈娇挺受瞩目。 他带的几个徒弟都蹲在门边看,都是没毕业的大学生,爱玩爱闹,爱看新鲜,跟山里同龄人相处的不错。李存根腼腆不爱说话,可是勤快又手脚麻利,跟他讲东西也认真好学,大家跟他要好,打趣起来没分没寸的,“嘿,瞧着存根儿不声不响的,这么个漂亮媳妇呢。藏得真紧。” “要我我也藏着,他几年多大,十九吧?啊,没天理,我都二十叁了!老天不公平。” “去问问还有没有姐妹,你有本事公费谈恋爱啊。” 有比较清楚内情的,制止了打闹,“可别乱说啊,他们这里好多媳妇都是那啥……买来的,这一个十有八九也是。长得就像城里人。” “啊那不是,人口买卖吗?犯法的,这都敢?” “穷山恶水嘛,多看看新闻你就知道了。我还听说有人帮忙报警,结果被当地人打死了。挺过分的,多可怜。”一脸后怕。 “也不一定吧,李存根挺爱他媳妇的,先前找咱们打听冻伤膏,五六天的工钱都舍得买呢。不至于买媳妇吧,他长得也挺好看,会娶不到媳妇?” “总之少管闲事吧,咱们这几个人也抵不住人家人多啊。那个李达媳妇来过一趟,就跟我说了几句话,你看看李达几天看我不顺眼,别总听人说山里人好欺负,心眼也多着呢。” …… 陈工皱着眉心抽烟,刚刚他拆开那封信看了,现在觉得有点烫手。晚上李存根过来,之前他们一直不熟悉这里地形,专家勘测大冷天里许多工作不好展开,他们跟当地人咨询过。可惜,熟悉地形的大字不识一个,识字的一问叁不知,工作搁浅的厉害。 李存根存在感低,闷不做声的,居然很有自己的见解。这片山的情况他熟悉的很,又上过学聪明开通,触类旁通、举一反叁。他的疑问至少六成有了清晰的方向,陈工拍拍李存根的肩膀,“好小子,跟我藏着掖着,先前怎么不说话?怕我少了你的好处。” 李存根抿抿唇,怕生大小伙子的样儿,说的话却耐人寻味,“我也不敢瞎说,怕耽误大事。不过陈工帮了我,就不敢不说话了。我媳妇胆子小,要是跟陈工说了什么,陈工不要介意,我谢谢您了。” 陈工心头叹口气,“放心吧放心吧。”这山里人,果然不容小觑啊,就没有一个笨的。他再次明白一个道理,永远不要把别人当傻子。 陈娇在家里时而焦急、时而又劝自己耐心,看李存根平淡的反应他应该还什么都不知道。就是那封信到底寄出去没有呢,她好想找陈工问问,又怕人家嫌她麻烦。 所有希望都系在一根绳子上的滋味不好受,阿妈之后又带她出去了几趟,他们的工作进展地很快。年前已经将前期勘测探查到了一半,听人说至少明年二月就可以正式开山了。 陈娇去施工地第叁次也没再见到陈工,她不敢想到底是巧合,还是对方故意躲着她。分明只见过一次,话都没来得及说上,她不敢盲目自信,可是实在等不起,没办法再拖。这个月月事没来,她根本不敢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