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河床渐渐干涸，山顶垂挂下的瀑布也无法注满。

    变异蟒昂起半身，黑色信子吐出，不断向绮罗逼近。

    这一刻，猎人和猎物的角色已然颠倒，绮罗该考虑的不再是捕捉珍惜异兽，而是如何全身而退，不将命丢在孤岛。她的性格向来果决，既然知道拿不下，恋战就变得毫无意义。在雨季结束之前，这条变异蟒应该不会离开孤岛，她该想办法返回船队，做更充足的准备再动手。

    叶安趴在变异蟒背上，微凉的鳞片让他红肿的胳膊和肩膀不是那么疼。

    恐怖的高温没有再次袭来，赤红的火链也消失无踪，叶安抬头看向对面的绮罗，双眼渐渐变成深黑。

    绮罗本以为叶安不足为惧，不想对上他的双眼，意识竟出现短暂混乱，完全不受自己掌控，被一股外力牵引撕扯。

    绮罗大惊失色，转动套在食指上的金环，环身上冒出尖刺，猛然扎进自己的肩膀。伴着疼痛和药物刺激，她终于摆脱被控制的感觉，再看变异蟒背上的叶安，神情中现出前所有未有的忌惮。

    “你……”

    趁她被叶安影响，心神慌乱之际时，变异蟒如闪电袭来，一口咬穿她的肩膀，昂起头就要将她撕碎。

    绮罗半身被血染红，同时身中剧毒，却没有立即死去。拼命在掌心牵引出两条火链，猛然抽打在变异蟒的右眼上。

    变异蟒眼球受创，不断甩动身躯，痛得几乎发狂。

    叶安犹如置身风浪中，几次都险些被甩飞。不想落入依旧滚烫的水里，叶安双手抓住鳞片边缘，冒着头痛欲裂的风险，试图将自己的意志传递给变异蟒。

    两股意志互相撕扯，叶安眼前阵阵发黑，飞蚊般的黑点不断在视线中缠绕，有片刻的时间，他几乎看不清对面的光影。

    变异蟒终于不再翻卷，被愤怒和暴戾的情绪笼罩，仰头就要将绮罗生吞下去。

    绮罗全身伤痛，仍是没有绝命，拼命祭出火链灼烧变异蟒的口腔。在变异蟒被迫张嘴时，竭尽全力滚落在地，从被血和毒液浸透的衣服上撕扯下一条，迅速绑在肩膀上，遇到变异蟒再次袭来，就地翻滚，长发和全身裹满泥浆。

    避开致命的攻击，绮罗将第二枚指环上的针扎在身上。这里面有解毒剂，不能将她的毒素完全解掉，总能做到稀释，让她有力气起身逃跑，尽可能返回船队。

    变异蟒步步紧逼，绮罗一点点后退。

    她在寻找机会。

    在变异蟒又一次袭来，被她侧身躲过时，绮罗甩出绑在腰间的绳索，将被沸水重伤的叶安套下来，手臂勒住他的脖子，在林间飞速后退。

    绮罗的力量大得惊人，叶安的喉咙近乎被碾碎，后背和肩膀受到挤压，伤处钻心地痛

    他用力去抓绮罗的胳膊，能听到清晰的骨裂声。箍在脖子上的力量仍没有减轻，反而不断加重，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绮罗以叶安为盾牌，遇到变异蟒的攻击就把叶安推上去，几次三番，变异蟒开始暴躁。通过彼此的联系，叶安清楚意识到变异蟒的耐性濒临极限，再多出几次，必然会将他连同身后的女人一起撕碎。

    绮罗不断后退，一步接着一步，即将抵达密林边缘时，眼底闪过狠厉，就要勒断叶安的脖子。

    这个变异者太特殊也太危险，绝不能留！

    叶安的动作比她更快，在被控制住后退时，他就暗暗积攒力气。短刀早已经脱手，握紧绑在腿上的刀鞘，猛然向后扎去。

    刀鞘上布满锈迹，两端却被他刻意打磨过，用尽全力之下，略有些钝的尖端穿透绮罗的腹部，从她的背后穿了出来。

    “你！”绮罗没有武器，以指环上的针扎向叶安的颈侧。

    叶安竭力避开要害，双手用力向外一拔，刀鞘被收回，绮罗腹部留下一个极其恐怖的贯穿伤。

    血从伤口涌出，绮罗伸手去捂，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这一刻的她同被变异鸟袭击的船员没有任何区别。

    血不断喷涌，浸透绮罗的外套和裤管。

    大雨倾盆而下，冲刷掉叶安手上的血。

    绮罗踉跄后退，靠在一棵大树上，长发黏在脸侧，暗红色的双眼中充斥凶戾，喉咙中发出喑哑的怒吼，一手捂住伤处，另一只手展开，掌心处跳动一团烈火。

    “去死吧！”

    绮罗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若是跑不掉，与其窝窝囊囊地死，她宁可同叶安同归于尽。

    火焰迎面袭来，叶安不得不后退，变异蟒也没有立即进攻。绮罗趁机转身飞逃，哪怕只有一线机会，她也不想去死。

    叶安的伤很重，胳膊和后背通红一片，肩膀也被绮罗划伤，流出鲜红的血。他强迫自己迈开双腿，紧追在绮罗身后，不能放这个女人离开，否则会惹来更多麻烦。

    追出一段距离，叶安变得气喘吁吁，体力不断流失，眼前又开始发黑。变异蟒从他身边掠过，叶安只能又一次爬上蟒背，由变异蟒带着在林间穿梭。

    绮罗奇迹般来到石台附近，看到停泊在河岸边的大船，立刻朝船上挥手。

    莱德发现绮罗，看到她狼狈的样子不禁一愣，习惯性地召集船员，准备下船去迎接城主。

    命令下达之后，船员们迅速行动起来。

    莱德本打算一起下船，走到船栏杆前忽然停住。居高临下观察被船员搀扶的绮罗，确信她受了重伤，被压下的野心又一次升起。

    或许，这就是他等候已久的机会。

    变异蟒带着叶安靠近石台，看到停泊在水中的船队，以及走下船的水手和在甲板上探头的商人，叶安不由得一阵心惊。

    在和绮罗的交锋中，变异蟒单眼近乎失明，他也身负重伤，未必是这些人的对手。

    正苦思无果时，脚背上忽然一阵麻痒，叶安低下头，发现是两只甲虫。叶安挑起一只，感受不到情绪和思维，只有进食和杀戮的欲望，同他之前抓到的蜈蚣一模一样。

    正准备丢掉，甲虫忽然张开背壳，翅膀扇动，传递出更加强烈的杀戮欲，分明是被叶安的杀意影响，产生另一种意义上的同化。

    滂沱大雨中，叶安双眼漆黑一片，仿效变异蟒释放出自己的杀意。

    林间很快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数不清的毒虫从黑暗中涌来，被杀戮和进食的本能牵引，化为恐怖的洪流，向停泊在岸边的商船席卷而去。

    第27章 背叛和灭亡

    绮罗身中剧毒又失血过多，被搀扶着登上商船时，人已经濒临极限，强撑着才没有倒在众人面前。

    多数船员看不出来，常年在她身边的莱德却是一清二楚，面前这位商人城的城主，以狡诈、强悍和残忍闻名的女城主，已经是强弩之末，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就能将她彻底压垮。

    绮罗捂住腹部的伤口，血仍从指缝不断渗出。

    两名高大英俊的男仆走上前，为她缠裹好伤处，替代船员搀扶住她的胳膊，就要将她扶回船舱。

    莱德扫视四周，除了城主的贴身男仆，大部分是跟随他多年的船员水手，再看脚步都有些踉跄的城主，一把锋利的匕首从袖中滑出，几步来到绮罗身后，猛扎向她的后心。

    绮罗身负重伤，到底没有彻底失去意识，感受到危机，本能反应就是向侧面闪躲，将男仆拉做盾牌。

    男仆被一刀捅穿前胸，临死前扣住莱德的手腕，将他的腕骨捏得粉碎。

    “莱德，你敢背叛我？！”

    绮罗震怒，突然间生出气力，挥开另一个男仆，从惊呆的船员腰间抽出短刀，一刀斩向莱德的脖子。

    莱德右手腕碎裂，剧痛难忍，遇到刀光袭来，心知绮罗不会饶过自己，索性豁出去，用单手架住绮罗砍下的短刀，对周围的船员和水手喊道：“这个女人活不长了，她现在无法用火，快帮我杀了她，杀了她，我让你们都做船主，都有享用不尽的一切！”

    这番话相当有诱惑力，船员们却慑于绮罗的狠辣和威严，都十分犹豫。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绮罗已经占尽优势，短刀一下接一下劈砍，莱德被逼得连连后退，挡不住绮罗的力量，身上多出数条刀口，背后接近栏杆，再退就会跌进河里。

    “背叛我的人，去死吧！”

    绮罗心中发狠，举起短刀就要砍断莱德的脖子。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刀忽然从她后心穿过，寒光闪闪的刀尖透出她的胸口，带来钻心地痛。

    绮罗低下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胸口，随即怒吼一声，向前挣脱刀身，逼退背后的男仆，任由鲜血从伤口喷涌，继续将刀挥落，斩向莱德的脖子。

    莱德奋力格挡，手中的刀连同他的胳膊一起被砍断，无头的尸体翻过船栏杆跌落河中，滚落的头颅被绮罗踩在脚下。

    男仆刺出那一刀已经用尽所有勇气，见绮罗没有死，心知自己不会有好下场，扑向掉在地上的短刀就要自尽。

    绮罗拦住了他，将他持刀的手当场砍断。

    男仆捂住断臂在地上哀嚎，绮罗压下喉咙中的腥甜，凶狠的目光扫视众人，口中道：“扒掉他的皮，吊起来！”

    这是一种残酷的刑罚，也是绮罗震慑部下的手段之一。

    船员们亲眼见到她的狠辣，无不噤若寒蝉。迅速收拾起另一具男仆的尸体，将还在哀嚎的用绳子吊起来，为防他惨叫声太大，还用布堵住他的嘴，让他只能发出支吾声响。

    绮罗独自返回二层船舱，舱门刚一合拢，就无力地倒在地上。

    双腿无法支撑她继续走动，想取得放在船舱里的药，就只能一点点向前爬行挪动。每爬出一小段距离都会牵扯到伤处，钻心剜骨般地痛。

    绮罗狠狠咬牙，咬得牙床出血，双眼变成暗红，心中恨意升腾。

    “我没有死，你一定会死！”

    她发誓要杀了岛上的变异者，还有那条变异蟒，她要活剥掉蟒皮，挖出蟒蛇的眼睛！

    地上铺着厚实的异兽皮，表面光滑柔软，曾让绮罗十分满意，此时却成为她的阻碍，让她无法顺利前行。

    从舱门到放置药品的木架，不过十步左右的距离，她却前进得异常艰难。好不容易来到木架下，船舱外忽然传来阵阵嘈杂，喊叫声和呼救声交织在一起，被嗡嗡的振翅声淹没。

    这样的声响绮罗无比熟悉，同她在岛上听过的一模一样。

    绮罗全身冒出冷汗，奋力支撑起身体，拽出架上的抽屉，取出一瓶药，打开瓶盖，一口气吃下六粒。

    药丸入口迅速融化，绮罗恢复少许体力，拽过挂在一旁的长袍，直接撕成数条，绕过胸前和腹部的伤口，牢牢扎紧

    药效相当快，绮罗的伤口不再流血，视线也逐渐恢复清晰。耳边的嘈杂声依旧，她从架上取下一把刀，推开舱门，迎面就是一个满脸血痕的船员。细长的伤口爬满他的脸颊，一条足有手臂长的蜈蚣牢牢叮在他的头上，锋利的前齿凿穿他的颅骨，节肢穿透他的皮肉，撕扯他的体内。

    “城主，救命……”

    船员向前探出手，求救的声音尚未落下，眼中已经失去光彩，人倒在绮罗脚下。血液在他身下流淌，很快吸引来大群手黑色的水蛭。

    蜈蚣离开男人的头，昂起触角，发出咔哒咔哒的怪声。更多蜈蚣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的甚至是从船舱顶部坠下，将绮罗层层包围，让她寸步难行。

    船舱里和甲板上，船员们不断奔逃哀嚎，在他们的身上爬着数不清的毒虫，毒液注入他们的身体，让他们行动迟缓却无法失去死去，只能无力栽倒，眼睁睁看着毒虫涌上来，将自己吞噬殆尽。

    他们曾无数次对流浪者举起屠刀，也曾以折磨流浪者和变异兽为乐，从没有想到报应不爽，自己会落到这般下场。

    毒虫一波接一波涌上商船，先是绮罗的旗舰，继而是装载货物的其他船只，没有一艘能够幸免。

    大多数商人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同行者的惨叫，纷纷来到船头张望，下一刻就见黑云一般的甲虫从天空飞来，更有数不尽的蜈蚣蝎子等爬上甲板。

    商人们惊骇欲绝，迅速点燃火把驱散毒虫，同时下令开船，顾不上旁人，保住自己的性命为上。

    有五艘船幸运逃离，剩下的反应稍慢，很快被毒虫淹没。

    天空中，变异甲虫震动翅膀，嗡嗡声不绝于耳，犹如一片片乌云，飘过一艘又一艘商船，发现船上还有活着的人，立刻大批飞落，同甲板上的毒虫争抢，转瞬间就将目标吃得一干二净，连骨头都不剩。

    有商人和船员为躲避毒虫跳进水里，不等游出多远，全身就爬满水蛭，眨眼被吸干血液，保持着向前游动的姿势漂浮片刻，就随着波浪翻涌沉入水下。

    叶安趴在变异蟒背上，涉水登上商船，来到绮罗面前。

    绮罗身边堆着大片毒虫的尸体，单手持刀，另一只手擎起赤红色的火焰。转头看到叶安，神情变得愈发凶狠。

    “你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是我小看了你。”

    叶安没出声，周围的毒虫再一次涌上，绮罗心知逃脱无望，换成是她自己，也断然不会留给对方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