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7节
此时再看司幽,竟觉得怎么都看不透。 从安排她借尸转生,到陆君陈的身世,这些年一桩桩一件件接连被翻出来的事儿,他到底还隐瞒了多少事? “我不知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能瞒过执明的眼睛,若非今日我试探出陆君陈的身份,你还打算连我也继续瞒着?你还瞒了我多少事?” 第八百九十章 当年真相 沉默几许,司幽忽地笑开了。 “这么提防我作甚?我是瞒了你不少事,但有哪一桩是拿来害你的?” 对上她审视的目光,司幽给气笑了:“得得得,你这么想知道,我将始末说与你听便是了。” “当年不周山一战,在场诸灵无一幸免,何其惨烈,我的命是庚辛保下的,东华又是如何保全了元神?”陵光目光凝重地盯着他。 封天阵被破后,她拖着一身重伤封印无尽,根本无暇再顾忌其他,魂飞魄散后更是没想过还有复生的一日,又怎会料到东华尚在人间。 司幽笑了笑:“当年那一战,确实败得凄惨,谁都没有料到四灵中会有心存邪念之人,庚辛上神拼尽最后一丝灵力替你挡下封天阵的反噬,若非如此,这世上就没有人能将无尽暂且封印在不周山下,后果将不堪设想。” “而东华,是你们中伤得最重的,救下他的人,是当时同样遭受封天阵反噬的执明。你追着无尽去后,我刚从酆都赶来,看见执明护住了那缕破碎的元神,自己也难以久撑,当时遭难的仙灵中,恰好有东海大殿下之妻,鲛族姬君。” “姬君当时已身怀六甲,可惜腹中胎儿受阵法波及,已成死胎,执明想将东华的元神引入死胎中,我试着用勾魂索带走东华的元神,然勾魂索到底只是用来勾取凡人魂魄的灵宝,至多算个中品,勾取魂魄时出了点小纰漏,留了一魂一魄在那死胎身上,一命魂,一神族天魄。” 听到这,陵光脑中一激灵,想起多年前在天虞山,陆君陈无意同她提起的话。 所以他和她一样,都是少了一魄转世为人的…… 司幽叹息道:“我当时惦记着你那边的状况,匆匆把不全的魂魄收了,趁着灵气还未散尽,赶紧让十点阎罗送去往生,再赶回来寻你。” “后来呢?” “我回来时你的魂魄已散,受邪气牵累堕入十八层地狱,要不是……,唉,总而言之折腾了好些年,待我想起这茬,再去人间寻东华的转世时,才得知他因缺命魂,身子虚弱,每一世都灾病不断,家中贫寒,双亲终将他弃在路边,三九寒天,万幸我去得早,才没给冻死,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这么点儿大。” 说着,他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三五岁的孩子,又矮又小,才到他膝盖往上一点。 谁能想到呢,曾经冰洁渊清,秉节持重的上神,竟会沦落到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境地。 “那时候我心里头只想着如何保住你的元神,这一晃眼人间就是好些年过去,他其实已经入了好几次轮回,才成了这一世的陆君陈,我若是再不去,他活不过那个冬天……”司幽每每想起这事儿,其实都觉得挺对不住东华的。 “他既已转世,酆都自是去不得的,我在人间也没什么朋友,独一个楚长曦还算靠谱,思来想去,便将人送去了苏门山,每年弄些丹药过去,本想先养着魂,再寻时机融合元神,毕竟当年承了一魂一魄的死胎原本无缘降世,可谁知它不仅顺利出生了,如今还落到了执明手里……” 他头疼地蹙着眉,简直啼笑皆非。 不知该叹造化弄人,还是玄武执念太深,这么些年,竟真被他养出个敖洵来。 “事已至此,即便告知东海真相,那边怕是也难以接受,若取出那一魂一魄,敖洵必死无疑。” 四下忽地陷入一阵沉重的静默,连风吹花叶的声音,此刻都格外震耳。 望着飞檐之上,缓缓而过的流云,许久,陵光才开口:“可有问过东华自己怎么想的?” 司幽也有几分无奈:“陆君陈这会儿可没有东华的记忆,便是泰逢剑认得他,他也不认得自己,不过我扮作钟离阙私下旁敲侧击过几回。” 却听他话锋一转:“这小子如今所想所求,倒也不是扬名立万,早登仙班。心安于市,无忧于野,长剑换耕厨,诗酒胜生杀,堂堂上神,竟活成了无欲无求的样子……” “无欲无求……吗?”陵光笑了声,“我倒觉得并非如此,六界安而后心安,战事休方能封长剑,四海升平才许得诗酒年华,他所求的,哪一件简单?” 他同她一样,辗转人世多年,颠沛坎坷,人情冷暖,什么都尝过,还不曾堕落,是因这未完的大任还深埋在神魂里,刻在骨子里,是因还有个楚长曦引他走上正途。 就这一点来说,她尤为感激这个险些成为她师父的凡人。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司幽忽然看向她。 “我?”陵光怔了怔,脑子里想到的很多,却是有些无从说起。 “你选择在此时与重黎成亲,是真打算抛下一切,不管不顾了?” 是,他的确说过让她为自己想想,可他万万没想到,她真敢下一趟山就把自己这么嫁出去了! 自家的白菜送上门拱猪了,这都什么事儿! “我没说过不管旁的了。”陵光清了清嗓子,“就是觉着早晚都是这么个结果,与其这么拖着,让人胡思乱想的,还不如干脆点。况且……况且那魂胎的事你又不是不晓得,当初那些安胎药还是你骗着我吃下去的。” “什么叫骗——”这话他就不爱听了,“孩子怎么来的我都没头绪,你又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凡人,若是不吃安胎药,凭肉身凡胎养着神族的胎,想一尸两命不成?” 说到这,陵光一脸的尴尬:“……让你费心了。” “你如今恢复了记忆,也不同我说清楚,孩子到底怎么来的?重黎知道吗?”这话他憋了快五千年了,五千年,光是为了在她转生的时候保住这魂胎,就愁得他天天掉发,好家伙,还是没保住。 陵光清了清嗓,别开脸:“此事说来话长,时来久远,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容后再说罢。” “……”说谎的时候遮着你那红透的耳根子! 她顿了顿,岔开了话:“当年不周山一战的确凶险,能维系这五千年的太平实属不幸中的万幸,可惜战况惨烈,神族折损无数,在场仙灵,都散魂而去,不周山也就此成了一座死山,属实可惜,可悲啊……” 说到底是她身为上神,行事疏忽,才会酿成如此惨祸,若她能多加留意执明和余鸢的动静,定能早一步察觉。 事到如今,后悔也无用了。 她曾引以为傲的神族尽数殒落,还牵累了不周山的生灵,此次她路过不周山,万物枯糜,溪水断流,五千年了,仍了无生气。 司幽瞥了她一眼:“倒也不能说全都死了……” “……?” “我去山崖下捞你和重黎的时候,长潋也救了一个回来。” “谁?” 是谁还活着? 司幽蹙着眉回想片刻,摇了摇头:“我光顾着救你,没瞧仔细,后来也不曾留意,你回头自个儿去问问他吧。” 陵光点了点头,说不清这是个什么滋味,喜悦却又忐忑,急于知道却又难以启齿。 “……我知道了,此事我会私下向长潋打听的。” 第八百九十一章 她当真死了吗 终年严寒的北地,今日的风雪尤为可怖,铺天盖地的白,迷得人睁不开眼。 一路行来的脚印,转眼便被飞雪掩盖,推开厚重的大门,檐上滑下一串冷雪,站在阁前的人,发上早已一片碎白,望见来人,唇边忽地溢出一声笑。 “哟,稀客啊,你不是挺瞧不上我这一亩三分地吗?” 余鸢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走到檐下,拂袖撤去挡雪的灵障,不紧不慢地开口:“听说你关在玄冥宫八年的一个仙门弟子从你眼皮子底下逃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话音未落,便挨了记狠瞪。 “这就恼羞成怒了?”余鸢不以为意,“连个凡人都看不住,倒来呛我?” 执明攥紧了拳,强压怒意:“……若不是敖洵提醒了他,他未必有本事逃出去。” 这话听得余鸢想笑:“比起这个,我却是更好奇他这么多年怎么没死在你手里。” 执明烦躁地合了合眼:“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就见她四下环顾一圈,蹙起了眉:“无尽一直没有回来?” “不曾。”执明亦是为之头疼,“他离开玄冥宫已有半月,说是去人间转上一圈,结果音信全无。” “寸情所刺的伤都好了?” “已无大碍。” 闻言,余鸢不由生疑:“这便好了?那可是拜四灵之首所赐,寸情剑都断了,他竟只养了八年,你给他用了什么药?” 执明眸光幽幽:“你觉得呢?当初你险些死在不周山,我是如何救活的你,便是如何治的他。” 余鸢脸色一僵:“……人魂?” 当年她借养病为由避开重黎,悄悄跟在众仙灵身后悄悄去了不周山,亦遭阵法反噬,侥幸活下来,便是执明以人魂治好了她的伤。 数百人魂换她伤愈,乃是禁术,如今也在用在了无尽身上。 “怪不得……” 怪不得连寸情都没能了结这个怪物。 “此事不忙,到了时候他自己也会回来,日前交代你的事可都办妥了?”执明话锋一转。 余鸢顿了顿,道:“除了被重黎所杀的梼杌,其余三凶都已释放,这几日各派均有派遣弟子下山降妖,不少仙山洞府本家空虚,唾手可得。” “昆仑山那边可有动静?” “昆仑山?”她怔了怔,答道,“亦有一队弟子下山,但长潋行事警惕,山中仍有留守,较之那些小门小户,不太好下手。” “是不好下手……还是不忍下手?”执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余鸢拧眉:“你什么意思?” 他低笑:“你在天虞山潜伏多年,那个‘余念归’的身份,倒是用得顺手,我瞧着还以为你心软了,不舍得对陵光下手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为何不忍心?”余鸢目光骤冷,咬牙切齿地盯住了他,“一早便同你说过,‘余念归’不过是个便利的面具,她凡人的身份更易掩人耳目,我若是不忍,何须同你在这浪费时间?” 执明呵地一声笑开:“最好是如此。如今这身份于你已无用,而我们还未在陵光身上寻到长生之血,她这性子,即便身中无尽的咒术,宁可咬断舌头,也不会透露半个字,昆仑那一战她想必已经恢复了记忆,如此就能说得通了。” 余鸢眉头紧锁,微微一顿,复又看向他:“难道线索就这么断了?” “倒也未必。”执明沉思须臾,唔道,“她临终都死守着长生之血的下落,想来是藏在了决不能给人猜到的地方,她这人情薄,于她而言,在意之处屈指可数,待下仙界覆灭,再细寻不迟。” “这倒不足为虑,只是……她当真死了吗?”余鸢黯然垂眸。 “什么意思?你觉得她还能活着?”执明面露疑色。 “……五千年的封天阵都没能要了她的命,如今一夕之间,便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岂不是像做梦?” “长潋亲自将那具尸体葬入昆仑天池,不会有假。”执明笃定道,“神族寿数确然很长,近乎长生,然并非如此,神族一样会死,会魂飞魄散,不得超生,即便她是朱雀也是这般。” 这番话似是在宽慰于她,但余鸢只觉疲惫至极,想说什么,终还是按捺住了,轻轻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总在想,自己做这些到底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重黎吗?” 她嗤笑一声:“他将内丹剖给我后便再不肯多看我一眼了,什么两不相欠,他断得倒是干净,全然没有想过我离开了他之后,该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