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她忽然想起了那女子曾问三青鸟一句。 整座三危山仅靠你一人撑着,若你哪一日要走,他们可怎么办 可怎么办。 是啊,这重担压垮了一个人,又要落到谁的头上去呢。 一个时辰其实过得很快,但三青鸟却不知还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便是真的顶住了这些邪祟,面对獓靥,他可还能护得住这片山河 望着渐渐佝偻下去的那道背影,山雀精跪在了结界前,哭着给一众生灵磕头。 “杉树爷爷我求求您了!我求求你们了!把结界打开,让山主进去!这样下去山主他真的会死的啊!我可以不进去我可以留在外面,只要你们打开结界,救救山主” 她愿用血肉去挡住那些邪祟。 愿用命为他们争取一点机会。 所求不过是让她钦佩了数百年,曾温柔地同她说过话的三青得以走入结界,活下去。 云渺渺站在结界外,看着她捂着血淋淋的断翼,重重地朝他们磕头,每一下都撞出了血,哭得几乎气绝。 眼前是伤痕累累还在孤身奋战的三青,身后是惶恐不安,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一众生灵,孩子们的哭声夹杂着令人为难的争执,老杉树握着金羽,几乎要滴出血泪来。 这一线的机会,哪怕她用命换,怕也只是螳臂当车。 打开结界的瞬间,邪祟便会涌进来,全军覆没,不过一念间。 惊魂甫定的小狐狸哭着抱住了爹爹,问他,他们是不是都要死了。 稚嫩的声音如惊雷一般,令还在迟疑的众灵慌忙劝说,此刻可万万不能打开结界,自寻死路啊。 山雀精的脸色陡然苍白了下去,她拼了命用谨慎的半边羽翼挡下邪祟,也显得如此无力。 她何尝不晓得,自己法力低微,连替山主争取一点时间都做不到,结界一开,最好的结果怕也是得害死一半的生灵。 不甘与绝望终于还是涌了上来,她怀着最后一点希冀敲打着那道金色障壁,泣不成声。 迎面而来的邪祟被青色的羽翼挡下,三青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方才的声音,他定然都听到了,可她却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一丝的怨恨与愤怒。 “别打开结界。”他平静地望着障壁内惶恐不安的众灵,目光最终落在了老杉树身上。 “山主”老杉树不住地颤抖,捧着那枚金羽,左右为难。 “没事的。”他眼中忽然涌出一抹温柔,“我心里有数。” 说着,他俯下身,用双翼挡住了猖獗的邪祟,那双曾为四海八荒播撒福泽的羽翼在浑浊天地间中柔光浮动。 他轻轻地,格外温柔地将山雀精扶了起来。 她几乎灵力枯竭,断裂的伤口不住地淌血,秀气的脸苍白如雪,无助地被他抱在怀里。 那一瞬间,所有的声嘶力竭都戛然而止,不断汹涌而来的,是不可名状的委屈与痛楚。 “山主”她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紧紧攥住了他染被血水浸透的衣袖,“好疼我好疼啊山主” 三青温柔地替她拨开额前的碎发,爱怜地望着她,漫天大雪中,为她留住这最后一点温暖。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忽然笑了,一如当年,三危山春暖花开,温润如玉的仙君,轻轻拂去她发上的落花。 “有我在,莫怕。” 山雀精静静望着他的笑容,颤抖的身躯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血不再流了。 也不再有任何痛苦。 就在他怀里,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几章刀子比较多 第九十四章 :好伤心啊 这场雪,仿佛千年漫漫,凉透了这漫山遍野的尸山血海。 他缓缓放下了山雀精的尸身,似是放下了这世上唯一一个愿为他赴汤蹈火,以命换命的信徒,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有灼热的岩浆从喉间灌下,缓了几息,他拄着剑慢慢起身。 结界中的嘈杂都止歇了,他望着自己护下的这些精怪生灵,望着他们眼中的迟疑与惶恐,忽然展眉一笑。 “不必打开结界,这三危山已经没有多少生灵,这片金羽是朱雀上神给的法宝,应当还能支撑些时候,我回来的路上,已经设法给附近的仙山仙府传了信,若是若是还有人肯出手相助,我也能安心了” 他叹了口气,缓缓地,放下了执剑的手,似是已经替他们做好了决定。 “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你们的,我这个山主,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 或许当年,他应当听云渺一句,督促他们好生修炼,今日能活下来的,或许更多些。 然而身为山主,这担子,他既然扛了,便应当扛到底才是。 他的伤势已经不能再战,与其打开结界一同赴死,还不如将生的机会留给这些生灵。 他看向结界中瑟瑟发抖的小狐狸,想伸出手揉揉那颗惶恐不安的小脑袋,就像他从前经常做的那般。 可掌心里,只有一片血污。 那小狐狸的脸色更苍白了些。 他僵了僵,将手收回,看向一众生灵。 “獓靥阴险狡诈,妖兽虎视眈眈,我走后你们不许出结界,若能等到长潋上仙赶来,你们便归去天虞山栖身,从今往后,便要你们自己走下去了”他艰难地叮嘱下来,不由有些哽咽,“好好活着,莫要再回三危山了。” 他背过身,忍住了夺眶而出的泪,顶着无数妖气冲撞,一步步朝着獓靥走去。 无措的小狐狸望着他趔趄却坚定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似是终于想起眼前这位血迹斑斑的男子曾是他喜爱憧憬的三青山主,想起他将人间的糕点分给他和玩伴,带他们登上主峰夜观天星,稚嫩的手轻轻按在了结界上。 “阿爹阿娘,山主要去哪?” 一直按着他的肩不让他乱跑的阿娘已是泪流满面,阿爹双目赤红,紧紧握着他的手,泪水噙在眼中,咬着牙不肯落。 忽然,他望着三青的背影,撩袍重重地跪了下去,一字一顿对他说:“跪下,给山主磕头,山主今日恩情,你只要还活一日,便绝不能忘阿爹,也绝不会忘!” 说着,便拉着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起跪下,忍着悲痛对三青磕了下去。 身后众灵也陆陆续续地跪了下去,三青每走一步,他们便磕一个头。 血染尘土,却是此恩难报。 三青走到妖兽之间,神兽的血肉仿佛一场饕餮大宴,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四周垂涎三尺的妖兽们。 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中的獓靥终于幽幽地掀起了眼,看向他。 “西王母座下神鸟,布天下福泽,传四海乐音,你可有想过自己会落得这等下场?” 戏谑的口吻,仿佛在往三青心头再扎一刀。 三青抬起了苍白的脸,冷冷望着它:“输赢不重要,但你需记得你说的,我死后,你立刻退出三危山。” 闻言,獓靥呵了一声,扬起前蹄将他踹翻在地! “你觉得你这个丧家之犬还有何资格同我讲条件?不如放下你仙君的身段,好好求我一会儿吃你的时候,先给你个痛快,免得你看着自己的血肉被一口口分食殆尽,那滋味,怕是让你想要自戕。” 三青灵力耗竭,挨了这一脚几乎昏厥,咬牙艰难起身,禁不住摇晃了一下,到底还是稳住了步子,愤恨地紧盯着他。 “你不过是趁着六界祸乱,才到这逞威风,我已答应交由你处置,那些生灵体内并无多少灵气,生死于你而言并无多大差别,赶尽杀绝又有何意义?”尽管晓得獓靥残暴,他还是想试着为身后的生灵谋一条活路。 獓靥起了身,硕大的身躯站在他面前,仿佛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俯瞰着连站都快站不住的他。 “他们是死是活我的确不在乎,但麻雀再小也是肉,这些跟随我的妖兽可还得打牙祭,从你进不了那道结界起,你就输了,三青仙君。” 三青怒上心头,肺腑剧痛,一口血咳出,险些跪了下去。 嗡响的耳旁,传来獓靥冰冷的声音。 “待杀了你,我自会想法子撬开这结界,你切断了我一角,我便要这三危山里所有生灵陪葬,哪怕一株草木,也不会剩下。” “你!”身后的众灵还在瑟瑟发抖,寒冷的妖气如鞭子般狠狠抽在他身上,悲愤,不甘,挂念种种思绪交织,他眼前涌动着浓重的血红色。 狂风乍起,獓靥扬起前蹄,朝着他的头颅重重地踏下!誓要将他踩得头破血流! 眨眼间细雪翻飞,三青鸟周身杀气大盛,提剑一挡!獓靥之力重如泰山,竟一脚将青羽剑踩作两截!飞溅的残片割破了三青的眼角,霎时鲜血喷涌! 獓靥毫不给他喘息的间隙,紧随其后的便是锋利如刃的角,迅猛之势,不可阻挡!尽管三青尽力卸去它一半力道,还是有一只角刺穿了他的胸口! “咳!”甜腥上涌,被他强行咽下,一手扣住那只角,不让它拔出,余另一只手耗竭灵力召来山下玄霜,玉树成钏,延展则成两柄短剑,奋力一挥,直刺入獓靥双目! 只听得一声嗥叫,震天动地! 四下妖兽受其邪气,顿时混乱,山岭间妖气乱窜,天地昏黑,守在结界中的众灵抱作一团,哭声不绝。 獓靥的挣扎中,三青终于将那两把短刃深深刺入那双可怖的兽瞳中! 被夺去了双眼的獓靥更为暴戾,试图将他甩开,却被他召来的山中藤蔓缠住了四足,结结实实地栽在了坡上,吃痛地哀鸣! “三青你这混蛋!!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云渺渺站在坡顶,眼睁睁望着三青死死扣着刺入胸膛的那只兽角,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拼劲最后的气力,要降住那獓靥。四周的妖兽自不会袖手旁观,接二连三地扑上来撕咬他的血肉! 仙兽之血,灵气充沛,能助长修为,尝过一口,便欲罢不能了。 他的背部,羽翼都被咬得没有一处好肉,腰腹被啃出了窟窿,血水夹着肝肠溢了出来,那么疼,他都不曾喊过一声。 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染上了血色,不知何时已赤红一片,在众灵恐惧的哭叫声中,他狠狠地对着獓靥的脖颈咬了下去!血迹斑斑的利爪剖开獓靥的皮肉,在一阵痛哭的嘶叫身中,他挖出了它的心脏! 而同时,他的五脏六腑,也被身后的妖兽一把拽了出来!鲜血淋漓,被分食而尽! 他手中紧握着獓靥尚在跳动的心,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腹腔,一时恍惚。 獓靥惊恐无状地倒在地上,妖兽们发了疯似的撕扯他仅剩的血肉,仿佛要将他的骨头渣都吃下去。 痛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獓靥说得没错,这样的痛,令他想要自尽! 他回过头,望着那道结界。 没有人出来救他。 他们都很听话,选择了看着他成为妖兽饵食。 明明没有什么可遗憾了,明明这颗心都被啃食得只剩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