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74. 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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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帮小兄弟逛完灵隐寺前的飞来峰,便拾级而上,前往北高峰山腰中的韬光寺。 传唐朝蜀地名僧韬光辞师云游天下,其师嘱“遇天可前,逢巢则止”。韬光游至北高峰巢枸坞,真个是“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的好所在,又恰值白乐天(居易)任杭州刺史,两人作诗唱和,十分投契。“吾师命之矣”,韬光遂建寺岭巅。 如果说灵隐寺中的妙相庄严令阿明虔诚,那么韬光寺前的山水远景则令阿明旷达。 几股极清澈的山泉潺潺地流入金莲池,数尾小鱼儿在青青的水草间悠悠地游动着。阳光穿过古松修竹的间隙,投在池面上,闪耀着银鳞般的晶光。微风中送来了山中野花的幽香,令人醉醉然。 传说这山泉能治百病,有不少农村烧香大妈和上海时髦游客在舀水饮泉。 阿明想起与杨梅紧拥狂吻时她气急胸闷的样儿——那是心脏不好之故,心里头肉痛得很,也担心得很,便蹲伏下去,双手掬起清清的山泉,喃喃自语,然后慢慢松开五指。 “杨梅,喝了这泉水后,你就不会再犯病了。”他默默地祈祷。 阿明也想到了自己的脚病,小时候吃尽了骚痒、溃烂的苦头,于是又掬起水来,连饮了好几口。 翻上岭坡,到了北高峰,如诗如画的西湖美景,尽收眼底。 天下第一财神庙叩拜完财神菩萨,在下山的时候,阿明忽然想起阿雪来了。 她爸死得可怜,她也胖得可怜——年纪轻轻居然担心爬不上杭州这几座不高的山峰。更为可怜的是,她这样行动极其不便的人,还想出走到天南海北去。 “唉,不要老是觉得自己可怜,比自己还要可怜的人多得是呀!”阿明暗悟道。 从北高峰下来后,已是傍午了。他们在天外天菜馆挑了个临窗的桌子,叫上了酒菜,边吃边聊起天儿来。 这菜馆建于1910年,坐落于灵隐寺飞来峰下,朝闻古刹钟声,夜伴潺潺流水,与杭州“楼外楼”、“山外山”齐名,特色名菜有龙井虾仁、东坡酥肉、松子鲑鱼等。 定富:“阿明,你刚才拜财神菩萨心不在焉的,没像拜观世音菩萨那么一本正经,是啥个道理?” 阿明:“我本来不是很相信迷信的,可是今天奇里古怪的,在‘大雄宝殿’后头的观音像前,不管站在左边,还是站在右边,或者站在中间,观世音菩萨总像在看着我,很慈悲的眼神,所以我不敢吊儿郎当,而财神爷似是眯着眼睛,一副高傲的样子,藐都不藐1我一眼,他手中捧着金元宝,好像不是要赐财于我,而是要我向他朝贡这个似的,因此也就随随便便了。” 定富:“心诚则灵。看来你对财神菩萨不太心诚,你今后的财运好不到哪里去的。” 阿明:“今后有口饭儿吃,肚皮能填饱就好了。” 子荣:“你要求还蛮低的,老子还想做个大老板呢!阿明,我问你,你在金莲池边捧着水儿,一个人叽里咕噜的,像在同谁说话,是不是在想你那个杨梅呢?” 阿明:“泉水好治病的,可惜她没来。” 子荣:“她有什个病,要你这样为她认真?” 阿明:“她心脏不是太好。” 建军:“阿明,你和她一起读书介长时光了,关系到底发展到了什个程度?” 阿明:“还是同学关系。” 建军:“你难道介没套头的?连抱抱儿、摸摸儿、亲个嘴儿都没有?在莫干山上,我看你们就要亲嘴儿了。” 阿明:“呵呵,建军,我套头真当没你们多呀!” 宝生:“建军,阿明不想说就随他去,我们下回与女朋友——嘿嘿,那个拷板儿,感觉急个套,也不同他说就是了。” 建军:“宝生,你说的对。阿明还把它当回事儿做哩,鬼祟祟的,你们看他现在笑眯眯的格副相道,实际上心里头糯笃笃2、甜滋滋地。” 宝生:“阿明,小金不是调到马市街那家酿造厂做副厂长去了,他是你的前任,一条战壕里的,去托托他,开个后门,把杨梅调过来,省得介远的路跑来跑去辛辛苦苦的。” 阿明:“你们晓得我的性格,不大会求人的。这件调动的事儿,我也想到过,只是。。。。。。” 宝生:“这种事儿开口求求人又不要紧的,怕啥个难为情?你跟小金直说是对象就是了,只要他呛一声,同一个公司里的內部调动,肯定没问题的。” 定富:“阿明,你如果怕难为情,说不出口,到时我陪你一起去小金的厂里。他过去丈母娘搬家时,老子帮他跑了好几趟呢,也不收油费,格点儿面子不会不卖的。” 酒喝光了,饭也吃饱了,子荣请客买单了。一帮小兄弟掸掸屁股,叼上烟儿,跨上自行车去荡天竺了。 这天竺,分下天竺、中天竺、上天竺,每个天竺都有寺庙儿,但上天竺最大,香火最盛。 那时,从灵隐到梅家坞的“梅灵隧道”还没修造,去天竺是条狭窄的柏油马路,弯来弯去的,两边古树参差,竹林茂密,溪涧淙淙,屋舍简陋。 韬光可观海,天竺则观山。天竺山群峰逶迤,云影天光,秀色可餐。阿明熟读过《西游记》,对书中佛地的描写心向神往,如今身临其境,便生出些超凡脱俗的感觉来。 从上天竺到洪春桥一带,都是下坡。那时不像现在车多人多,路上行人很少,偶尔有一辆7路公交车。一帮小兄弟发大兴了,神样巫道,个个双放手3,哼着灰调儿,从坡儿上急速冲下来。 那时的马路边儿上,有不少细小的碎石子,到了九里松的拐弯处,阿明控制不住车速,轮胎擦着石子,“啊呀”一声,像乌龟掼在石板上一样。 他痛得了眼泪水、鼻里涕都出来了,一看右手肘,整块皮儿都没有了,血出拉污的,一只脚踝头膨膨肿,一走路就痛得要死。 小弟兄们帮他扶起自行车,问他要不要紧。阿明摇摇头,他们也许觉得没甚么大碍,都哈哈大笑起来。 阿明一看自行车,油漆擦得了一塌糊涂,心痛得不得了。 他只能自认倒霉,怪哪个呢,只能怪自家粗心大意、技术老槽4。 “阿明,有没捡到金元宝呀?”定富还要臭他。 阿明也不去理他,一看裤子破了,再一摸口袋,玉梳不见了,四下张看,哪里有玉梳,这下急得鼻头汗都滾出来了:“我的玉梳不见了!不见了!你们有没捡到?” “啥个玉梳?” “玉梳是啥?” “没捡到呀!” 小弟兄们惊讶地张大眼睛,纷纷道。 “一把小梳子,用玉做的,是杨梅送给我的,快帮我寻寻看!” 阿明急了,手肘上流血都不管了,杂草堆中、流水沟里到处乱寻。 小弟兄们听到是杨梅送的,又看他那副吃相,晓得是定情物,也帮他寻开了。 茅草都翻遍了,水沟都看过了,时间都过去半个多钟头了,玉梳就是不见,小弟兄们有点儿不耐烦了。 阿明哪里肯死心,走到东,走到西,眼泪水都要流下来了。 “阿明,再寻下去天都要黑下来了。算了吧,下次到城隍山高头的地摊儿上去买一把,杨梅不问最好,问起来就直说,没啥个大不了的。”子荣道。 “买不到的!买不到的!”阿明根本不听。 “这就奇里古怪了,它会飞到哪里去了?”宝生道。 “你们表站在那里,快帮我再去寻寻!”阿明的喉咙又响起来了。 小弟兄们杀头陪绑,没法儿,只得到处再去寻。 “在了!在了!阿明,是不是这件么事5?”建军一手拿着一根枯枝儿,一手高举着玉梳,从小树蓬儿里跳了出来。 “是的!是的!在哪儿寻到的?”阿明一看到那红丝绳,眼睛就发亮了。 “它奶奶的挂在树蓬儿里,怪不得寻得要死,寻它不到!”建军道。 阿明捧着玉梳,高兴得没法形容了。弟兄们都围着看,被如此精美的玉器惊呆了。 “啥个玉做的?太漂亮了,就像她人一样!” “值多少钞票呀?到当铺里去估估价看。” “女伢儿的传家宝啊!” “阿明,打牢杨梅是你的福气呀!你拜什个菩萨拜来的?我们也去拜拜。” 小弟兄们也许少见多怪,说得阿明都不好意思起来了。这秘密无意中的露相,这是他没有预见到的。 他不敢再随身带在身上了,而是用小手帕包了起来,放进了书包的小袋儿里。 定富鸟枪换炮了,三托儿调了部北京拖鞋爿儿6,这天带阿明去酿造厂了。 在这之前,阿明打电话征求了杨梅的想法,杨梅很高兴,至于什么工种,她到无所谓。 “什个风儿把你们吹到隔里头来了?” 小金泡了两杯茶,又递了两支过滤嘴大前门烟儿,客气地叫两人坐。 “金厂长,阿明有件事儿想叫你帮帮忙,他尽管是你带出来的,也算是你的徒儿吧,但不好意思来开口,所以我陪他一起来。”定富嘴巴皮子薄,还蛮会说的。 “阿明,你有啥个事儿要我帮忙,尽管说!”小金的脾气向来爽快的。 阿明:“是什个套的。我有一个邻居,在三墩的一家豆制品厂工作,三班倒的,路远,很不方便。她又要读夜校,来来去去真的很辛苦,想调个近一点儿的地方做,你看能不能。。。。。。” 小金:“‘他’是男的还是女的,几岁了,文化程度怎样,在夜校里读啥个书?” 阿明:“她是个女的。。。。。。” 小金:“是你女朋友喽?” 阿明:“呵呵。” 小金:“想不到你阿明也找到女朋友了,本事不小呀!” 阿明:“她和我年纪差不多,初中生,现在在钱江夜校里读日语和高中语文。” 小金:“小事体,小事体。她还蛮要上进的——想做啥个工作?” 阿明:“这个她倒是没说。” 小金:“什个套的。我们厂工会主席正好缺个帮手,她先做做职工福利和生产、技术这方面的监管工作,你觉得急个套?” 阿明:“这真当太好了!” 定富:“金厂长,到时阿明和她会来谢谢你的!” 小金:“阿明,这事儿出在我手里头,没啥个好谢的。你哦七哦八来谢我,我要把它掼出门外头去的!” 阿明:“哦。那谢谢你了!” 小金:“阿明,听说你团工作做得不错啊,得到了市公司的表彰,为定安团支部争了光。你要坚持下去。还有,据说程小麟不但入团了,还当上了副书记,阿明,你做事比我有魄力呀!” 阿明:“哪里哪里。” 小金:“阿明,说句实话,不管有多少困难,工作有多忙,你读书一定要读下去。我现在感到,厂里头一大堆事儿,方方面面的,没文化做起来就很吃力,晓不晓得?” 阿明:“晓得了,我会读下去的。” 小金:“调动的事儿,我会尽快叫劳资科办的,你放心好了。” 出了厂门,阿明就迫不及待了,叫定富车子靠边儿,拎起公用电话就打给了杨梅。 “阿明,杨梅工作调好了,你要请我们小弟兄客的噢,叫杨梅一起来!” 阿明屁股刚坐上拖鞋爿儿,定富就开条货7了。 【注释】 1藐都不藐:杭州话,连藐视一眼都不藐视。 2糯笃笃:杭州话,烧得很熟的糯米制品,形容人的心很酥软。 3双放手:指骑自行车时双手不握把手。 4老槽:杭州话,差,不好。 5么事:杭州人对“东西”的一种别称。 6北京拖鞋爿儿:像拖鞋样子的北京牌民用加长吉普车,涂淡蓝色。 7开条货:杭州话,说要求、提条件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