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复生

    从角门出, 楼天宝从扫清了门前雪的贤王府往街道上走。

    昨晚的暴雪将整个上京城渲染成了雪白一片。抬手望去，整个世界都是冷冷的雪色，偶有天光与烛火从云层与雪色中透露出来，也只能温暖它周身一片。

    一脚踏出一个雪印子。

    楼天宝听着自己踏雪的“吭哧吭哧”声, 陷入思考。

    其实, 从她来这里的第二年起, 她就开始留心周围的异能者。然而上京城内她从未寻见, 就算有, 也被那逸仙楼楼顶的红色旗帜给吸引去抓走了，大约一两位吧。

    再往后就没有消息了。

    这里没有通讯手段, 张贴布告用暗号什么的很快就会被探子发现，楼天宝不能用传统的办法联系到他们。

    像是《异选》这样的书，探子肯定也知道，说不定那些书局的老板, 也是探子的一员。就因为这里头的东西，大多只有异士和高知识水平的人能看懂。

    但是, 高知识水平的人往往被阶级思想束缚, 不可能认同；能认同这些思想的自然是异士了。

    倘若这些人跑去书局, 等待的八成是另一批探子。

    北宁祖孙三代皇帝, 真有你们的。

    路上有雪, 即便穿了雪鞋扎了茅草绑腿, 走起来依然吃力。想了想, 她还是去叫了马车，坐车回了广源商栈。

    扩建过的广源商栈改了名，现如今叫广源商会, 是上京城第一家商会, 也是北宁第一家商会。

    商会并不是完全的私人性质, 其组成方式类似股份制，有多个领导者，并且直接受吏部中新部门监督。这一部门贤王也有受理，胡一广从中获得了不少好处。

    下了马车，正在门口小间里的孟大爷看到了楼天宝，立刻招呼她往里走。

    她看孟大爷似乎有些急切，便下意识问：“胡爷回来了？”

    “是，今天早上回来的，还给你带了不少东西。你去后头他的房间，现在他应该换好衣服了。”

    楼天宝将手里的暴富交给他，兴冲冲地往商会后的私人间走。那有着河清海晏屏风的茶室，就是胡爷的私人办公室。

    最近几年，楼天宝已经在商会中出入自由了，有喜欢她的，还会叫她一声“小胡爷”。

    走入后间，她抬头就看到了坐在软塌上的胡爷。

    胡爷穿着一件熊皮改的袄子，手上捧着一个汤婆子，屋内暖烘烘的，正昏昏欲睡。

    “干爹！”楼天宝喊了一声。

    胡爷的瞌睡猛地被她打断了，整个人为之一惊，手里的汤婆子差点掉了。

    他挑眉道：“你这混账，干什么不好非得吓人。每次都要被你吓掉半条命。”

    楼天宝嘿嘿地笑着，走近了他。

    这没办法。她平日和自己的队员就没大没小的，现在身处讲究尊卑孝悌的世界，让她真是累得慌。

    还没等她说话，胡爷就在榻上挣扎两下，坐了起来。

    他招招手，示意楼天宝走近些。

    楼天宝便过去，他一脸神秘地说：“干儿，你猜猜这次和南刘通商，我们发现了什么。”

    “很多很多来自异士的发明？”

    “这算什么。”胡爷一脸不以为然，“重新猜。”

    楼天宝一脸疑惑：“这还不算什么？好吧，那我放开了猜：南刘那边异士大大改良了武器、农作用具、日常用品甚至是农耕制度……”

    “接近了接近了。”

    楼天宝眨巴两下眼睛：“你别和我说他们正在重用异士？”

    胡爷笑眯眯地说：“那里有很多异士。但是轻易察觉不出来，我是在宫里发现，有人漏了马脚，于是寻了机会自行确认的。据我观察，那户部尚书和吏部尚书，肯定是异士。”

    一下观察出来两人，这发现了不得。

    楼天宝说：“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南刘境内才会有大量的异士痕迹……那按照之前的发现，那南刘的刘帝也是异士？”

    她想起之前手势头面店老板告诉她的事情了。

    胡爷道：“此次出行并未见到南刘的皇帝。有这个可能，但这只是谣传，我们明面上也不敢直接询问对方是否是异士。阿保，你要是找到机会再去接触吧，不然别冒这个险。”

    楼天宝明白。

    她对胡爷说：“既然光源商栈已经可以与南刘通商，那我得劳烦您做件事，想办法统计一下，南刘之中到底有多少异士的产物。无论是新书籍、新制度、新商品，您觉得有用的就都拿回来。”

    “你要做什么？”

    楼天宝摸摸下巴：“前一年中秋时，杜生不是给我测过一个字，我写了‘皇’。后来，这字变成了呈，他告诉我若想成事，必须备礼。我又想了很久，这北宁的达官贵人们，会对什么东西感兴趣——金银财宝都是俗物，想来想去便应该是新奇玩意儿。”

    “可是新奇玩意儿我都能进货买回来。”

    “我知道。所以干爹，我说的不止是这个。其实南刘的技术发明等已经非常本土化了，不过依然有异士的痕迹……我在考虑，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全面提升社会生产力，应对紧急情况。”

    “社会……生产力？”胡爷没接触过这个词语，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楼天宝解释：“其实我就是想抄作业。对面南刘应该是正在逐步改进社会结构和状态，以求应对二十几年后的末日。北宁这里无组织无纪律，得想个办法把群众集合起来，万众一心对抗末日。”

    胡爷偶尔会被楼天宝嘴里的现代词汇吓到。他缓了缓，理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要让外头的那些人，一同加入你的计划？他们能理解吗？”

    这里可不是现代，没有九年义务教育这种东西，很多人生下来是文盲，到死也是文盲。

    楼天宝道：“这里面涉及到一些比较复杂的操作。胡爷，我的末日答卷上写了解答方法。简单来说，就是牛痘之于天花。”

    “牛痘？天花？你是说末日会以疫病的形势降临？”

    “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比那个情况更复杂，如果没有‘牛痘’，天花有三成几率让人死亡。我说的这种疫病，死亡率是十成。”

    胡爷之前听过楼天宝说她要做官的原因，也支持她的想法。这会儿虽然有点怀疑她的说法，但还是决定相信她。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要我去办的？”他问。

    楼天宝皱皱眉。

    她说：“外头不是下雪了么。我之前拜托你寻找的那个少年，可有线索？”

    胡爷一拍大腿，他说：“之前一直没有，现在有是有了，但是，人寻不见了。”

    “怎么回事？”

    胡爷道：“家破人亡了。”

    楼天宝：“……”

    原来，楼天宝在意识到瞿星会穿到北宁之后，便让胡爷时时留意商队图经城市之中是否有瞿姓人家，瞿姓人家家中是否有少年。

    胡爷找了许久都未找见。但就一个月前，他偶然和其他商队的人交换情报时得知，西北有座小城的地主人家姓瞿，但因长子吃喝嫖赌，家产给败了个精光。不过，那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现如今为了抵债，家里什么都不剩了，最小的孙儿不想被卖进青楼当小倌，干脆找了个机会自杀了。

    听到这里的楼天宝：“……”

    胡爷继续说：“这还不算什么，据说那上吊死的小儿子的尸身，竟然不翼而飞了。还有下人说见到了小儿子跑走的场景。这是诈尸了。”

    明白原委的楼天宝：“……”

    跑去了哪里，无人知晓。他什么都没带，消失得无影无踪。

    胡爷道：“外头天儿这么冷，就算诈尸，也很快会被冻僵吧。原来这世上还真有僵尸这种东西。”

    今天的北宁的确大部分地区有暴雪。

    那小子挨得过去么？

    楼天宝脸色一凛。

    她道：“干爹，给我一份地图。”

    胡爷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看她脸色严峻，知道她又有什么想法了，便立刻拉开身旁的小柜，给她拿了一份地图出来。

    楼天宝让胡爷给她标了瞿家所在的城市，她又标出周围所有小城小镇。好在那瞿家所在的城市周围十分荒凉，只有零星的一两座城，且天寒地冻，几乎没有出行的办法，楼天宝一下又缩小了找寻范围。

    胡爷看她在地图上写写画画，便说：“你这是要去找那个僵尸？”

    楼天宝点头，旋即摇头。

    她将地图收好，对胡爷说：“那不是僵尸，那是一个异士。我马上出发。”

    胡爷又吓了一跳：“异士？！等等，那里距离这儿至少有两天的行程，你怎么过去？”

    “这您不用管。我自己有办法。如果我顺利的话，明儿就能把人带回来。”

    “明天？！”

    楼天宝不等他询问，人已经走出房门跑向自己的厢房。她与胡爷之间还有秘密，毕竟他不是异能者，道具和异能的详细内容，她一般不说。

    回到房内，她重新捏了一个体格健壮的少年人身体，换上适合的衣服，准备好回血药和滋补原液，嘱咐大鳌做好急救准备（大鳌一脸懵逼，他又不认识楼天宝了），这就掏出隐身符和飞遁符上路。

    脚程两日，楼天宝用了中阶飞遁符，将其缩短为两小时。低阶飞遁符速度堪比汽车，中阶飞遁符则是高铁，高阶是飞机。

    楼天宝确认了自己带上的应急物品，确认无误，往帽底按了一张隐身符，又往脚上贴了飞遁符，记住路径，走到门外无雪的大街上。

    左右无人，前后无人，深吸一口气，提步开跑。

    她特意换了一双厚底的运动鞋，这鞋是用未来科技研发的防水防雪款，再加上中级飞遁符的功效，楼天宝仿佛拥有了雪上飘的功夫。

    不过，她来不及感受了，现在她的目标是远方的小城，她要尽快赶去寻找瞿星。

    楼天宝怕冷，平日她能穿现代的保暖外衣，但这里不行，于是她在里面穿了一件件保暖内衣，一件高领羊绒衫，还穿了一件保暖背心。

    外头再穿窄袖胡服与斗篷，这才勉强好了一些。

    这胡服里虽然有绒，但还是比不上现代的羽绒服，而北宁雪天的室外温度很低，可以跌破零下十度。

    她在冷空气里跑了一个小时，感觉有些受不了。临时找了个地方打开任意门换了面罩出来戴上，这才感觉好点。

    身体瘦小跑起来也快，楼天宝实际跑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地方。

    这小城不大，楼天宝沿着街道一路找过去，中途还揭掉隐身符去问人是否有少年路过。

    路边的店铺还有开门的，楼天宝东奔西走，找不到人就去下一个小城镇。

    大约跑了两个城镇，她果然在某个茶摊上问到了少年流浪者的消息。

    这些城里有许多老的少的流浪汉，不过楼天宝特意描述了瞿星的外貌，她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瞿星刚复活没多久，他什么都没带离开了，身体又是刚复活的情况，楼天宝很是担心。

    她按照指路人的说法在雪地里疯狂寻找，终于在一处桥洞之下，看到了盘腿而坐的瞿星。

    他的双手上生着许多冻疮，嘴唇也是青紫色。

    更要紧的是，他看起来连十岁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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