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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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山傍水是个十分适合读书育人的地方,门口石碑上刻着的征知两个字,有人道:“所谓征知,可是选自尚书?” “正是。心有征知。征知则缘耳而知声可也,缘目而知形可也,然而征知必将待天官之当簿其类然后可也。五官簿之而不知,心征知而无说,则人莫不然谓之不知。读书者本就是在不断探索,追寻问题的道路上,活到老,学到老,当如是。” “我希望进这座书院的人,无论是学生或者是先生,都有一颗求知的心,能够多问为什么?人只有不断的探索,才能不断进步。若是止步不前等于退步。” 一群走来的人大体有二三十个,谁也没有想到明夷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多问为什么,不进则退吗? 细细一想极有道理,像他们活到现在的人,比谁都更清楚能够拥有今天的名声并不是意外所得的。 那些年里,他们曾经多么努力的学习,又是多么努力提出各种的问题,以让自己解除心中的困惑。 “三人行则必有我师,孔子所云,亦是我辈学习的楷模。”明夷说到这里,所有人更是静默。 很多问题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没有提出来,很多时候是因为暴露出来的问题,或许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麻烦。 “如今这天下容得多问吗?”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大清自入关以来怎么对待汉人的在场的人都心里有数。 “留发不留头。这是想让我们汉人都和他们满人一样。”有人更是愤愤的说出这样的一句话,神色之间充满了愤怒。 一阵轻咳声,算是提醒说话的人都注意点,千万不要忘记明夷是什么身份,莫要觉得明夷提出那样一些看起来好像对他们很友善的问题,就真的和他们是一样的人,这一位可是满蒙的结合,并不是汉人。 “大清实施的这些政策的确惨无人道,为此心生不满,怨恨有什么不对,但是,让他们来改变我们为何不想办法改变他们。诸位也说了,满人和汉人,汉人几何?满人才几何?”以人数来论的话,定然是汉人比满人要多得多。 “如果在明显汉人比满人多的情况下,都能让满人改变汉人的想法,要自我反省的难道不是在场的诸位吗?”明夷既然打开了话匣,就没有不说下去的,要是不把这些人忽悠上船,就明夷一个人能干什么? 听完明夷的话,很多人面面相觑,也是拿不准明夷究竟站在哪一边? 明夷的身份大家都已经知道,分明是满蒙联姻的血脉,当年在明朝之前蒙古人一统天下,当时也是令天下人不敢忘怀的欺压时刻。 真要说起来,满人也好蒙古人也好,在场的诸位打从心里差不多都是一样的态度,并不看好。 “我知道诸位心中的困惑是什么,无非是我的身份,我一个满蒙联姻的蒙古格格,更算是皇帝的女人,在你们看来,虽然我无名无份,不见得我不会是皇帝特意放出来的饵。你们会对我心存防备,理所应当。” “可是我想告诉你们,对于大清的制度,很多政策我都心生不满。虽然我不满的理由和在场的诸位有些差别,但最终说来也算殊途同归。只要最后能达到的目的一致,原因果真就重要?” 明夷并不畏惧的,把这些人心中的困惑全部都道破。相互之间并不熟悉,很多人心中存着的疑惑,也不会轻易的说出口。 皇家的事本来就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应该掺和的。 皇帝的女人有名分也好,无名份也罢,都应该少管。 但是他们从未想过明夷竟然如此的了得。妙笔丹青画得栩栩如生,如今这诸多大家中,能画出这样令人感同身受的话并不多。 都说观画如看人,明夷能懂天下百姓的喜怒哀乐。定然不会室内等卑鄙无耻,等同于欺压他们的八旗子弟。 “先前听说明夷格格上折状告八旗子弟,致使朝廷彻查满州八旗,更是换下一批不作为的官吏,这么多年来,八旗子弟如何欺压我们汉人,我们都清楚,不是没有人上折转告过,但是都被人压下了,也让我们觉得如今这天下已经是满人的天下,想让我们这些汉人过上好日子,只有一个可能。” 所谓的可能当然不会宣之于口,落人于柄。 在场的聪明人全都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不过如此。 “是啊,谁都清楚什么叫鱼死网破,真要是被人逼到一定的地步,便怪不得旁人拼个你死我活。天下想要安稳,如果不能安抚这个天下的汉人,终将这个天下做不完。元朝为何而亡,前车之鉴,难道不该吸取教训?”明夷将这些人不敢说出口的话,劲都说出来,言语之中充满了讥讽,没有人想到明夷胆子那么大,这样的话也宣之于口。 明夷面对这些人诧异的目光,不以为然的一笑,“让诸位见笑了,一时气愤,便不由自主的说了这些本不该多说的话。” “我们什么都没听见。”有人配合无比的说出这一句,明夷笑开了,此时已经来到几处院落前。 要说山下的石碑看起来十分简陋,来到书院前,看到偌大的院落,山清水秀的地方,建筑看起来也分外的和谐。 站在正门之前一眼看不尽究竟有多少的院落,惊叹之声道:“好大的书院。” “诸位请入内细看。”当然得大,明夷办起这个书院可不是打的小算盘,要是不想想办法一气建成这么大的书院,怎么可能支撑得了她将来继续要干的事。 这个时候门口也早有人迎着,为首的人,当然就是燕齐。 想起明夷方才所做的画,一照眼就认出燕齐来。 “这是方才名姑娘画中所画的人。”指着燕齐而问,明夷坦然地承认道:“正是。” “明姑娘将他的气度画得丝毫不差,一眼便让人认出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打量着燕齐,也夸赞起明夷来,燕齐莫名。 明夷并没有要为燕齐解释的意思,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等燕齐看完的画自然就会知道,因而明夷给他一记稍安勿躁的眼神,请一众人都往里去,她这书院大得很,说来这么多年画的画也不足以让明夷把书院每个房间挂完。 提到这回事,明夷还显得有些难过。毕竟没能把该挂的地方挂完,对明夷来说就算一种失败,接下来,明夷得参考每个地方专门画配对的画。 “果真都挂满了画。”一进屋大家就看到屋里的画,各自分开凑过去看着明夷的画。 当然也好奇地询问明夷,刚画的这七幅画,挂在哪儿? “这一处是征知书院的正院,就挂在廊前。”明夷都想好了,每一个来到书院的人都应该第一眼看到这七幅画。 承载着大清如今诸多百姓情形的画,应该让这些将来的国家栋梁都睁大眼睛好好的看一看,想将来能够出人头地来到书院,是不是也应该为国为民多做一些事? 有些东西就应该刻进人的骨子里,永生永世都不要忘记。 听到明夷竟然要把画挂在前面走廊之上,多少人张大嘴巴很想提出反对的意见。 “于诸位来说我的画算是神来之笔,但对我,我只是想把我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画出来,也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认可,或许还能唤醒一些人,如此而已。”大抵对于画的定义不一样,因此做法也会有些不同。 明夷的话对很多人来说等同于收藏的艺术品,可是在明夷看来,这就是一幅寻常表现大清百姓生活的画罢了,不必过于看重,若真是画有什么损失,再画一幅就是。 “诸位可以随便看,随便走。若是看累,走累了,前面准备了一应茶点,若不嫌弃,不如一道品茗用些点心。”明夷看到其中的人早就叫她挂在一旁的字画勾得走了,含笑地说来,让他们放开去走。 四下的准备,明夷等着他们去发现。 听着明夷大大方方让他们可以到处闲逛的意思,顾不上管明夷为何能让他们到处闲逛,不过,逛就逛,谁怕的谁。 各自散去,想看看这征知书院到底有多大,明夷手中有多少好画。 一下子人都不见了,燕齐这个时候上前道:“让他们随意闲逛?” “随意,里面有多少人是真正的名家大儒,可得睁大眼睛瞧瞧,用一些东西能最快识别一个人,挺好的。”明夷说得意味深长,燕齐有什么不明白的,佩服的作揖。 明夷的主意正,做事有章程,张驰有度,拿捏着人心,一点都不敢松懈。 “他们逛他们的,我们去喝茶。”早准备把人请来的,一应喝茶的工具自然也备好,各种各样的好茶,明夷从来不缺,今年最好的茶,从进贡的那一批里,玄烨早早送到静宜园,明夷每回瞧着那些茶,就想起玄烨那张脸,干脆让人收起,一样都不要。 自己喝的茶,明夷果断的让乔幽准备。 不过,今天请人那么大的场面,她不想喝,却必须拿出去请人喝,没理由丢着茶叶坏了,正好这些好茶,可以在一定的程度上表现对客人的看重,明夷需要这些客人,岂有不多表现表现的道理。 征知书院,几乎覆盖半座山,其实此处原本也是一座书院,只是因为经过王朝的更迭,或因人才的流逝,又或是因为战乱,书院败落。 明夷让乔幽找地方的时候,要求地方得大,乔幽让人找了不少日子,最后选定此处,不得不说,这里确实不错,山青水秀,至少明夷很是满意的。 之后如何在原书院上修起书院,明夷图样都画好了,具体怎么操作,自有建房的专业人士,哪里用明夷操心。 而在书院之中,有一处花园,里面布局的十分雅致,可以让人在此休息,正值春来,园中有些花开始冒绿,也有一些含苞待放。 园中有一棵大树,也不知有多少年的历史,枝大树茂,坐在树下喝茶品茗,再是自在惬意不过。 明夷请燕齐坐下,突然地说起道:“像你们男人,是不是有需要的时候,你们就不会把所谓的规矩放在眼里,反过来,若是不需要的时候,规矩会大如天?” 燕齐怎然听着一顿,随后连忙地道:“于我而言,规矩不规矩的,不杀人放火,也不曾谋财害人,触及王法,不守也罢。” “啊,这个问题不应该问你,毕竟你同他们不一样,拿你来衡量世上男人给女人定下的规矩,不太准确。”明夷说到这里,亦是微微一笑。 与燕齐从第一次见面,燕齐看到明夷的时候,燕齐的脸上就没有见到陌生女子所带有的独有审视。 眼下这大清朝,自宋朝朱理学说盛行,几乎将女子打压至极致,男人和女人,七岁不同席,动不动就说女人不守妇道,这个不许女人做,那个不许女人。 三寸金莲,更是恶习,男人说是喜欢那样扭曲的美,实际上呢? 缠足后的女人,根本连走路都费力,无法是想把女子困在方寸之间,明夷有幸见过三寸金莲,那完全被折坏生长的脚,明夷想起来都觉得触目惊心,不过,有些话以前明夷纵然及有不满,不愿意惹麻烦,终究不能轻易说出口。 如今,不一样了, 既然她仅想太太平平的过日子,没有人愿意让她过,她便不过这安稳的日子,自保重要,她不能改变她现在的处境,若能改变天下人的处境,有何不可? 但也正是因为朱理学说盛行,男女之别,明夷没少听人说,好在满蒙对这样的规矩并不算太看重,不过该守的,依然得守。 明夷见过许多的男人,每一个纵然嘴上什么话都不说,也会用眼神无声地提醒明夷,男女有别,有男人在的地方,像明夷这样的女子,就应该注意避嫌。 但直到现在,明夷并没有从燕齐的眼中看到这一点,因此,明夷想和燕齐论起男人和女人的事来。 燕齐听着听着,不能不说,明夷算是在夸赞他了,“或许是因为除了所谓的规矩,其实都不如生活更实际。” 说得也对,富家出生的女子才有资格缠足,像那些一般的穷苦人家,多少人为了吃一顿饱饭费尽心思,家里能多一个劳动力,谁会作死的把孩子缠足养在家里,庄户人家,指着天吃饭,恨不得多长几手双,多干点活,怎么可能愿意白养一个孩子。 明夷笑了笑道:“天下间务实的人不少,也总有太多吃饱撑着的人。” 那么说更是没错,要不是因为有太多吃饱撑着没事干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和诸多的打压别人以表现自己能力的事。 “眼下天下百废待兴,有很多事等着他们去做。实在不行,倒不如为他们找点事。”燕齐给出主意,明夷赞赏的点头。 细细说起一些事情,等到参观完书院内的画出来的人,虽是意犹未尽,见到明夷和燕齐,坐在那里喝茶,颇觉的惬意。打着招呼的走过来,明夷和燕齐都站了起来,“诸位先生看得如何?” 询问颇是客气,其中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道:“好,明姑娘不仅擅创作,临摹得也是栩栩如生。” “早些画技尚未有所成,故时常临摹名家大儒之作,为的不过是身临其境,学习名家名作的笔法。”明夷坦然承认,那些年来画技没有进展的时候,她就是那么临摹名家大作,之后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成长,才有今天。 “诸位逛了半天,想必又累又渴,请坐下喝杯茶,吃些点心。”随着明夷的话音落下,自有婢女和内侍上茶,好在这花园之中,虽然没有桌椅却可以席地而坐。 都是名士,也不计较那些虚礼,接过茶坐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明夷的画作来。 不同的画,画成之时,明夷的心境想必也是截然不同的。 有些画一开始表达的情感并非如同他们看到的一样,现在正主在这岂有不问个明白的道理。 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不亦乐乎,和明夷越交流越明白,明夷不仅画技高超,更是饱读诗书。当世大儒之作,明夷全都看过,娓娓而谈,更表露出对他们的推崇。 “我这征知书院,不同于太学,诸位不介意,往后不如常来此谈经论道,著书立作,闲来若是想培养几位弟子。亦可将你们的弟子带来。不怕诸位笑话,我这里不仅仅为育人,也为让天下人,都能多问为什么。前明的许多算术,不知在座的诸位有哪些比较精通,我想讨教。”明夷诚恳的表现出想向人学习的态度,希望能够有一位能够站出来指点迷津。 “明姑娘也喜欢算术?”听到明夷竟然还会钻研这等并不为世人所接受的科目,不少人都有些好奇。 “喜欢的。算术不仅可以用于算账,如制作武器,建筑房子,哪一样又离得开算数?只是没有想到这些年来随着朝廷定下科举,而且固定四书五经,曾经其他科目一都被舍弃,除进士外,竟然不为世人所喜。朝廷不重视赢得天下百姓自然更不愿意去学。”说到这里,明夷颇是叹息。 “想唐诗宋词,如今当事可有能匹敌之?帝王专权,只想如何控制这个天下,却从来不想随着帝王的专权,也会造就整个天下无法更进一步。春秋战国,虽曰礼乐崩坏,但百家争鸣,现一代文化盛世,诸子百家,至今仍令我辈心之向往。我虽为满蒙之人,却一样极喜于这种灿烂的文化,更希望能再现一代文化盛世之状。” 提到唐诗宋词,百家争鸣,不少名学大儒都认同的点点头,那样文化的盛况,多少人同样恨不得能够身在其中,不到感受那璀璨的文化历史时期,可惜终是他们生得晚了。 “诸位若是不嫌弃我这征知书院庙小,我想请诸位一道留下,虽不知能否再现诸子百家,唐诗宋词之盛况,但吾辈只要努力,成与不成,算为天下人开了一个好头。莫让这天下的人只以为四书五经最佳,而不知诸子百家,各有所长,皆为我辈当习之经典。” 如果从一开始明夷就和他们提出邀请,希望他们能够留下一起谈经论道未必见得这些人会答应,但是看完明夷的画,又和明夷刚才有过一番交流,意识到明夷是女流之辈不假,却也是有真才华的人。 说起唐诗宋词百家争鸣,明夷神情之间透露出来的向往,情真意切,也让他们不由自主的为之动容。 其实谁人不想能够再现一代文学繁华,认认真真做学问的人,也希望能够让更多人明白他们一份心意。 “诸位可以放心,在我这征知书院内,诸位的吃住我都包下了,不过,若是来日有了学生,学生求知问解,望诸位不吝赐教。”明夷很清楚人的担忧是什么,先一步道出她的意图,让他们可以放心。她所图的是他们的本事,为此,可以做很多事。 “明姑娘一番盛情邀请,我们就当仁不让了。正好这么多人都是为明姑娘来此,有缘相聚也是各自的福分。不过我们的有言在先,哪一日我们愿意走了,明姑娘不能拦着。”谁也不能说能在一个地方待多久,若是有一天当真要走了,明夷可不能说不让。 “这是自然,我这书院诸位可以来去自如,我绝不强求。”明夷又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就算要留人,必须也是凭本事让人心甘情愿的留下,怎么能强迫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