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裴陵融合神魂的过程,比自己预料的要顺利很多，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神魂回归之后，同时回来的那些记忆。 裴陵慢悠悠地睁开眼，看着不远处正在闭目养神的乔冉冉,眸中晦暗不明。思绪和记忆都有些混乱,他撑着额头慢慢梳理着，甚至还有些记忆并不是他的,而是属于之前被吞噬的残魂,以及伴生海兽的一部分记忆。 一时信息量太大,让原本打算在这里一起将之前在神魔战场遗迹得到的残魂一起炼化，裴陵也暂时搁置了,因为他从那混乱的记忆里,刨出了一个有意思的片段。 上一世的他,似乎是见过乔冉冉的。 就像他曾经见过闻子桁一样，在闻子桁的身后，他也看到了乔冉冉。之前没有感觉到,只因为面貌有相似,气质却相差太远。现在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在十分了解乔冉冉之后,重新看到那一部分的记忆,他能肯定，那就是乔冉冉。 或者说，那是属于乔冉冉的躯壳，内里却不是乔冉冉的神魂。 他说他没见过乔冉冉，似乎也没错，因为他只见过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顶着乔冉冉的躯壳,昙花一现。 就像乔冉冉从一开始就怀疑他的来历，说他是“夺舍”一样，曾经出现在他眼前的“乔冉冉”应该也被人夺舍了。跟乔冉冉相处久了，裴陵的脑洞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锻炼，瞬间就想到，能第一时间就发现他的不妥，并且联想到大部分的真相，是不是说明，乔冉冉也有着跟他差不多的经历？ 而且到后来，虽然两人都没挑明了说，可乔冉冉很明显也知道了他不是单纯的“夺舍”，而是“重生”。他就是裴陵，是现在的裴陵，也是未来的裴陵。 那眼前的乔冉冉是谁，那个曾经在他记忆里出来的乔冉冉又是谁？ 从概率上将，如果上一世的乔冉冉被人夺舍了，她的神魂必然被夺舍之人吞噬，那么她又怎么能“重生”在他眼前——按照乔冉冉平时的行为模式，用“重生”来解释，似乎更为合理。 就只有一个解释，在被人“夺舍”之前，乔冉冉就已经死了。 所以，又是谁杀了乔冉冉？ 裴陵眼神凌厉，他想，他大概是知道的。只因乔冉冉曾经告诉过他，她为什么会对闻子桁不假辞色，是她曾经机缘巧合看到过“未来”，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段，闻子桁会杀了她。 这个未来恐怕不是“看到”的，而是乔冉冉“经历”过的。 这很有意思。裴陵更好奇的，是乔冉冉上辈子和闻子桁到底是什么关系，居然会让闻子桁有可趁之机能杀了乔冉冉，还让被夺舍的“乔冉冉”继续留在闻子桁身边。 最重要的是，即使是重生后的乔冉冉，居然还能对闻子桁留有余地，在裴陵看来，乔冉冉会如此，大概是心中还有闻子桁的地位。 “哼！”裴陵冷哼了一声，惊动了正在闭目养神的乔冉冉。 乔冉冉刚睁眼，眼前就是一花，人已经被裴陵凌空抓进怀里，还没意识到裴陵有什么不对，反正每次裴陵出关的时候，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表现，她早就习惯了，只兴高采烈地说：“裴师弟，你醒啦！……” “乔冉冉，”裴陵打断了乔冉冉的话，“你那么会猜，要不要猜一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乔冉冉怔然。虽然裴陵就在自己眼前，可他一直在闭关，她也不能打扰他，所以即使相守也让她偶尔有一种相隔天涯的错觉，就算有乖乖和小木偶相陪，那种感觉也是不一样的。裴陵醒来，看样子也很健康，没出什么意外，她正高兴着，却被裴陵这么一问，顿时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但是她又说不上来。裴陵让她猜，她本来很想硬气地说不猜，可是她的脑子根本不受控制地就开始分析眼前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忍不住就有些委屈，“裴师弟，你怎么了……”她抬眸打量裴陵的眼睛，看着他眼底的一片清冷，很不是滋味，“你是又头疼了？” 说着就想要给裴陵探脉，却别裴陵捏住了手腕，不能动弹。 “乔冉冉，我从来都没瞒过你什么。”四目相对，裴陵也看到了乔冉冉眼底的无措和委屈，心头一颤，“你又瞒着我什么？” “我……”没有的话说不出口，因为她可以转移话题，可以死不开口，但是她不会说谎，“一定要说吗？” “说。” 他想听她说，想从她这里知道真相，而不是从自己所知所觉中去推测那些他不想承认的现实，不然他会被自己的脑补生生逼疯。在此之前，他也许还能对乔冉冉下手，掐断这不应该存在的情感，不允许这影响他判断的存在。 “我……”乔冉冉垂眸，望着自己被裴陵捏着的手腕，目光最后落在自己纤细的手指上，说起来，裴陵的手指比她还要白上一点，如玉般清冷。 “我也见过另一个未来，在我短暂的生命中，也没有你……”乔冉冉斟酌着语言，仔细回忆上辈子，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说的，“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就从头说起。”裴陵捏着乔冉冉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咬，“反正我很有时间。” 于是乔冉冉就从那个败落的小山村开始说起——至于她隐藏最深的，从异世而来这回事，她是绝对不会说的——说到在清羽宗的经历，还有思过崖的日日夜夜，以及在后山遇到的闻子桁，然后被闻子桁带着离开了清羽宗，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还有她学过的法诀和医术，有幸去过琅嬛福地，学了最实用的针法和心法，在炼丹上有着自己的天赋和领悟。 还有闻子桁的朋友们，以及他们对自己的照顾，让她觉得窝在一个小地方当一条咸鱼也没什么不好。 然后所有的故事，都在闻子桁突然穿心一剑之中结束，时至今日，她都没想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能让闻子桁痛下杀手。 裴陵看着乔冉冉可怜巴巴的小眼神，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心疼她，还是该生气她居然将另外一个男人放在心里这么多年，经历重生还能念念不忘，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都觉得很不爽。 最终万般思绪，都化作了一句话：“疼吗？”他都舍不得伤害的人，居然被人痛下杀手，裴陵直接就气笑了。 “疼。”乔冉冉捂着心口，仿佛那冰凉的刺痛还残留在心尖，她说不清楚是疼更多一点还是委屈更多一点，“当时疼得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不然我一定会问他，为什么要杀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还是我到底妨碍了什么……” 可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偏安一隅，照顾灵田灵植，研究医术丹药，她也不知道能妨碍到闻子桁什么。而且在这之前，闻子桁对她不可谓不好，唯一有一点冲突，也是跟郁明萱之间，因为闻子桁对她好，所以郁明萱误会重重。 当时她还对自己成为男女主之间感情的阻碍哭笑不得，那之后闻子桁离开了很久，再回来的时候，就是对她穿心一剑。 裴陵看着乔冉冉万般委屈，眼眶微红，却是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悲哀，他的心底也是一团乱麻，不由得冷笑道：“看来只是杀掉他，还是太便宜他了。” 悲从中来的乔冉冉被裴陵一句话打散了所有的气氛，“你说什么？” “闻子桁，曾经死在我手里。”裴陵手指摩挲着乔冉冉发红的眼尾，看着那不同以往的颜色，眸色逐渐加深，“再让他死一次，也没什么不可以。” “我也曾经这么想。”乔冉冉情绪低落，“我也想过要报仇，要给自己讨个公道，可是我也知道，这一世的闻子桁什么都还没做，就算我有那个实力和机会对他下手，我也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上辈子的闻子桁杀了她，她确实有理由也有立场报仇。可是这一世的闻子桁，是不一样的，她没办法做到用一些还没发生的事，去定一个人的罪。 裴陵气极反笑，“所以你就要等着他给你捅个透心凉，才觉得他做错了，再去报仇？” 乔冉冉语塞。 “至于他杀你的理由，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在你死后，你的身体应该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比如用作容器，蕴养了其他的神魂。” 乔冉冉是真的惊讶了，“你是说，我的躯壳被人夺舍了？” “是，我见过你。” “可是……” “我也曾经说过，我的未来里，没有你的存在。”裴陵眸光微敛，“所以我刚刚才想明白，我见过你的人，但是你的躯壳里却不是你的神魂。那个时候，你应该，已经死了。” 乔冉冉点了点头，如果按照现在的时间线，离闻子桁出手，大概也就还有十多年的时间。 那时候的闻子桁到底经历了什么，居然会突然对她出手。结合裴陵所说，在她死后她的躯壳就被不明神魂占据的话，闻子桁出手，就是为了她的身体？ 还真是悲哀啊，就算她没什么战斗力天赋又很差，更没什么野心也派不上用场，可是毕竟相识那么多年，还是闻子桁将她带离了清羽宗那个地方，居然就为了把她的躯壳送人，因此对她动手？ 可惜的是，现在的闻子桁跟上辈子的闻子桁不是同一个人，除非他再次想对她下手，不然她永远也无法证实自己的猜测。 也就在此时，裴陵捏着乔冉冉的脸颊，将走神的她扯回了现实。 “唔！痛！”乔冉冉捂着脸颊求饶，裴陵手里是真用了劲，“裴师弟你干嘛呀！” “乔冉冉，你喜欢闻子桁？” 这个问题，乔冉冉曾经听到过，再次听裴陵问起，一瞬间的晃神，却被裴陵的眼神惊到，连忙补救：“没有！绝对没有！我刚刚走神，是因为上辈子的时候，凤长冬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乔冉冉磨了磨后槽牙，“凤长冬啊……”他都忘了，还有个凤长冬，似乎比闻子桁更让人心烦。 “我最开始确实对闻子桁另眼相看，除了是他将我带离清羽宗，让我见识到这天地的广阔，更是他身上诡异的气运，让我觉得很有意思，所以对他关注颇多，也觉得跟着他很不错。只是——” “只是人家不稀罕你。” 乔冉冉：“……”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大概是她天赋太差，就算有闻子桁多番帮助，她能够起到的作用也有限，比如多年都无法解决凤长冬身上血蛊的问题，如果不是凤长冬坚持；比如她根本对瀚海城城主的伤势也束手无策，甚至还被反伤，确实很丢人。 以闻子桁的气运，真得到什么奇奇怪怪的残魂，需要夺舍才能重生，能给闻子桁带来更多的好处，想来让闻子桁放弃她，也是理所当然。 “他的气运诡异，所以在这之前我不想让你跟他对上，免得动不了他，还刺激这天道送给他更多的机缘。你闭关的十年当中，我也没闲着，把我知道的，曾经被闻子桁得到的机缘都抢了一遍……” 提起这些，乔冉冉就很是嘚瑟，特别是提到闻子桁和郁明萱面色复杂的样子，她就很高兴。 从乔冉冉的话中，裴陵听到了另外一个名字，“郁明萱？”他大概回忆了一下，这个女人，在他的记忆里也曾经存在过，那个一直站在闻子桁身边，跟闻子桁同生共死的女人。 裴陵理所当然就让他们一起死了。 “这里面还有郁明萱什么事？” “哦，大概没她什么事。”乔冉冉揉了揉额角，“就是单纯不喜欢她，特别是在了解到她曾经所作所为之后。说起来，我重生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离开清羽宗，想要远离曾经的命运线，却没想到会在清源镇就遇到了你……” 乔冉冉想了想，叹道：“包括后来的晏青绥还有卫淮，在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因为他们受伤遇险的时候，我正在清羽宗的思过崖闭关。” “那凤长冬和南浔呢？” “南浔？”乔冉冉还思考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裴陵说的是谁，“半妖纯属是个意外，见到了顺手就救了，我并不清楚他的来历。至于凤长冬，大概是我欠他的。凤长冬身上的血蛊，一直是我在治疗，为了寻找治疗的方法，在他的配合下，我尝试过很多方法，花了很多年才找到逆转血蛊的法门。” 可以说，是在她有缘进入琅嬛福地，得到了移花针法和幻海心经之后，才进一步找到了方法，逆转血蛊，而且这中间她还花费了很多时间修炼针法和心经。 她还记得，凤长冬知道她有了奇遇之后，还特意提醒她，谁也不要说。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闻子桁 “我再次治好了凤长冬，免了他再受磨难，也算是了结这番因果。” “为什么我觉得，那位凤家少主并不想轻易了结？” “啊？”乔冉冉不解。 裴陵见她茫然，也不打算提醒她。乔冉冉已经解释清楚，那么他就再补充一点，“上一世，裴家并没有逃过劫难，只剩下我迟了一步赶回去，满目疮痍中，被那些人布下的九幽绝阵送下了魔界深渊。其实那阵法只是想要困住我，而我却在那一刻入魔，想必也是在那时候觉醒了空间术法的天赋，才能借着魔界深渊的通道，侥幸逃脱。” 所以，并不是那些人以为的九幽绝阵出了问题，将他打入了深渊。 去深渊，是他自己选择的。 只要不死，他就能一点一点的爬回来，给裴家，给他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他却是爬出了深渊，只是已经时过境迁，数百年过去，就连他想要报仇的对象，都已经陨落了好几个。那时候他想着什么呢？就想着这个世间太无趣太肮脏了，还不如毁掉？ 于是他花了百年时间，以天地生灵布下万骨生魂阵，以自己渡劫期的修为作为阵眼，用这天下作为陪葬。 他成功了，在天地覆灭的一瞬间，他却听到了一声叹息，再睁眼时，他就再次出现在了清源镇外的小路上，就像是根植在骨血的噩梦无数次上演一般，直到乔冉冉出现，直到她身上的药香抚平了他神魂上的痛。 他就知道，这个世界不一样了。 乔冉冉口中的那些人，并不在他的了解范围之内，而乔冉冉的坦诚，让他心里终究舒坦了那么一点点。想到重生前的那一声叹息，还有乔冉冉和自己诡异的气运叠加后的效果，大概是天道也看不下去，才将乔冉冉送到他面前，作为补偿？ 他当然笑纳。只是会不会跟天道达成和解，还有待商榷。 “对了。”乔冉冉眼神突然瞄到不远处的聚灵阵，小木头还乖巧地躺在里面，“我觉得，你寄存在木偶里的毒素，大概已经生灵了，再加上我对驱除你残留在神魂上的毒素有了新的想法，我想试试能不能借此将你神魂上的毒素全部转移到木偶里面……” “生灵？”虽然之前已经有某种预感，但这预感成真的时候，裴陵还是觉得有些荒谬。偏头就看到期期艾艾蹭到他身边的乖乖，他抬手就揪住了乖乖的耳朵。 乖乖：？？？ 裴陵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看看别人，再看看你！”就连跟他处于敌对关系的毒素都能跟着他重生到现在，而乖乖却还是这番憨头憨脑的样子，这不能不说是遗憾。 乔冉冉听懂了裴陵话中的遗憾，因为裴陵的介入，乖乖的成长方式发生了改变，现在的乖乖，大概跟裴陵记忆中的乖乖，相差甚远。有裴陵护着，这一世的乖乖显然没有经历更多的垂死挣扎和生存的磨难，憨傻有余，精明不足，就连战斗力也只是在裴陵的填鸭式进阶下，空有壳子，缺少实质性的改变。 乔冉冉握着裴陵的手指，“不用受苦是值得高兴的事，虽然见不到与你相伴一生的乖乖很遗憾，可是眼前的乖乖，也是你的小可爱啊！” “呵，可爱有什么用？”半点战斗力都没有，还需要他保护。 “那是因为裴师弟你太强了，能够保护乖乖无忧无虑的成长，所以它才能长成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