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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后徐寒柯主动掏钱雇了一辆马车载着他们两人回城。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了。 重六和徐寒柯一道走到客栈大门前时,却猛然顿住了脚。 只见掌柜揣着手站在客站门口,一席松散的绿松石色鹤氅被晚风吹着徐徐飘摆。 掌柜好像是在等他。 重六咽了口唾沫。掌柜看他的眼神跟平日里似乎有些……不一样? 平时掌柜看他就像看大街上的每一个人,和看路边的一棵树,盆里的一朵花一样的眼神,就是那种看了却仿佛没看见的眼神。但是现在,祝掌柜真真切切地盯着他。 跑堂这种职业最大的特点就是被人视而不见。他们悄无声息地听着客人们的谈话,悄悄打探着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留下的人生片段,将十里八乡的一切秘密掌握在胸中,但他们自己却并不会被任何人记得或看见。这种隐于世间的感觉另重六觉得安全,却也分外孤独。 可是现在,祝掌柜看见他了。这个他一直想要探听虚实却总是一无所知的人看见他了。 重六感觉一口气被提到了喉咙眼,浑身发毛。 徐寒柯跟祝掌柜点了下头便率先进去客栈里面了。掌柜回了一个礼,眼睛却仍旧盯在重六身上。等到徐寒柯走远了,掌柜便对着重六伸出手。 重六赶紧把手绢抱着的东西从怀里拿出来,放到掌柜手心。 祝掌柜看都没看那东西,将它收入怀里,然后对重六说,“你和我来。” 重六忐忑地跟着掌柜穿过中庭,一路行至后院,竟然直奔掌柜居住的那间从不让外人进的小院了。 “东家?”重六站在小院门口不敢进去。 掌柜啧了一声,对他招了下手,催促道,“进来啊。” 重六有种正在被大灰狼骗进狼窝的错觉。 他谨慎地迈过门槛,打量了一下四周。小院子被搭理得颇为风雅别致,花木高矮错落,杜衡与兰芷纠缠。大片大片的花藤从墙上垂下,开着某种重六从未见过的奇怪红花。那花瓣颇为厚实,甚至里面似乎还蔓延着细密如蛛网的血管,近乎像是动物身上的血肉雕琢成的。 地面上也密集地纵横着某种植物的根系,奇异的玄异色彩流淌着,微微地鼓动着,宛如生物的脉动。 仔细一看,这院子里的所有植物,都有些古怪。要么是花长得太像人手,要么是叶子没有风却在自己摇动…… 掌柜从容地从花丛小径中穿过,推开他的房间的雕花木门。那房间和重六想象中的别致典雅全然不一样。各式各样不同年代风格款式的古董、摆设、小物件堆在摆得满满当当的古旧家具上,摇摇欲坠,几乎像是某间疏于打理的老当铺的库房了。 重六才往屋里走了几步,就不小心踢倒了一座铜制的宫人跪像灯架。他手忙脚乱地把灯架扶起来,又撞翻了旁边的一只景泰蓝花瓶。 “行了,不用管它们,过来。” 重六小心翼翼地在地上找能下脚的位置,挪到已经落座的掌柜面前。掌柜指了指对面一张雕刻着精美竹纹的枣木方凳,“坐。” 重六落座后,掌柜把怀里的那枚手绢包拿出来,放在桌上,“你有没有用手碰过这东西?” “都是隔着布的……那位仙姑让我不要用手接触。” “现在看来,你碰不碰其实都无所谓了。”掌柜叹了口气,抬起眼睛望着他,“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多管闲事吗?”祝掌柜忽然低声说道。 重六不确定掌柜指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掌柜都知道些什么,“我没有啊……” “这世间一切已经发生的,正在发生的,和还未发生的,都已经按照因果的起承定下了。生死定数尤其如此。任何造成重大改变的行为都会引来秽,而被秽气沾染的人,向来难有什么好下场。” 重六呆呆地望着掌柜,一脸茫然。 掌柜在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呢? 掌柜看他的表情,叹了口气,道,“你不是一直想搞清楚,我们客栈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么?你是不是觉得,这间客栈里每个人都有点怪?“重六紧张地攥起了手,”我……是有点好奇。” “你和朱乙住在一间屋子,是不是听到他说梦话了?” “……您知道?” “我手下的人,我怎么会不清楚。”掌柜往自己的茶碗里捏了把茶叶,拿起茶炉上用小火煨着的一壶热水倒进茶碗中冲泡,“你听到徐寒柯的名字了?” 重六知道瞒不过,于是点点头。 “你想要推迟他的死期,为什么?” 重六愣了一会儿,回答说,“死总不是什么好事,能救人一命应该是好的吧?” “死会发生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为什么你会觉得它不是好事?” 重六想了一会儿,答道,“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不代表就是好的啊。人死了就烟消云散,什么希望都没了。” “看来你不信鬼神,不相信人有来世?” 重六抓抓头,“我觉得……来世这种东西,就算有,可能也跟我们想的不太一样……既然没人从那边回来过,我们也只能瞎猜,还不如当没有的好。” 祝掌柜微微歪着头打量着他,仿佛第一次看见他一样。 “你说的不错,所谓来世和因果,确实跟大多数人想象的不太一样。”他合上茶碗的盖子,将那蚕蛹捏了起来,“你知道这是什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