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3节
只听得一声痛呼,竟是个突然从路边跑出的女弟子。 眼前一片混沌,他下意识地挡了一下,说来不太厚道,但这姑娘多半是被他推倒的。 他此时视物艰难,朦朦胧胧看到眼前跌坐在地的女子,胳膊肘好像磕伤了,痛得直抽气。 此事能少一人知晓也好,为此,他特意择了小道,却没想到还是撞上了闲杂人等。 事已至此,他只得匆忙收拾好神色,松开了袖下的拳,喉头滚动,尽力让自己瞧着平和些,忍着疼,恍惚地地出了一只手。 “抱歉,没事吧?”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细颤,竭力压抑着脑海中的邪念,不去碰腰间的剑。 那女弟子随后抓住了他的手,指尖凉得钻心,对他摇了摇头。 “是我突然冲出来的,实在对不住,我在主峰迷路了,想问问长瀛阁这么走” 重黎浑身钝痛,实在抽不出经历细思,随手指向长瀛阁的方位:“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能瞧见了。” 他本以为指了路,这人便会立即离去,却不曾想此人站在他面前,沉默了许久。 他隐隐觉出一丝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只急于回胧霜阁,下意识地催促道:“你不是要过去吗?”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碎玉般轻盈,风一吹,便散开了。 “这就去了,多谢帝君指路。” 脚步声渐行渐远,应是什么都没看出来,无论如何,免了诸多麻烦。 重黎暗暗舒了口气,紧绷肩头松了下来,痛楚汹涌而来,比之前发作的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他吃力地扶着树干,大口喘息,耳边一片嗡响,眼前也愈发模糊。 他只得紧要牙关,硬撑着继续往前走。 穿过这条小径,胧霜阁的大门似是近在咫尺,忽又远在天涯。 他步伐蹒跚,已经意识不到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门前,又是如何将门推开的。 从踏入阁中的刹那,早早布下的阵法便流转起来。 与体内乱窜的邪气的炽热不同,辟邪阵锥心刺骨的痛如当头一盆冷水,竟因此让他寻回几分清醒,硬撑着先关上了门,走进里屋,盘膝坐在榻上,阖目调息。 果真如他所担心的那样,这次发作,便是动用了辟邪阵,收效也大不如前。 体内邪气胡乱冲撞着他的经脉,将他的神识搅得一团糊涂。 全凭着意志力,维系最后一丝理智。 他记着陵光的话,记着一会儿天暗下来要和长潋一起去云渺宫,他的师尊炖了排骨汤,还等着他 这么反复默念着,才不至于被疼痛感压垮而再度失去意识。 就这么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浑浑噩噩中隐隐听到脚步声。 他警觉地睁开眼,双目紧闭太久,视物艰难,只觉来人身形眼熟得很,好像在哪里见过 来人走近他,停在了榻边,他记得自己明明已经将门上锁,着实不知此人是从哪儿进来的,强定心神,终于看清了来人面容。 竟是方才被他撞到的女弟子。 此人去而复返,令他始料未及,陷入一时仓皇。 他此时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不可能毫无疑虑,这女弟子穿的是天虞山的弟子服,万一出去宣扬 “你今日看到的,莫要四处说,事实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事到如今,就算他佯装无事,她十有也不会信一个魔族的话。 倘若她真有心,随口出去说个几句,他只怕浑身张嘴也很难解释清楚。 何况这山中,有几人当真会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听他解释呢? 眼前的女子面容清秀,笑起来端的是温柔动人,只是那笑容并未透入眼中,虚浮在面儿上,直直地盯着他。 “我不会说出去的。”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胳膊肘上渗出几许血迹,显然一直没有去包扎,灰土揉入黏腻的污血中,皮肉黏连,格外瘆人,“帝君今日为我指路,还不曾谢过。” “不必了,你离开这吧。”重黎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他这会儿正是关键时候,有人来搅扰,着实心烦意乱。 那女弟子笑了笑:“其实除了问路,今日还有一事想请帝君帮个忙。” 重黎暗暗攥紧了拳:“今日我有要紧事在身,明日再说吧。” “那可不行呢。”她笑着摇了摇头,“此事十万火急,片刻都等不得。” “行吧,你说。”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催促。 “此事倒也不难,于帝君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她忽然俯下身,撑着床沿欺身来,凑近他耳边,仿佛在高阁听雨中,吟诵高雅的诗词,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我想请帝君帮我杀一个人。” 可说出的话,却是冰冷如刀的。 重黎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她眉眼弯弯,毫无迟疑。 此话一出,重黎震惊得浑身发僵,不知所谓地瞪大了眼。 她的轻笑声如绕梁余音,盘旋不去,他只觉头脑忽然昏沉起来,意识随着这笑声被抽离。 待他于浑噩中醒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为时已晚。 周身气力仿佛被一瞬抽干,他再无精力抗争下去,一阵天旋地转后,倒在了榻上。 最后看到的,是眼前女子恻恻发笑的面庞。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女子的脸色白得有些瘆人了。 他不明白她的话有何深意,亦或是他出现了幻觉,居然有人希望他杀了自己 他一次次试图清醒过来,却又一次次被推入无底深渊。 身上仿佛压了千斤担,难以动弹。 只有双手神使鬼差地握住了璞玉剑,冰冷的剑柄刺痛了灼热的掌心。 女弟子蹲在榻边,笑眯眯的看着他苦苦支撑的样子,托着腮吃吃地笑。 她伸出手,轻轻合上他的眼皮。 渺远的声音仿佛也随着他的意识飘远,他最后记得的,是她平淡如水的声音。 “杀过人的手,这辈子都洗不干净。” “认了吧。” 第八百四十一章 :只有尊上宠着您 晨间清净,重黎走后,陵光在殿中坐了一会儿,霓旌便掐着时辰送药来了。 “师祖今日精气神瞧着不错,昨夜睡得还好?”她笑得极灿烂,却并不耽误把一碗黑糊糊的汤药按时按量的搁在陵光面前。 一闻到那苦涩味儿,陵光的脸就垮了下来,恨不得把“不想喝”写在脸上。 霓旌看着好笑:“听闻师祖当年征战四海,所向披靡,不染一出,无数妖邪闻风丧胆,如此威名,怎的怕喝药?” 被戳中痛脚,陵光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面儿上端着淡定,暗里却有些发虚。 “这人无完人。” “您可是神。” “神无完神。” “且世上的药草何以如此之苦,定是开天造物时出了差错。” 好家伙,自己不想喝,倒怪药草苦,她总算知道尊上平日里理不直气也壮的毛病从哪学来的了。 “不管是何时出了差错,如今这些药草已经长成这个味儿了,您就认命喝了吧。”霓旌憋着笑,把药推到她面前,没有半分商量的意思。 苦味随着氤氲的热气儿直往鼻子里钻,好像比昨日喝得更苦几分了。 山崩于眼前都不曾皱一下眉的朱雀上神生平头一回心生畏惧。 她犹豫地看向眼前笑吟吟的女子,僵持了良久。 霓旌笑弯了眼:“您想赖也是不成的,一会儿药凉了,更苦,还涩口,您一样得喝干净。” 哄骗上神喝了这么久的药,她端的是熟门熟路,毫不留情。 陵光暗暗咂舌,瞥了她一眼:“可有蜜饯?” 霓旌扬了扬眉:“没有。蜜饯这些小零嘴儿其实有碍药性,能不吃就不吃。” “可重黎昨日”还给她备了。 “尊上不精医理,遇上您耳根子又软,您喊苦,他还能不给么?”霓旌无奈地摇头,“良药苦口,尊上宠着您,在我这可不成。” 陵光憋屈地捏了捏拳:“够小气的。” 霓旌啼笑皆非:“是是是,我小气,您赶紧趁热喝药吧!” 眼见着赖不掉,只得拿出慷慨赴死的勇武,一气海饮。 待她放下药碗,已是面色铁青。 “师祖真棒,今日的药也喝完了呢。”霓旌笑吟吟地一顿胡夸。 陵光这会儿光顾忍着口中回苦,实在没有精力让她收收这阴阳怪气的马屁,忽然觉得还是重黎来送药好些,诚然他也是满嘴哄溜,至少还晓得给她买点过口的糖。 这么一想,就觉出他的好了。 今晚的排骨汤,得炖得好吃些。 走神间,霓旌往她手里塞了块黑漆漆的果子:“这是甘草汁熬成的糖,没有加旁的东西,味道自是不如铺子里卖的,但喝了苦药后,吃起来也有些甜味儿,师祖拿来润润口吧。” 虽说她如今是上神了,可从前一直将人当做小师妹,诸多习惯还没改过来,瞧着她眉头紧锁,自是也有些不忍的。 她是来给她治病的,又不是存心为了折磨她的。 陵光接过那枚甘草糖,放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