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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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滁不期被泼了满脸,冰凉的液体打湿了他俊美的面庞。 他睁开眼皮看她,几滴酒汁由着那锋利的眉眼滑落,落上他绯色常服。 “御史夫人可是又要发疯?” 起身去架子旁捞过巾帕擦过脸脖,他面上并未见怒,只是朝林苑所在方向盯着,一反常态的慢笑道:“看来夫人尚未认清形势。不过倒也无妨,一夕之间身份转变,接受起来总需要个过程。” 说着随手掷了手里巾帕,抬步朝林苑的方向走来,近前之后伸手抚过她鬓间发,俯过身与她平视。 “夫人向孤讨儿?无妨,孤还你便是。” 意味不明的丢下这话,不等她反应就勾了手指将她鬓间白花一把掳下。在她吃痛的抽气声中,他将那缠裹着几缕青丝的白花掷在地上,抬脚碾碎。 “来人。”未再朝林苑那看过半眼,他随即站直了身,抓过铁鞭抵开她,掸袖大步离去。 边往外走,边喝令:“将她屋里的那株白木香砸了,一概换成大红大紫的花来。” 这一夜,林苑辗转反侧,噩梦连连。 因为他离去前话里的笃定,让她几欲怀疑,他是找到了逃亡在外的瑞哥。 而此时长平侯府正在经历着一场噩梦。 早朝过后,太子爷直接驱车至他们府上,却是商量都不打,直接挥令亲兵抱了他们长房嫡次子,直言道‘借贵府上小儿一用’,而后抱了孩子扬长而去。 府上众人惊骇欲死,不由分说的上来拿人,可是新朝要拿长平侯府开刀? 由不得他们不多想,不惊惧。 府上当即套了车马送杨氏入宫探探口风。 皇后诧异:“宫里未曾听过这般传闻。况且圣上既已答应放过,又怎会朝令夕改?” 杨氏慌得六神无主,只反复道那太子爷光天化日来府上掳走府上炎哥儿,这事来的莫名,着实让人忐忑不安。 皇后想了想道:“大概是你们哪里开罪了太子。你也知道的,太子的事本宫不好插手,不若你们另外寻个中间人,稍以打探一番。” 杨氏回府后,林侯爷当即备了厚礼去往江太傅府上。 同样是前朝旧臣,因江太傅早年时曾教导过当今太子殿下一年半载的光景,这有这份干系在,新朝待江府上还算礼遇,不似林府处在不尴不尬的境地,总提心吊胆着怕哪日圣上心血来潮将他们阖府清算。 江太傅念两家旧情,终是应下此事。 林侯爷自是万般谢过不提。 没过晌午,江太傅就遣人给林侯爷传话,道是太子爷将他们家嫡孙让人给抱到教坊司去了。 林侯爷惊闻此事后,脑袋一轰。 不单是因为那太子爷做出此等惊世骇俗之事,更是因为此刻他突然想起早被忘在脑后的陈年旧事来——昔年,那太子爷曾亲提了两只大雁,来他府上求取苑姐儿! 这就,对上了。 林苑见到炎哥儿的那一刻,也顿时觉得脑袋翁了下,眼前好似天旋地转。 田喜牵着炎哥儿的手到她跟前,面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殿下说了,打听到您家小儿跟长平侯府的炎哥儿年纪相仿,模样最像。从前俩孩子最能玩到一处,相信夫人见了,总归能,睹物思人。” 突然被一伙人从府里强行抱走,炎哥儿不过几岁稚儿,焉能不被吓住?此刻见了从前最疼爱他的亲姑母在这,惊喜的同时那委屈与惊怕也一同涌上,小手紧抓着他姑母的衣裳,哭着唤了声姑母。 田喜见她僵直着身子,似不为所动的在那站着,便就笑眯眯的抬手去摸炎哥儿的脑袋。炎哥儿吓得哇哇大哭,抱着林苑的胳膊连连后躲,哭喊着叫着姑母。 林苑终是迈前一步,拿身子挡开了田喜与炎哥儿。 田喜忙垂首躬身后退两步,双眼低垂着盯着脚面,脸上仍是无可挑剔的和善笑:“殿下说,他是言出必行之人,既然应了要还您个儿子,那就要自然要落到实处。” 等了片刻没等来对方的回应,他又笑眯眯道:“殿下还说了,若是炎哥儿您不满意的话……长平侯府的哥儿也多,姐儿也多,不成的话,不是还有韩国公府的姐儿嘛。总归能寻得个合心意的,让您在教坊司里头养着。” 林苑已过了初见炎哥儿时候的惊怒。她立在那看着对面的田喜,看他含笑躬身的说着这些威胁的话来,姣好的面庞上不再含怒,只是自鼻间溢出些轻笑来,似讽似嘲。 他丧心病狂的弄出这等阵仗来,左右不过逼她认清形势罢了。逼她看清如今她能仰仗的一切,皆能被他轻易捏在股掌之中,只要他愿意,翻手之间就能捏死蝼蚁般,让这些在外界百姓瞧来庞然大物的世家大户,转瞬灰飞烟灭。 林苑丝毫不想考验人性,更不想试探的求证他丧心病狂的程度。 立在原地,她深呼吸几次,强逼自己退却胸臆间激涌的情绪。 既然他要她臣服的姿态,她做给他看便是。 只是她不信自己命衰,会一辈子折他手里。 总有一日,她会寻了间隙,远远逃离这个魔窟。 “回去禀了太子爷,说我明了殿下的意思。”林苑眼眸半阖:“劳烦公公代我传个话,太子殿下有心了。” 田喜面上露出些真切笑容来:“您能想明白最好。” 林苑不大明白他这真切打哪来,却也懒得细究,只拉过炎哥儿到跟前,跟田喜道:“还劳烦公公将他送回长平侯府。” “这个奴才可做不了主。”田喜为难的说:“还是得您亲自跟殿下说才是。” 林苑伸手轻抚了抚炎哥儿的后脑勺,安抚他的情绪,目光却看向田喜:“你只管回去与太子殿下说,我只愿养自个生的孩子。旁人生的,便算了。” 当日夜里,太子晋滁近乎是踏着初上的华灯入了贵锦院。 林苑从绣床上下了地,低眉顺眼的依他吩咐过去,跪他身旁给他捶着腿。 晋滁屈一腿,伸长一腿,颇有些疏懒的坐在画桌旁。手里握着酒杯看着她,狭长的眸眼尾微挑,似笑非笑的模样。 “听说,你竟敢想给孤生个儿子?” 林苑垂眸未语,内心却掀起了滔天骇浪。 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他屈膝抵了下她胳膊,低眸问:“何故分心?” 林苑敛了心神,轻声道:“自是在想,罪妇如何配玷污殿下。” 晋滁盯视她的眸光瞬息冷了下来。 “的确不配。”他收了腿回来,端坐在椅上,掀眸睥睨她一番,冷笑:“区区残躯,也配生孤孩儿。” 林苑颔首:“殿下所言极是。” 他一收腿,林苑的双手就落了空,索性就束手垂在身侧。 “滚过来捶。想偷懒不成。” 田喜见他们殿下自打从教坊司出来,进了马车后就一直保持着撑着额头的动作不动,心里暗暗揣测着可是头疾又犯了,可瞧殿下那微戾神色,却又不敢发问。 晋滁这会突然抬头看他:“今个她要你传的话,你再说一遍。” 田喜就忙又将那话又复述了一遍。 晋滁面色一变后,咬牙笑了起来。 他总算明了她话中的陷阱了,她未特意指明什么,他却对号入座了。 难怪今个他说完那话后,她会面露异样之色了。 果真是玲珑心肠,无形中,又着了她的道。 此时林苑有些心绪混乱,她的确没想到,他对她竟还存着那般想法。 她以为以他的骄傲,断不会再存着碰她的想法。 至多只是极尽所能的羞辱她,比如做奴婢的粗活,或做乐妓出席宴会,逼她跳舞弹奏,让她丢尽脸面。 却从未想过,他潜意识里竟还存着旁的心思。 第41章 唯有他 接下来的几日, 晋滁未再踏进教坊司。直待第六日,月上中天的时候,他带着满身酒气, 推开了贵锦院的房门。 本就睡意浅的林苑登时惊醒, 猛地从绣床上坐起,惊疑的望了过去。 隔着画桌前方的晶莹珠帘, 她借着几盏壁灯微弱的暗光, 隐约见着外间立着个高大模糊的影子,似还有些人在进进出出的,不知在忙些什么。 因隔得远些,加之烛光微弱,她看的不太真切, 可依稀猜着应该是晋滁。除了他, 鸨母应也不敢擅自其放他男子入内。 林苑心下一惊,难免猜疑他为何此时过来。 匆忙低眸往自个身上一打量, 看身上衣物可曾睡乱。待见妥当, 她就忙伸手撩了帘幔,踩了鞋下地,拨了珠帘, 欲往外间而去。 却在此时, 外间的几盏四角平纱灯被人点亮。 视野就开阔亮堂起来。外间里,穿着绯色常服背对她而立的高大身影, 以及围他身旁的下人给他摘冠解带的情形,便清楚的映入她惊颤的眸底。 还有奴仆不时进出,四平八稳的抬着浴桶,里面是腾腾的热气。另外有人端了托盘轻手轻脚的进来,托盘里面, 是干净的衣物,再细看,却是那皇家规制的绯色团龙常服。 拨起珠帘的手一颤后,倏地收了回去。 晃动的珠帘四处相击,在静谧的室内发出淙淙声响。 正拎着酒壶低眸慢喝着酒的晋滁,听见声响,动作稍顿后,就回眸看过。 林苑与他暗沉的眸光相对,不由得连连后退数步。 晋滁回过头来,拎了酒壶仰头猛灌口酒,而后转身脚步发沉的往那绣床方向径直而去。 田喜忙给那些下人打眼色,带着他们悄无声息的躬身退了出去。轻着动作合紧了房门,又打了手势示意守门的两队亲兵朝外走远两步,略微隔远些守着。 抬手一挥将那碍事的珠帘打开,他掀了眸略微一扫,瞬息便将那煞白了脸儿不住后退的人锁住,下一刻便抬步朝她过去,步步逼近。 “殿下可是醉酒了?” 林苑强自镇定的说着,身子想要往旁边躲闪几分,却被他快前一步上前堵住,逼得她只能步步后退,直至被他逼到逼仄的墙角,退无可退。 晋滁犹在逼近,高大强劲的躯体几欲与她身子相贴,浓郁的酒气几乎尽数将她笼罩。 林苑终是变了脸色。 她又不是未晓事的闺阁少女,他眸底慑人的暗光,以及种种行为无声的暗示,无不在昭示着他的意图,她焉能看不明白。 正因如此,才难以置信。 纵使之前她已料得他心思几分,却也没想到他会这般突然而直接的向她索取。 她本以为,她还可以与之周旋些时日,继而让他歇了这份心思,却未料到这日来的这般快,迅疾的令人猝不及防。 林苑不知的是,今夜,她又入他的梦了。 那噩梦一如既往,每寸场景皆是刮他心肝。 让他怒,让他恨,让他憎,偏又让他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