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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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德喜捧着药碗, 带着哭腔:“陛下, 您吃些药吧。” 咳嗽声停了停, 转而是更压抑的闷哼:“拿下去。” “陛下,您就宣宣太医吧, 或者找些民间的高人给您看看。皇后娘娘就快要临盆了,您可不能有事啊。”德喜说着,就哭了起来, 脊背弯曲, 肩头都在打颤。 榻里的人没有回应, 只有不住的咳嗽声。 德喜哭得越发厉害, 到后来, 直接跪在地上。 这些日子, 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可萧则身上的蛊毒却越来越重。原本用面具遮住还能上朝, 这几日,那些诡异的红纹已经蔓延到了手上。人也是日渐消瘦,从昨日夜里开始发烧昏迷不醒,醒来又开始咳血。 偏生还得瞒着洛明蓁,在她面前, 人人都要撑着笑脸,不能让她看出端倪。这会儿德喜捂着脸,一哭起来便收不住。 榻内传来虚弱的声音:“德喜。” 德喜抬起头,一双眼哭得又红又肿,他赶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应了一声,跪着挪到榻前,仰着头:“陛下,老奴在。” 萧则压下咳嗽声:“朕有话交代。” 德喜一惊,心下隐隐有些惶惶不安,仿佛萧则要说的,是他最不想接受的事实。 萧则却接着道: “传令下去,朕偶感风寒,近日不便上朝,朕若身死,国丧推后,待皇后临盆再发丧。” 德喜急忙道:“陛下,您切莫如此想,定会有法子的,您乃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不会有事的。” 萧则倒是对此不甚在意:“人都会死,不过早晚罢了。” 他顿了顿,指着书案下第三格:“届时,你将装着诏令的锦盒给皇后,朕已经将朝中可用之人和应对之策都留下了。她看了,就知道该怎么稳住局面。你得告诉她,朝中各臣,当用则用。若是压不住便杀了,不要心慈手软。” 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幔帐都晃动起来。 萧则侧着脸,凌乱的碎发夹在脖颈里,他微合着眼:“她若是嫌麻烦,让她把事都丢给右相和裴世安,她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他只担心她与孩子受欺负罢了,这江山她守不守得住,也不重要了。 德喜赶忙坐直身子,为他拍了拍背:“陛下,老奴都记着的,您好好休息,总会有法子的。”他又抹了抹眼泪,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 “朕累了,你下去吧。” 萧则合上眼,像是睡着了,没有再说话。 德喜低着头,替他拉了拉身上的丝衾,弯着腰退了出去。大殿里安静下来,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萧则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只有那些红纹不断涌动。他只觉得头越来越昏沉,眼睫抖动,搭在榻沿的手无力地张开,染了血的帕子掉在地上。 良久,一只涂着朱红蔻丹的手将帕子捡起来,大红色裙摆垂在地毯上,半晌,那人撩开幔帐,静静地看着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萧则。 “真是跟他一样蠢,到死了还一个人躲在这儿。” 太后垂下眼睑,语气里满是嘲讽,却也多了些道不清的情绪。 萧则还昏迷着,纵使她说话也听不见,面上布满红纹,双目痛苦地紧合着,呼吸却微弱下来。 太后嗤笑一声,曲膝侧坐在地上,不紧不慢地从腰间取下一把匕首。放在眼前瞧了瞧,寒光凌冽,匕首上映出她上着精致妆容的眼,眼尾勾着深深的红晕。 她没有急着动手,反而放松身子,往后靠在榻上,背对着萧则。她仰起头,冷冷地开口,像是在对萧则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还真是够可怜的,一个人死在这儿。你那位心尖儿上的小皇后,怕是等你尸体都凉透了,也不知道你死了吧?” 她冷哼:“跟他一个德行,自说自话,自以为是地对别人好。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凭什么替别人决定一切?是死是活,都是自己的命,你们算什么东西?你们以为别人需要你们这样做么?不过是你们自私罢了,这种好心,让人厌恶。” 她顿了顿,手指抚过匕首:“我到现在还是恨你,若没有你,没有萧寒,我早就随父亲他们一道去了,死又如何?起码落个干净。” 她略低下头,嗤笑一声:“我真是后悔,生下了你。你说,我当初为什么要那么愚蠢?” “不过,你比我更蠢,蠢得让我想笑。你明知道我厌恶你,还偏偏要把我这种人当母亲,难道你真就看不出我有多恨你?从你出生到现在,我何曾给过你一个好脸色?你也是一国之君,要什么没有?你说你,还讨好我做什么?” 她转过身,眼底的嘲讽更深:“我对你摆出的笑脸,说过的好话都是假的。每次看到你信以为真,我就觉得可笑。我见你一眼,就忍不住想杀了你。” “我不是个什么好母亲,就算你还活着,也别指望从我这儿享受什么天伦之乐了。” 她直起身,将手中的匕首抵在他的胸口,眉眼低垂,脸上的笑意淡去,毫不犹豫地用匕首轻轻割破他的胸膛。睡梦中的萧则皱了皱眉,却没有醒过来。 她又将手指咬破,慢慢放到他胸口的伤痕上。鲜血融汇的瞬间,萧则胸膛上的花纹剧烈地涌动起来,面颊,手指上的花纹都慢慢往回手,一点一点往胸口聚拢。 一道黑色的影子顺着萧则胸口的伤痕钻进太后的手指,转瞬不见踪影。她闷哼一声,踉跄着往后倒了几步,手指扶住柱子才稳住身形。 她微喘着,额头很快渗出细细的汗珠。她抬了抬眼,看着榻上的萧则,他仍昏迷着,可身上的花纹已经褪去,露出原本俊逸的五官。 太后垂眸,声音低了些:“恨了你太多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当母子了,罢了,就这样吧。” 她握紧柱子,没再看他,借力往前走着。大红色长裙逶迤拖地,垂在宽袖下的指尖缠绕着暗红色的花纹。她始终挺直腰身,一步一步往外走。 刚刚推开门,寒风裹挟着风雪而来。 她忽地眯了眯眼,恍惚间,所有风雪散去,她好像看见了日光透过云层,一束一束地散落下来,微微有些灼眼。 一个黑马银枪,面色微寒的男人踏着满地春花而来。他向她伸出手,眉眼含笑: “塞北的萱将军,可愿随孤驰骋疆场?” 那人笑着,大红披风高高扬起,仿佛卷着烈日。 她却是仰起头,从鼻间不屑地哼了一声。 自以为是的人,谁要跟他走? 她一辈子都不想见到这个人。 她闭着眼,嘴角却是慢慢勾起一丝笑意。 大殿的门迟缓地合上,风雪中一抹大红色的身影倒在地上,唯有手往前伸着,像是要握住什么东西。 …… 三日后,太后病逝,举国大丧。 回廊下,身着丧服的洛明蓁缓步行过,她的小腹已经隆起得很明显,只能扶着腰走路。一群宫女太监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看顾着她。庭院里的假山堆满白雪,只有常青树探出绿枝。 到了门窗紧闭的大殿外时,她抬了抬手,对着那些宫人淡淡地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宫人们得令,退至一旁。 而洛明蓁迟疑片刻,还是抬手推开大门。殿内一片昏暗,只在门口洒落些许亮光。她低下头,慢慢走了进去。 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依稀可以看见一身黑袍,背对着她坐在团蒲上的萧则。他久久地坐在那儿,一直没有动过。满头墨发披散在身侧,叠着丧服的托盘放在一旁。 她拢了拢眉尖,眼里浮现出几分心疼,慢慢走到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萧则知道她进来了,可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始终坐在那儿,像木偶一般无动于衷。 洛明蓁抿了抿唇,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她伸出手,又顿住,最后只是轻轻放在他的肩头。 她知道现在萧则很难受,他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里,三日没有出来过了。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而那时候正是太后去世,也是从那一日开始,他面上的红纹没了。她虽然不清楚内情,大概也能知晓一二。 太后是为了萧则死的,她恨他,想要他的命,可最后还是为他死了。不知是不是快要做母亲的缘故,她忽地有些泪意。 她略低着眉眼,说不出话。他若是难过,她便陪他难过,他若是想哭,她便陪他哭,他若是只想一个人静静,那她就这样陪着他,直到他愿意开口说话为止。 风撞击着门窗,屋里一片阴冷。良久,洛明蓁只感觉有人抱住了自己。她略低下头,萧则蜷缩着身子,将头靠在她身上,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慢慢地,他的肩头颤抖起来。 洛明蓁眼眶也红了,她低下头,双手抱住他的头,轻声道:“没事了,阿则,都过去了。” 看着他这么难受的模样,她也跟着哭了起来。只能紧紧抱着他,一遍一遍地说:“会好起来的。” 屋内安静着,只有低低的哭声,还有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明后天就结局了hhhh然后更新番外 第105章 唯一 雕花木窗大开, 隔断出一方天地,大雪纷飞,高台楼阁银装素裹。几只雀鸟缩在枝头, 合拢翅膀,像是冻坏了。 珠帘半卷, 阻隔了亮光。萧则端坐在茶几旁的团蒲上,没了面具遮挡, 却也因着昏暗的视线看不清他的脸色。 一只苍白的手将门帘撩开, 萧则未动, 进来的人却轻笑了一声:“皇帝哥哥都要当父亲了, 不去陪皇嫂,怎么还在这儿坐着?” “朕在等你。”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靠在门框上的人却身子一怔,撩动发尾的手指顿住,目光落在萧则的背影上。 他没有穿朝服, 只一身简单的黑色长袍, 袖口卷起, 玉带束住的腰身上绣着五爪金龙。往日里, 他的背影总是遥不可及, 今日, 却好像只是坐在这儿。 触手可及。 萧渝放下手指间的发丝,定定地看着他。 他同以往那个萧则不一样了。 茶几上的酒壶烧开, 咕噜作响,浓郁的酒香蔓延开来,一圈圈白雾在半空中越发明显。 萧渝低着下颌,嘴角勾笑,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声:“是么?” 他行至桌旁, 素白的衣角掠过萧则的膝盖,又懒洋洋地在他对面坐定。身子靠在软垫上,褪去一身红衣,却让他显得更加的单薄瘦弱,好似窗外一阵风都能将他吹走。 萧渝挑眼瞧着面前的酒壶:“皇帝哥哥不要皇嫂陪着,是讨厌她了么?” “还是渝儿来陪你吃酒罢。” 他似乎极为愉悦,连眼尾都眯着。他伸出手,素白的宽袖滑落,要去揭开酒壶盖子。 “三日后,你便动身去琅州。”萧则垂着眼,面容隐在阴影下。 快要触到酒壶的手指一顿,萧渝抬起眼,略歪着头,笑意盈盈:“皇帝哥哥这是何意?” 萧则道:“给你的封地。” 细雪飘进窗户,落在地上。萧渝低着头,嘴角的笑僵硬了一下:“皇帝哥哥这是要赶我走么?” 萧则未答,平静地看着他。 萧渝伸手往前,几缕柔软的墨发勾在身前,他一把握住烧得滚烫的酒壶,抬起眼,面色阴沉,牙关隐隐在颤抖。 “父皇没了,母后没了,现在皇帝哥哥也不要渝儿了,是么?” 萧则始终半搭着眼皮,面无表情,伸出手,要将他握在酒壶上的手拿开。 萧渝微睁了眼,手指烫得发出呲呲的声音,可他却像不知疼痛。却在见着萧则始终都淡漠的神情时,眼里露出恨意。他倏然站起身,将滚烫的酒壶砸在地上。碎片破开,酒香四溢,缭绕的白雾忽明忽暗。 萧则略低下头,用手指拂落衣摆上的酒壶碎片,毫不在意,甚至连厌恶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