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文学网 - 都市青春 - 槐安客栈怪事谭在线阅读 - 第26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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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影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他那半透着光的面纱仿佛在水中般舞动着。他的周身舞动着许多丝绦一般柔软修长的东西,随着万丈疯狂色彩轮舞。简直宛如天人一般。可是当那些“丝绦”冲出裂口,蔓延向真实的世界,便可看出它们并不是丝绦,而是铺天盖地数不清的恐怖触手。它们仿佛是金属的、又像是肉做的,上面无数种不停变化的、超出人类视觉认知范围的颜色在随着角度的变化而变幻,吸盘、眼睛、嘴和毒针一样的器官不停浮现又消失,好像是流动的液体一般。

    梦骷真人已经吓得瘫软在地动弹不得。那些疯狂的色彩侵蚀着他的双眼,魅惑着他的大脑,在他的意识中灌注了将会囚禁他一生的噩梦。

    那如噩梦般污秽又无比妖艳华美的触手不断延伸,轻轻地卷起了被血染满半个身体、意识开始恍惚的勾陈先生。重六看到他的师父在笑,双手轻轻抚摸着缠绕着他腰身的触手,宛如是在摩挲情人的手背。

    “我终于找到你了……”

    重六看不见那个人影的表情,但很奇怪地,他能感觉到它身上没有恶意,没有贪婪和残暴,有的只有如海般深广的平静,和一丝丝的……眷恋。

    但那毕竟是秽主宰的身体,它与勾陈先生接触到的地方很快开始发生奇怪的反应。触手和勾陈先生的皮肤接触的地方在迅速溃烂,如沸腾一般生出水泡,冒出嘶嘶的烟。他的师父的表情开始被剧烈燃烧的疼痛扭曲,但他强忍的剧痛,大声说道,“我属于你,拿走吧,全都拿走吧!”

    在皮肤开始剥落、露出鲜红的肌肉的时候,勾陈先生终于开始惨叫了。那凄厉的叫声刺入重六的意识最深处,令他全身都在颤抖。

    梦骷就是在那个时候逃跑了。一些触手一直蔓延出了神殿,仿佛是在追逐他,但勾陈先生仍然在这里,在被来自异世界的神明分解着。他的肌肉也开始融化消散、骨骼、眼珠、大脑……全都溶进了那些狂乱的光色漩涡中。他的师父在那一刻死去了,身体的每一个分子被打散,每一颗细胞都飞散开来。

    那千万光色的神明在那一刻知道了关于人类身体的一切,知道人类最小的一颗细胞中有多少更加微小的元素,而这些小小的元素里包含着建造一个人类的全部图纸。

    重六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它对人类的某种好奇和痴迷,就如同那些喜欢收集石头、喜欢观察昆虫的人类一般。它愉悦而赞赏地将所有知识吸收在它的光彩中,然后重新将已经被打散的勾陈先生,一点一点拼接回来。

    整个过程太过诡异,任何看到的普通人都可能彻底疯狂。

    先是一团肉块,然后迅速扩散成一整颗大脑,紧接着是骨骼,在骨骼中又拼出了内脏血管,覆盖上肌肉和皮肤。人体中数以亿计的细胞没有一颗错乱,最完美的精确,简直就像是时间倒流。

    很快,勾陈先生重新出现在了空中,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没有一丝错乱,身上的伤口血迹也都消失了。勾陈先生浮动在一团蒸腾的光彩中,宛如新生。

    而他的手中多了一样东西。一样散发着蓝绿色荧光的、半透明的东西,似乎还在缓慢地起伏着。

    重六凑近,想看得更清楚。那蓝绿色的东西有些像僧帽水母,流转着荧荧变化的幽光,微微起伏仿佛在呼吸。

    “这就是穷极之书吗。”他听到勾陈先生说道。

    穷极之书……

    紧接着,一系列的画面浮现在他的头脑中。他看到那“水母”下方拖长的触手扬起,末端的尖刺刺入勾陈先生的头颅各处,而后勾陈先生的双眸中眼白彻底消失,脸上的表情也彻底消失了。他像是成了一具容纳另外某种东西的空壳。

    勾陈先生出现在混乱的、布满肉质勾回的大地上,面对着纵贯天地的巨大裂口。他的身体中爆发出不属于他的强烈秽气,千丝万缕非物质的触手从他的身体各处迸发出来,迅速将裂开的空间拉合到一起。

    勾陈先生挤入狭窄的石洞,爬过悠长的隧道,站在他已经引流出的小型源汤前,将手中捧着的“水母”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水母”就是他。

    他就是书。

    重六恍然地望着定格在空中,珍惜地抱着他的种子的勾陈先生,竟没有觉得意外。就好像,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想起来。

    他甚至记起了全知之神为什么要把他交给勾陈先生。

    因为它的书中缺少章节。缺少这个星球这个时间节点上关于中原人类的章节。它不仅仅要记载一切,还要体验一切,感知一切。既然它已经无法再直接进入道气主宰的宇宙,便将自己的种子散播到不同空间不同时间不同星球不同地域。当这些书完成了,它也便跟着更加完整,更加广大。

    不断变得更加完整、更加广阔,这是全知之神犹格索托斯最原始的冲动和本能。

    毕竟它是全知之神,就算是最微不足道的蚂蚁,也必须被容纳在内。

    重六隐约想起这里并非他的起源。被困在海棠木箱里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在这颗星星诞生的最初,在陆地还不存在整个大地都被海洋覆盖的时候,他就已经存在了。那时的诸神还未划分阵营,道气与秽气均等地分布在每一个宇宙中,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有可能。

    他从那时候就开始记录,这是他唯一的本能,唯一的生存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