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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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样的人,也是最容易做细作之人,他白皙的脖颈上还挂着一道红痕,可不就是日前被姬林用剑刃误伤的痕迹么? 正是跟在薛国二公子薛魏身边,那个性子懦弱温吞,说话总是怯生生的小臣! 此时那小臣摇身一变,一身华袍加身,神态举止哪里还有一星半点子的弱气,也不见了懦弱,只是温温吞吞的感觉更甚了,浑身上下懒洋洋,眼睛似睁非睁,仿佛不将所有的事情放在眼中,这样的态度着实令人恼火。 那男子走过来,理了理自己松散的鬓发,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袍,这才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抬手向姬林作礼,说:“不知天子到访,险些失礼与我王,当真是不该……是了,小人还未能介绍。小人徐国国相容居,拜见天子。” 容相! 祁律眯了眯眼睛,怪不得当时听容相的声音很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但是一时想不起来,只因着虽然声音耳熟,但是气质没有半分相似,所以祁律一时没有将徐国的国相和为薛魏挡剑的小臣联系在一起。 在徐偃王还当政的时候,徐国称霸一时,周边三十六个国家俯首称臣,于是徐偃王觉得自己是时候与天子比肩,自立为天子。 徐偃王时期有一个很著名的大臣叫做容居,容氏一门在徐国异常鼎盛,几乎占领了徐国的半壁江山,而面前的这个容居,当然不可能是徐偃王时期的容居。 此容居乃是容氏后人,只不过同名而已。 相同的也不只是名字,还有容居在国中的地位,容居年纪轻轻高居徐国国相,在徐国一手遮天,可谓是祭仲一般的人物,关键徐国的国君并没有郑伯寤生手腕子铁,所以徐国的国君都制不住容居,容居在徐国,是超越国君存在的权势。 让人没想到的是,容居竟然掩藏在薛国,装扮成薛国的一个小臣,一直藏在薛魏的身边。 容居作了一礼,看起来恭恭敬敬,但实则一点子也没有恭敬的意思,不等姬林说话,容居已经自顾自起身,他的黑发顺着作礼的动作滑下来,脖颈上不只是有一条划伤的痕迹,更多的是斑斑驳驳的红痕,连绵起来,一眼便能看出来,他昨日晚上必然十足精彩。 容居起身,笑了笑,说:“两条路,一条是生路,一条则是死路,不知天子喜欢哪一条?” 姬林眯着眼睛,没有立刻说话,容居似乎等的不耐烦了,打了一个哈欠,很慵懒的说:“天子快些打算,快些解决了这些麻烦事儿,咱们也能快些离开。” 姬林突然一挑唇角,淡淡的应和了容居一句,说:“是啊,的确应该快些解决。” 容居听到姬林的话,微微蹙眉,不知姬林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候,突听徐国的士兵大喊着:“失火了!不好了,失火了!!” 一个士兵跑过来,非常惊慌,面上还被黑烟熏得一片斑驳,大喊着:“将军!不好了!失火了!粮仓……粮仓失火了!” “甚么!?”徐国将军吃了一惊,说:“好端端的粮仓怎么会失火!?还不快去救火!” 滚滚的黑烟顺着那士兵来禀报的话,打着转儿的腾上天空,快速向上冒去,与此同时,便听到“杀——!!!”的声音,从此面八方包围而来。 容居一眯眼,说:“怎么回事儿!?” 徐国将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按理来说,他们的营地这么隐蔽,虽然屯兵两万,但是仗着丛林的优势,就算是洛师的虎贲军找上一年,也未必能找到这个地方。 然而如今,四面八方突然冒出了杀声,已经将他们包围在中间,粮仓又滚滚的起火,如此一看,这粮仓起火绝对并非偶然。 徐国将军大惊失色,立刻想要去查看情况,这电光火石之间,“嗤——!”但听一声轻响,仿佛是皮肉分离的声音,薛魏手腕一转,袖中竟然藏着一把小剑,猛地刺过去,趁着徐国将军不备,手起刀落,动作干脆利索,直接一剑斩下了那徐国将军的项上人头! “咕咚——”脑袋飞窜下来,直接砸在地上,飞溅一捧血花,姬林反应迅速,趁着混乱一步抢上去,搂住祁律,温热的掌心盖在祁律的眼眸之上。 祁律根本什么也没看清楚,只听到一声脆响,紧跟着是“嘭——骨碌碌……”的声音,徐国将军的人头滚过来,滚到了姬林与祁律面前,祁律因着被姬林盖住眼睛,所以什么都没看见,姬林则是冷漠的将那颗面容狰狞,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掉了脑袋的人头踢开。 外面杀声一片,薛魏突然出手摘掉了徐国将军的脑袋,姬林一声令下,五十虎贲军立刻行动,与外面的兵马来了一个里应外合。五十虎贲军的确少了一些,但是打开营门不在话下。 营门大敞,祝聃与公孙滑带领的虎贲军立刻从外面扑进来,将整个军营团团围住。 姬林搂住祁律,“嗤!”抽出佩剑直接割断他手腕上的绳子,说:“太傅,没事罢?” 祁律活动了一下手腕,笑着说:“让天子担心了,无妨。” 四周一片混乱,姬林眯了眯眼睛,说:“太傅靠后,小心受伤。” 他说着,提起佩剑,已然陷入了混战之中。徐国的军队失去了主将,一片大乱,又被周八师冲进了营中,更是乱成一片,几乎溃不成军。 祁律退到一边,以免妨碍他们收网,他来到旁边,活动着酸疼的手腕,一眼便看到了徐国的国相容居! 容居似乎想趁乱逃跑,他混在逃兵的人群中,正要往偏僻的营门跑出去。石厚、獳羊肩、祝聃和公孙滑都在指挥兵马围攻军营,似乎没有人注意准备逃跑的容居。 祁律立刻跑过去,看准了容居的背影,“嘭!!”一声直接扑上去,准确无误的将容居扑倒在地。 容居是国相,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身材纤细高挑,祁律牟足了劲儿一扑,容居直接倒在地上,往前扑去,磕花了手心和下巴,疼得他几乎爬不起来。 容居看到祁律,想要拼命逃跑,祁律哪里能如他的愿,立刻将容居按在地上,见他挣扎的厉害,便“嘿嘿”笑着,干脆一跨,直接坐在了容居的腰上,将容居的双手按在头顶,说:“你跑啊!看你往哪里跑?” 祁律十分自豪的抓住了一条大鱼,姬林听到容居的喊声和祁律“猥琐”的笑容,回头一看,脸色不由彻底黑了。 因着祁律骑在人家身上,嘴里还嘿嘿笑着的模样,简直像足了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天子自己还没被祁律调戏过,怎么能让太傅调戏旁人? 姬林赶紧走过去,一把将祁律从地上拉起来,然后让人将容居扣起来。容居本想逃跑,但是没有成功,头冠都被扑掉了,满身尘土,狼狈的鬓发披散下来,那弱气的模样很难想象,他就是徐国的国相。 薛魏走过来,举着手中的佩剑朗声说:“徐营的将士听着,你们的将军反叛,已被诛杀,若有弃暗投明,归宿天子之人,既往不咎,若有顽抗之人,天子虽仁爱宽宥,但也不会纵容叛逆!” 营地的士兵们本就是一盘散沙,他们的将军被杀了,国相被抓了,粮草被烧了,营地还被围了,还剩下了甚么?如果继续顽抗,费力不讨好。 当即便有很多士兵直接将兵器扔在地上,有一个人将兵器扔下来,便有第二个,紧跟着是第三个人,第四个人,更多的人。 “啪!” “噼啪——” “嘭 !” 士兵们不断的将兵器扔下来,然后慢慢下跪,跪在地上,一批一批下跪的人仿佛海浪在退潮,起此彼伏的压低下拜。 容居被虎贲军扣了起来,看到这个场面,脸色一改平日里的慵懒和温吞,双眉怒挑,狰狞了起来。 容居的样貌本很普通,他和宋国的国相华督一样,长相并不出彩,华督是笑起来的时候眉眼舒展,突然光彩四溢,而这个容居,竟然是生气的时候更为好看。 祁律发现,他怒目而视的时候面容瞬间便不一样了,变得好看很多。 容居咬着后牙,恶狠狠地说:“薛魏!你这个阴险小人,你竟出卖于我!?” 薛魏幽幽一笑,居高临下的看着别押在地上的容居,说:“怪只能怪容相太过自负,识人不清。” 无错,的确是薛魏出卖了容居。 当时薛魏假借灌酒,与祁律谈判,薛魏说的都是真话,徐国找到了薛侯尚和薛国太子,要和他们联手。新天子刚刚上位,便大刀阔斧的整治霸强大国,薛国虽然不是什么大国,但是他很害怕,如果天子柿子捡软的捏,自己肯定没有法子。 姬林的手段要比他的祖父周平王硬很多,周平王的治国政策比较温吞,谁都能骑在他的脖子上叫嚣,姬林看了太多这种叫嚣,因此上位之后自然不想步了祖父的后尘。 如此一来便引来了很多诸侯的忌惮。如今的封地诸侯很像三国时期的太守,太守的权利虽然不大,但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土地和兵权,所以已经不听天子号令,别说是不听天子号令,有的时候还会反过来攻打天子。 薛侯尚起了反叛的心思,正好这个时候徐国投来了橄榄枝,两个国家一拍即合,打算坑一把天子。 但是薛侯尚不知道,徐国看上的并非是薛侯和太子,而是看上了薛国的二公子。薛魏一直是个花花公子的形象,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手腕狠辣,行事果决,因此徐国看上了薛魏。 确切的说,是徐国的国相容居看上了薛魏,便有了这么一场好戏。 薛魏的确想要上位,他的父亲和兄长都不把自己当人看,薛魏在薛国的处境很艰难,每天都是死里偷生,倘或真的能坐上国君之位,也算是一件好事。 但是薛魏心中承算清楚得很,容相开出的条件的确诱人,却无法满足薛魏的野心,因此薛魏打算“弃暗投明”,将容居也出卖给天子。 不过容居一直藏在薛魏的身边,说实在的,他也不相信薛魏,毕竟薛魏看起来恭敬,内在却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一不小心便会撕咬饲主。 容居在薛魏的身边,薛魏不好打草惊蛇。按理来说,当时容居在薛国之内,而且只身扮成小臣,不管是姬林还是祁律,直接把容居拿下便是了,但为何祁律和姬林没有一个人这么做? 当然有一个很重要的缘故,那便是他们谁也不知道徐国的屯兵地点在哪里。 天子不知道,祁律不知道,就连薛魏这个细作也不知道。薛魏知道,容居不信任自己,不会把屯兵的地点告诉自己,如果不知道屯兵的地点,就不可能打败徐国,徐国定然会用车轮战术和险要的地形与洛师虎贲军死磕到底。 只有找到徐国屯兵的营地,才是一劳永逸的好法子,抽薪止沸,才能真正以除后患。 薛魏对祁律进献了一条既能取得容居信任,又可以发现徐国屯兵营地的计策,但是需要祁律以身冒险。 姬林自然是不同意的,觉得如此一来实在太冒险,如果徐人掳劫祁律,的确会带到屯兵营地,是投石问路的良策,但是如果徐人对祁律做出甚么事来,那姬林真是要追悔莫及。 姬林坚决不同意,祁律倒觉得是个好法子,毕竟徐国和淮夷俘虏了宋公,宋公还在他们手里,时不我待,多拖一天,宋公就会有一天的危险,他们是来营救宋国的,绝对不能算这种糊涂账。 薛魏看出来了,在天子心里,祁太傅是个宝贝疙瘩,因此以人头担保,确保祁律无恙,姬林这才黑着脸同意下来的。 于是薛魏和祁律便联手演了一出好戏,薛魏成功骗取了容居的信任,被带进了屯兵营地。 进入营地之后并不算完,祁律和薛魏进入了屯兵营地,但是如何才能将屯兵的地址告之天子,这是个很苦恼的问题。 营地把守严密,薛魏进入营地之后,容居还是留了后手儿,不让他离开营地,因此薛魏没有办法给天子通风报信,这回就轮到了祁律的看家本事。 当然是理膳了! 薛魏故意提起祁律是个膳夫,看似侮辱祁律,徐国将军一听很有兴趣,便折辱祁律,让他做饭,祁律又故意做了油烟很大的烤肉,因为是明火,油烟滚滚的往天上冒,而且祁律还故意掺了一些湿柴,可想而知烟气有多大。 这何止是做饭的油烟,简直便是狼烟! 祁律一连做了好几天的烧烤,烟气一直滚一直滚。徐国多丛林,但是地势比较低陷,姬林带人登高观察地形,果然看到了浓烟的来源,所以早就派遣祝聃与公孙滑二人带兵迂回,两队人马偷偷来到徐国屯兵的营地附近准备。 而天子则是“装模作样”的,只带了五十人马来到徐营会盟,表面上好像是徐国占尽了上风,其实他们根本不知,在不知不觉中,营地已经沦陷了…… 容居听到薛魏的复述,气的浑身颤抖,分明前一刻浑身颤抖,下一刻却哈哈大笑起来。他一向比较温吞,如今露出愤怒的面容,整个人光彩四溢,暴露着锐利犹如宝剑的锋芒,说:“你们看到了,你们亦看到了!薛魏便是一头白眼狼,是永远也喂不熟的!他做了我徐国的细作,坑害了自己的父亲和兄长,如今却因为天子给他的利益更多,转头投靠了天子……你们谁可以保证,薛魏这头野心勃勃的狼,不会反咬你们一口?!他出卖你们,不过是一块肉的事情!总有一天,你们也会像我一样!” 薛魏眯了眯眼睛,脸色沉了下来,因为容居说对了,薛魏的确是一个两面三刀,见义忘利之人,谁给的好处多,他就会投靠谁,不止如此,他还会两面逢源的讨好处。 这次最大的受益者绝对是薛魏了,帮助天子拿下了徐国屯兵,立了大功,又推翻了自己的父亲和兄长,如今薛国再也没有别的继承人,只他薛魏一个,因此薛魏才是这次战役的最大受益者。 自古以来,双面间谍绝对没有好下场,他们的确立功无数,缺一不可,但是双面间谍总是让人不放心的存在,只能斩草除根,才会高枕无忧。 容居很善于发现人心,他几句话下来,便让众人的脸色难看不已。 薛魏想要反驳,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没什么话可以反驳,毕竟这都是事实,而且摆在面前,每一个人都看在眼里,自己就算是反驳,也只是徒劳。 就在这个时候,祁律却笑了起来,好似很不在意似的,说:“容相啊容相,亏你还是徐国的国相,难道容相你觉得,江山是忠心巩固出来的么?天子自然需要将士们的忠心,但天子也需要野心,有些事情,是忠心的人没有办法去做的……狼要吃肉,这是自然的规律,谁能逼着饿狼一心向善,只吃青草?天子难道会少了这两块肉么?合着天子好像养不起狼似的。” 姬林被祁律的口气逗笑了,的确如此,姬林向来不是个小气的人,狼想要吃肉便给他肉,总比一头狼想要吃星星月亮来的实在。 天子并不怕狼要吃肉,怕就怕这头狼想要吃星星,想要吃月亮,因为那是天子给不起的,比起来星星和月亮,天子和狼能保持着一个互惠互利的关系,岂不是皆大欢喜,还要强求甚么呢? 容居听到祁律的话,稍微有些愣神。姬林眯了眯眼睛,突然笑了起来,说:“容居,如今寡人也给你两条路,一条是随寡人回薛国做客,这两外一条么……便是请容相留下一封对徐国忠心耿耿的遗书。” 他这么一说,容居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抿着嘴唇不言语了,眼眸闪烁着寒光,胸口快速起伏,仿佛隐忍着巨大的羞辱一般。 祁律笑着说:“看来容相对徐国也不是多忠心嘛,连遗书都不肯留下,如此一来,只好与我等回薛国做客了?” 姬林沉声说:“带走。” “是,”薛魏立刻拱手说:“魏敬诺!” 薛魏将容居押解上,众人轻点俘虏,准备回到薛国去。 他们这趟来参加“会盟”,没有辎车,毕竟徐国的地界很难行,一路都是丛林,辎车无法通行,全都是骑马。 众人离开营帐,姬林一个帅气的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黑色的天子衣袍抖动,发出咧咧风响,那简直便是英俊帅气的标杆。 祁律眼望着天子潇洒的上马动作,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高头大马,咂了咂舌,刚准备认命的上马,便听天子说:“太傅与寡人同承罢,带来的马匹数量有限,无有多余的。” 天子可谓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分明有多余的马匹,就算是没有多余的马匹,也不能让天子和太傅受了委屈,肯定是士兵们少乘一匹便罢了。 祁律没想到这一节,听到天子的话眼睛一亮,只是想着自己可以不用单独骑马,无需和马匹作斗争,当真是大好。 于是祁律眼睛亮晶晶的对着姬林点头,一时间闹得姬林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