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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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凛道:“户部侍郎谢甫之,其妻乃青州知府秦斌长女,国公府世子李擎有一妻一妾,妾室姓兰,乃秦家二姑娘所出,正是谢夫人的亲外甥女,秦斌的亲外孙女。这层关系绕得远,没几个人知晓,但总而言之,谢家与李家,怎么也算姻亲关系。” 而谢甫之,正是领头参陆九霄之人。 陆九霄凝神,“我与国公爷素来无怨,他何至于要我的命?” 贺凛目光移开,握了握空空如也的茶盏,道:“谁知道呢,你得罪人的事干的还少么,忘了哪桩也说不准。” 嗬。 陆九霄扯了扯嘴角。 正此时,“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 沈时葶捧着金丝楠木茶盘,垂头走来。她动作放得极轻,将两只青柚茶盏搁在他二人面前,小心翼翼地捧起茶壶斟茶。 动作娴熟,一看就没少干这种活。 贺凛不禁抬头细看了一眼,他头一回这样近地打量她。 眼前的姑娘,鹅蛋脸,杏仁眼,眉尾微微有些上扬,鼻尖右侧一颗红痣很是瞩目。 面上的神情十分如履薄冰,握着茶壶的连颤都不敢颤,能看出,她是怕陆九霄的。 一盏茶,贺凛收回目光。 陆九霄朝她道:“下去吧。” 小姑娘点点头,很听话地就退下了。 贺凛素来不爱管陆九霄的闲事,这回却忍不住道:“你给她赎身,侯夫人知道?” 眼前的男人不屑地勾了勾唇,“花钱买个人而已,我还得敲锣打鼓?” 于他而言,买下一个小姑娘和买下一块玉,其实并无甚区别,不过都是他世子爷消遣的玩意儿罢了。 贺凛转了转的杯盏,并未多问。 他递上一沓抄录的卷宗,拉回正事:“这是近半年锦州樊安山山崩致死的卷宗,实际数目只会更多,不会少,恰是从李擎接管监察修筑锦州柏河河堤起,且他行踪诡谲,我怀疑李家私开矿山,敛财。” 不得不说,贺凛这番话足够震耳欲聋。 私开矿山,山崩致死。 这前后两条,哪一条都是大罪。且依骊国律例,私开矿山,轻则罢官贬黜,重则可治死罪。 更 莫说堂堂一个国公府,敛财作甚?这便引人遐想了…… “你证据呢?”陆九霄指腹摁住杯盏边沿。 “没有,在查。”末了,他道:“锦州地生,上下皆要打点。” 言下之意,缺银子。 陆九霄一句“你没证据你跟老子这掰扯半天”下意识便要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 虽然不愿承认,可他不得不认,贺凛说的每一句,他都信。 但显然,贺凛查李家不是一日两日。他连谢家与李家这般隐秘的姻亲关系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你查李家作甚?别告诉我你闲得慌。” 就像陆九霄了解贺凛一样,贺凛亦是了解他。 他知晓,以陆九霄的性子,你不吐点真的,他是不可能安分借出这银子的。 贺凛放下杯盏,“你还记得韩余吗。” 几乎是“轰”地一声,“韩余”二字如雷贯耳,炸得陆九霄一个措不及。 他怎么会不记得? 就是那个当着武百官的面,称贺忱亲谎写军报的韩副尉。 就是那个被他绑了,险些屈打成招,却在他被陆行禁闭期间人间蒸发的韩副尉。 贺凛继续道:“当年,我亲眼瞧见他进了李家后门,若我没料错,他应是李国公的人。” 言下之意,他是因此事才查的李家。 “噔”一声,陆九霄的杯盏重重搁在桌几上,他背脊挺直,眉眼隐隐蕴着怒气,道:“那你当年装什么哑巴?” “我就是说了又如何,无凭无据,有人信吗?陆九霄,当年有人信你吗?圣上信吗?” 四目相瞪,二人心皆是憋着一股郁气。 贺凛静下道:“李家打压世家也不是一日两日,尤其是握兵权的世家,当年兄长锋芒毕露,成了他眼钉也不是没可能。不过李家办事谨慎,难留把柄,这么几年明面上都干干净净,此次不过我赌一把,你就说,这钱借不借吧。” “……” 陆九霄唇角紧抿,他好些年没受过这种憋屈了。 半响,他道:“最后一个。” 贺凛抬眉,“你问。” “你早就知道,早就在查,这么些年瞒得结结实实,怎么这会儿肯告诉我了?”他眼尾轻挑,目光紧盯着眼前的人。 贺凛一顿,低头抿了口茶,道:“此事本与你无关,原也没必要因你我的交情——” “我和你没交情。” 贺凛滞了一瞬,“……原也没必要因此事卷入是非。” 可既他已陷是非,此事就另当别论了。 一来,他给陆九霄指了个方向,这小子不至连敌人在哪个方位都不知晓。 二来,他确实头紧,而眼前这位世子爷,确实多金。 顷刻,“多金”的世子爷起身,走至书案边,拉开抽屉,将钱庄的钱印子丢了过来。 “就算你所言皆对,那李家为何对付我,我又不是贺忱,既没赫赫军功,也无兵权在,他为的什么?” 贺凛接住钱印子,凝了他一眼,移开目光道:“谁知道呢。” “许是你这人实在讨人厌吧。” --------- 为避开李家耳目,贺凛还是从南面的墙翻出去。 陈暮于墙下候着,见他来,忙道:“大人,陆世子应了吗?” 贺凛握着的钱印子,“嗯”了声。 他心事重重地往小路走。 陈暮打量他的神色,忍不住道:“大人,陆世子性子急,让他知晓了,不会生事吧?” 贺凛停下脚步,心下思忖,原以为他整日沉湎酒色,不务正业,皇后怎么也不会动他,谁想还是…… 更没料到,李家做事竟如此急切。 思此,贺凛不得不忆起一桩事—— 正是五年前,陆九霄惹圣上震怒,被陆行用刀架在脖颈上,强行从宫拎回去的那日。 第37章 想回家 《芙蓉帐》 那日,深冬的残雪化水,零星的枝桠挂着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啪嗒啪嗒”地掉在青石板上。 那年是万和二十,十八岁的少年怔怔立在窗前。 陈暮推开屋门,携着一身寒气道,对着少年的背影道:“陆世子在御书房闹起来了,掐着白大人的喉咙不松,若非侍卫劲儿大,白大人那副老嗓子恐怕得废了,圣上震怒,宣了侯爷进宫,将世子绑了回来,才进府……怕是又要遭罪了。” 贺凛搭在窗棂上的指尖跳了跳。 那双深邃狭长的眸子里泛着几缕血丝,眼下更是乌青一片,嗓子干涩地应了声“嗯”。 自打贺忱的尸体被护送回京,陆九霄便没少生过事,前几日,因李二出言不逊,与之当街大打出,还有四卫营的裴大人,让陆九霄一张嘴气得当场晕厥,云云如此,贺凛听得近乎麻木。 可麻木,又有一丝冲动。 他多想像陆九霄一样,将那些诋毁贺忱的人,一个一个,攥在,踩在脚下…… 他握了握拳,往贺家西南面的书房去。 小径曲折蜿蜒,一路寒风呼啸。 走至青苔石阶前,贺凛阔步跨上,屈指正欲叩门,便听里头传来一声呜咽,是岑氏。贺凛凝神—— 妇人压着嗓音声嘶力竭道:“我的忱儿丹心碧血,无愧天地!他就算要死,也是为国捐躯,怎能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老爷!此事疑点重重,你我该进宫面圣,求圣上严查才是!” “圣上?”一道苍老粗犷的声音响起,他哀笑道:“夫人呐,你还不明白,自古帝王多疑,早在我贺家兵权在握,忱儿战功赫赫之时,圣上便早心生忌惮,你以为外头那些谣言,圣上当真不信吗?!” 岑氏哽住。 谣言道,贺家居功自傲,有自封为王之意。而贺家的小将军贺忱,所到的役都之处,无一人不对他行跪拜之礼。甚至在役都城,人人只知贺小将军,却不知骊国君王。 此番言论,听者很难无意。 贺禄鸣叹气,“前日面圣,你以为圣上是可怜我年丧子?他那是在敲打我!眼下忱儿一事他不赏不罚,也不因此牵连贺家,已是皇恩浩荡,若我贺家再不依不饶,那便是不知好歹,只怕届时,贺家连在京都立足都难。” 自古以来,功高盖主,还不知安分者,素来没什么好下场。 岑氏晃了一瞬。 “你、你是说,圣上不愿彻查,是想借此敲打你——” “事到如今,说这些作甚。”贺禄鸣有气无力道:“是与不是,如今圣上也全无偏帮贺家的意思,他既信了忱儿有二心,不愿往下追究,此事便只能就此揭过,安安分分,尚还能立足京都。我为人父,不能替子申冤,你是,阿凛亦是。” 屋门外的玄衣少年背脊僵硬,高高抬起欲叩门的,久久未放。 只听里头的妇人哭道:“连陆家那孩子,一个无血亲干系的人,都尚且能为忱儿抱不平,我这个做母亲的却……” 贺禄鸣道:“陆家那孩子,由他闹一阵也就过了,他骨子里毕竟淌着圣上的血,圣上恼归恼,倒也不会将他如何,你我终归是不同……此事不提了,那孩子若是知晓,又是一桩事。” 岑氏哭得愈发悲恸。 而一门之外,贺凛却彻彻底底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