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节
从他口中说出的景色,令人不忍亵渎,却又莫名觉得掺了一丝伤感。 他如今在这,那片头顶星月,承载霜雪的地方,又在哪儿呢? “这雪应当不会再下大了。”她道。 她也算熬过不少寒冬,这样的势头,顶多下到半宿,便会停了。 她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案边的蒲团上,扒着案头去看他眼前的纸。 他应是在作画,只是恕她才疏学浅,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他画的是什么。 “师父您这画的是猫还是狗?” 长潋顿了顿,正色道:“是孟极。” 她抬头瞧了瞧趴在柱子旁休憩的孟极威武如斯的身姿,再瞧瞧自家师父笔下乖巧如家宠的画面,属实不敢相信,在外被传得神乎其神,乃至无所不能的战神,给命兽画像时,会是这般结果。 长潋抬头看了眼,似是陷入了犹豫,目光凝重的沉思片刻,郑重地在画上又添了一只蝴蝶。 于是,她便瞧见了本该凶恶威武的孟极兽如白猫儿一般扑棱蝴蝶的一幅画。 这画若是让孟极自个儿瞧见,会不会闹脾气啊? “到喝药的时辰了。”长潋一挥袖,药碗便摆在了她面前。 喝药一事,她素来不爱记的,但他都给她放在眼皮子底下了,不喝,显得有些说不过去。 她端起碗来,嘬了一口,顿时皱起了眉,小声嘀咕。 “晚上的药怎么比早上师兄端来的苦啊” 这苦味儿还莫名有点像那位爱操心的魔族护法熬出来的,喝了半月,她一入口便不由自主地拧紧了眉。 长潋心平气和地开口:“添了几味安胎的药。” “咳咳咳!”她猝不及防地呛住,错愕地抬眼看向他,顿时领会了他的意思,“师父我” “嗯,我晓得。”他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 云渺渺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师父不介意?” 尽管关于这个孩子,她真的什么都答不上来,但他如此平静便接受了,属实令她意外。 然,话音未落,就见长潋目光一沉,方才还万山崩于眼前而不动分毫的脸色忽然凝住了,只听得“喀”的一声脆响,他手中的笔杆子居然断成了两截。 她心头一跳,咽了下口水。 “您介意啊。”看他这么平静,她还以为他对做师公这件事并无异议呢。 长潋眼中浮现出一抹戾气,似是在竭力压抑着一腔怒火,还是放缓了语气同她说话。 “此事为师自有分寸,不论这孩子是谁的,亦或是怎么来的,既然入了天虞山,便安心养着,莫要冲动伤了自己的根基。” 闻言,她不由想起之前自己一度想去三生石旁抠碎片,被硬生生拦下来,而今看长潋这等脸色,若是真堕了,她的灵根多半也废了吧。 “是,徒儿谨记。” 长潋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看了她一眼,道:“魔界的事都过去了,无需担心别的,喝完药,便早些去歇着吧,最近没有要紧的事,莫要离开主峰了。” 云渺渺想起之前步清风的话,心头一紧。 原来是当真不让她下山去啊。 她应了声,将疑惑暂压心底,本想问问断了灵脉的命兽可还有召回的可能,但总觉得眼下,他似乎有心事。 于是喝完了药,吃了两块甜糕,将苦涩掩了过去,她颇为知趣地捧着碗起身告退。 一场雪,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主峰周遭云雾缭绕,只能隐约望见远处的浮山与高耸入云的风华台。 她捧着一碗养元补气的热汤,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撑着伞,有些晃神地望着眼前的翻卷的细雪。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沉重而敦实。 她侧目望去,灯下白兽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僵持片刻,见她没有躲闪的意思,它终于走上前来,挨着她趴下。 厚实的皮毛阻挡了寒风,倒是暖和不少,硕大的脑袋试图躲到她的伞下,却仍有半边露在外头。 冰冷的雪落在毛茸茸的耳朵上,被突然抖落。 她最初的那几年,还有些怕它,后来薅毛薅多了,也就亲近起来。 从前这个时候,桑桑早该嚷着“谁让你离我朱尚在这么近的”“起开起开”诸如此类的话,争执起来了。 眼下,却是相顾无言,分外安静。 她忽然觉得有些落寞,搓了搓胳膊:“还是热闹一点好啊” 明明陪在身边八年,早已习以为常,突然就这么没了,心头似乎突然空落了一处,无所适从起来。 诚然同旁人说,只要桑桑活着就好。 可一想到从今往后,大概再无缘相见了,心头便一抽一抽地疼。 她从前一点也不怕孤单一人,不如说她从来便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若不是这八年朝夕相伴,让她晓得自己身边也能如此热闹,想必她此时,也不会如此感喟了。 孟极打了个呵欠,露出一排森森白牙,半眯着眼,虽说已经收敛了锋利的爪子,但兽爪依旧大得有些夸张,扒拉着地上才积攒了一层的薄雪,似乎有些好奇。 她笑了笑,正欲问问它可要尝尝她师兄炖的汤,乍然一阵寒风起,风雪迎面几欲遮眼。 孟极低吼一声,抬起头。 她亦顺势望了过去,只见崖边松枝斜,丝罗飞,冷雪明亮,一道红影似从天而降般,站在梢头,明媚如画的女子望着她坦荡一笑。 “唷,丫头,数日不见,可还精神?” 第二百七十七章 :你就不怕惊动我师父么 浓云蔽月,细雪渐歇,树梢一盏明灯,照亮了踏风而来的那道身影。 涌动着清光的白伞,璃珠叮咚,素纱如练,四下的声息仿佛忽然间静了下来,风声,草木声,都消失了。 只有她的轻笑声,和一句“数日不见,可还精神”。 树下的一人一兽,齐齐仰着脑袋,僵持片刻后,云渺渺转过头,望向身后灯火通明的映华宫,心平气和却又斩钉截铁地喊了句。 “师父!魔族追兵唔!”话音未落,便被捂住了嘴。 霓旌顺手甩下一道定身咒,制住了一旁的孟极,心惊肉跳地按住她:“小丫头你!你这也太不厚道了!” 这种状况下,难道不应该先担心会不会给师父师兄惹来麻烦,谨慎行事,稳妥地弄清状况后再同她争执一番么,这丫头怎么回事!张口就喊师父来撑腰!这是要让她直接跳崖而逃吗? 她看着云渺渺,郑重其事地使眼色。 “我松手了,你可别喊啊”她将声音压了又压,缓缓地松开手。 “师” “嗯?”她眼一竖。 云渺渺抿了抿唇,将到了嘴边的那声“师父”硬生生咽了回去。 霓旌这才松了口气:“嗓门儿倒是大,若是真将你师父引来,回头打起来你帮谁?” “帮师父。”她毫不犹豫。 霓旌眉心一跳,伸手便往她脑门上戳了记:“亏我待你这么好,还惦记你的伤,专程来瞧瞧,你就不能说句中听的?” 中听的? 云渺渺唔了一唔,重新开口:“我师父若真的同你动手,其实也用不上我帮忙。” 讲道理你长着这么一张脸说着如此扎心的话是不是不大好。 瞧见她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朝剑柄伸去,霓旌无奈地摇了摇头:“放心罢,我再胆大包天,也没有不要命到上天虞山绑人,再将你掳走一回,你师父还不得拿泰逢给我剃头我真就是来看看,你瞧,我除了九思,也没带什么神兵利器对吧?” 云渺渺警惕地望着她手中的伞,虽说还没见她用伞伤人,但到底还是留几分心眼为好。 “这不是魔尊赐你的信物么,应当是个上品灵宝才是。”她寻思一介帝君也不可能抠抠搜搜拿个破烂糊弄下属。 霓旌莞尔,转了转手中伞柄。 “应当算个宝贝,不过尊上收我时有些仓促,这九思既算不得利器,也不是个淬毒染邪的妖物,倒是有些像仙门的东西,我用了好些年,拿来遮风挡雨的次数最多。不过今日才发现,原来还能掩藏气息到这等地步,来天虞山主峰,都如探囊取物啊” 她环顾四周,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云渺渺倒是没想到她手中法器还有这能耐,师父和师兄皆未察觉,也就是说,若是她有心劫走她,凭她眼下伤势未愈的状况,怕是反抗不得的。 她心中掂量着究竟是她拔剑的速度快,还是这位魔族护法逮人的速度快,其结果,令人沮丧。 若是桑桑在,或许还能有斡旋的余地吧。 想到这,她暗暗叹了口气。 “别愁眉苦脸的呀,我冒这么大险来看看你,不如笑一个?”霓旌不急不缓地俯下身来,搓着被风吹得有些冷的指尖,好笑的看着眼前面色凝重的小姑娘。 诚然她也见过不少畏惧魔族,没等她怎么样呢就拽着她的衣摆抖如筛糠,如此平静的却是少见。 这丫头的眼神啊,多数时候都是波澜不惊的,也不是说真就不怕了,但便是再怕,她都能把快要溢出来的感情强压下去,面儿上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如此一来,倒似一拳砸在棉花上,遇上脾气不好的,多半得憋出火来。 就如此刻,顶着幽光阵阵的九思,她照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非要将她瞧得头皮发麻似的。 “你的乌鸦精呢?”霓旌总觉得这四下静得慌,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平日里总是第一个挡在这丫头面前,连尊上的脸子都敢甩的那只乌鸦精居然不在。 闻言,云渺渺陡然一僵。 云渺渺平静地眨了下眼,叹息道:“我说,它已经走了,我同它之间的灵脉被相柳斩断了,我暂且没有命兽。” 她一番解释,令霓旌更为茫然了。 命兽与主子之间的灵脉还能生离? 见她似乎不想再往下说,霓旌颇为知趣地岔开了话:“外头这么冷,你也别坐这吹风了,你住哪儿,介意我去坐坐么?” “便是我说介意,你也会跟来吧。”云渺渺皱了皱眉,起身抖落了衣摆上的雪花。 霓旌笑意盈盈,并未否认。 云渺渺低头看了看旁边一动不动的孟极,面露迟疑:“它这样无碍吧?” “不妨事,只是定身术罢了,一个时辰便能解。”霓旌端的是心安理得,丝毫没将这头叱咤山林的北山巨兽放在眼里,甚至还俯下身,利索地掸掉了它屁股上的一层薄雪,而后顺着毛发一路从尾巴撸下来,看得云渺渺心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