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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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冬月到来,气候到真是不如北燕寒冷,空气却更多了一份湿黏黏的感觉。 老先生开出的补药一碗接一碗的灌下去,灼华虽偶有咳嗽却也算的康健,只是改不了苍白的面色,看起来总是柔柔弱弱的样子,好在气质使然,瞧着也不见可怜。 老太太怕她出门会遇上危险,便不叫她去上香什么的。每日闷在府里倒也不无趣,今日李郯她们来,一群姑娘在院子里舞剑,潇洒飘逸。明日姜家兄弟来,写写画画剖析应家和赵家在朝中势力。再不然还有周恒与焯华,说话打趣,倒也热热闹闹的。 初九的时候清河崔家来了人,说是主支的大舅公一家子,即老太太嫡亲大哥家。 一来,说是数年没见着亲妹妹了,来看看。 二来,沐王李勉成婚崔家也要派人来贺一贺的。崔老太爷是先帝朝时致仕的阁老,今上做太子时也曾受过他辅佐。如今老太爷已经是八十有余,自然是走不了那么远来京里了,便叫刚刚荣休的长子代行。 为何要来一家子?那便是其三了,因为,崔家想和沈家再结秦晋之好。 老太太使了女使去各院把人都叫来拜见。 长天拿着赤金长流苏的凤尾簪在灼华的发间比划了一下,觉得甚好,贵气雅致的很。 灼华摇头,“换了那对梅花细流苏的青玉簪。” 秋水找出梅花簪替灼华戴上:“来了许多的表公子和表姑娘,哪个不是娇俏标致的,何必与客人抢风采,咱们县主天生丽质,气质使然,便是半点不修饰也是极好看的。” 灼华看着镜中影像,清雅温和,半点不显出挑,轻轻一笑,起身出门。 缓步绕过游廊和花园到了正院,瞧着灼华行来,门口的丫鬟便向里头通报,“县主到了。” 丫鬟挑开厚帘子,迎了灼华进屋,屋子里烧着炭火,烘着供在桌上的花卉,竟是温暖如春,抬眼一瞧,乌泱泱一屋子的少年少女,灼华心道:好大的阵仗! 真是什么型什么款的都有,娇俏的、楚楚可怜的、英姿飒爽的,文质彬彬的、温柔和煦的、疏朗俊俏的,反正个个都是唇红齿白的好相貌。 这是广撒网、个个捕捞的意思吗? 正中上首坐着老太太和大舅婆。左侧下来是世子夫人、冯氏、王氏、童氏,右侧下来应当是崔家的媳妇们了。 两家的姑娘公子站在各自长辈的身后,面带得体的笑意。三房的儿女则在老太太和世子夫人孟氏身侧站着。 右侧第一个位置的贵妇人正与老太太说笑,约莫四十的年岁,五官虽平凡了些,胜在一双灵气的眼睛,仿佛娇俏新妇的眼睛,灼华想着,大约她的人生是幸福的,所以眼睛保留住了她年轻时的灵动光彩。 她最先瞧向了灼华,眼睛亮了一下,起身过来拉起灼华的手,细细打量起来,不住赞道:“这便是咱们的七侄女儿了吧!真是生的一副好模样,便跟画里头走出来的一般。” 老太太哈哈一笑,指着灼华道:“就是这小魔星,调皮捣蛋的很。” 认准了人,崔家那边的小辈都起身行礼,“县主大安。” 灼华颔首回礼,温柔浅笑。 老太太招手让灼华过去,又与她介绍客人,先是同在上首坐着的贵妇人,“这是你大舅婆。方才与你说话的,是你大舅母,接下去是三房的舅母、四房的舅母。” 灼华屈膝行礼,一一见过。 众人见她群裾微动,规矩严整,身姿清清,雅然又温和,心下不免多了几分好感。 人都齐了,老太太又是一长通的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介绍给两边认识,灼华听的朦胧,大约都是没记住的。 崔大夫人拉着灼华问了“喜欢吃什么”“做些什么打发时辰”,灼华柔声缓语的都一一答了。崔大夫人瞧着喜欢,摘了腕间墨玉镯子戴到灼华的腕上。 灼华福身谢过,玉环伶仃清脆:“长者赐不敢辞,多谢大舅婆。” 瞧着灼华言行举止优雅贵气,一旁的崔大奶奶露出满意之色。 冯氏吃着茶,一瞧那对墨玉的镯子如此稀罕,眼睛瞪得老大,皮笑肉不笑道:“到底是县主面子大,咱们庶房出来的哪能的舅夫人这样的好东西。” 崔家的公子姑娘们都惊呆了,虽说各家嫡庶之间总会有些明枪暗箭的,却还从未见过在客人面前这般失礼的,竟还开口要东西,哪有半点大家世族的气派。 老太太面色不变,眼神扫过冯氏,含了警告。 冯氏瞥了瞥嘴角,一脸讪讪。 灼华立在老太太身侧,缓缓看过去,朝着炽华淡淡一笑,眼底一闪而逝的阴冷。 沈炽华心头一跳,忙是不着痕迹的拉了一把冯氏,冯氏或许不明白,可时沈炽华却大约也能猜到几分,五房最近的鸡飞狗跳定是与灼华有关的,不是她本人,也是她身后的人。她们给她塞人,她们便以牙还牙的给她们房里塞人。 冯氏恨的牙根样样,真想撕碎了她的脸,给她扮柔弱,又引了三公主吓唬她们,在外头编故事让旁人笑话她们,魏国公府如今别说见她们了,便是冯家人去也避而不见了!都是这个小贱人害的! 世子夫人孟氏打圆场道:“有,都有,都在我那里,稍等些时候给各院各房都送过去。” 崔大夫人笑眯眯的看过二人,精明的眼中闪过一笑。 崔大奶奶唤了身后的公子出来,“慎阙,来,给姑祖母磕头,见过县主。” 方才已经拜见过了,如今再单独喊出来行礼,目的一眼可见。 灼华看过去,之间那少年郎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五官立体俊秀,笑容十分爽朗,一双眼睛与崔大奶奶十分想象,清澈而深邃,可见是个爽朗的性子。 崔慎阙笑容明快的站了出来,刘妈妈递上蒲团,微微一撩袍子跪下便拜,“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福寿康宁。” 老太太笑呵呵的递上一只菡萏色的荷包,“好孩子,起来吧!” 崔慎阙起身双手接过,朗朗谢过,转身看向灼华,只见眼前的姑娘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身姿高挑,纤细清瘦,一身杨柳色的襦裙,清嫩雅致,簪一对梅花簪,长长的流苏垂至肩膀,回首间微微晃动,婉约温柔。五官颇为精致,下巴小巧,面色微有苍白,唇瓣柔软而血色淡淡,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一双眼睛生的极好,眸色浅浅的,虽显得有些清冷却叫人觉着沉稳。 这让他想起了冬日的梅花,小巧淡雅,香味优雅。不惊艳,可奇怪的是,只消她轻巧一站,一股独属于她的魅力便缓缓的绽放,叫人移不开目光。 崔慎阙扬唇一笑,与灼华拱手一礼,“妹妹好。” “表哥安好。”灼华娉婷回礼。 老太太笑呵呵的看着崔慎阙,与崔大夫人道:“嫂子好福气,孩儿们个顶个儿的丰神俊秀,哪像我家这些个,也不知像了谁,个个都是寡言少语的。” 灼华看着老太太似乎挺喜欢这个崔公子的,那笑意颇为熟悉啊,当初见着蒋楠时,可不就是这样的表情么? 心中幽幽一叹:长大了,可以不用装可爱装天真了,可烦心的麻烦事却也愈发的多了。 崔大夫人拉着老太太的手,眼睛笑的眯成了线,“烺哥儿与煴哥儿明年可都要殿试了吧?这样的福气可不是谁都有的!” 冯氏不甘寂寞,得意的扬了扬脸,大声道:“何止,咱们五房的嫡出哥儿可是个个有功名的。” 沈炽华柔柔一笑,又不着痕迹的踢了一下冯氏的椅子,含笑得体道:“母亲,可没您这般自夸的。” 崔大奶奶瞧了瞧炽华,笑了笑,扣在发鬓一侧的华胜下坠着一寸米珠流苏,随着她微微侧首的动作轻轻晃动,客气道:“这是五姑娘了罢,我可是听说了,沈家的五姑娘可是才女呢!” “不过是各家夫人姑娘看得起。”沈炽华的提醒让冯氏顿了顿,可一瞧灼华一脸淡淡就心头窝火,似笑非笑的瞟过灼华,“但也确实比那些只会舞刀弄剑甩鞭子的人强多了。” 这么明显讽刺谁听不明白,崔家人纷纷皱眉,他们虽不了解灼华,可冯氏拿皇帝钦封的县主讽刺,可见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了。真真是小家子气。 老太太沉了沉脸,正待说话,熺微却先开了口,脆生生道:“舞刀弄剑甩鞭子有什么不好,强身健体,还能杀敌保护家人呢!” 王氏垂足端坐,裙踞在组边垂下温顺而优雅的弧度,轻道:“微姐儿说的是,若无县主才智英勇,北燕的百姓大约还得多吃战争的苦了。陛下都赞赏县主,舞刀弄剑的、可见也是值得推崇的。” 老太太招招手,把熺微揽在怀里,捻了颗果子给她,眼皮掀了掀,瞟过冯氏母女,不咸不淡道:“女孩子能识得几个字便可以了,没得掉进书袋子里,清高自傲的忘了自己是谁。” 冯氏瞧着客人在,老太太不能说什么重话,便出言讥讽几句解解气,哪晓得老太太竟这般偏心,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讽刺炽华,一时间一口气又梗在了心口,不上不下,面色生生憋成了绛紫色。 沈炽华却也是个深沉的,并未因此显露了不快,只是尴尬的垂下眸子,睫毛微微抖动,略显委屈。 崔大奶奶八面玲珑,寻了沈炽华来一通见面三问——“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喜欢什么花样子”,也算揭过了尴尬气氛。 崔大夫人又喊了崔家的小辈们出来磕头,不着痕迹的将崔慎阙拉到了自己身边,让他和灼华站在一处。那崔家公子也是个有眼力的,侧着身不停的找话与灼华说,他是个开朗的性子,说话轻快不轻浮,上来便是一句“妹妹今日安否?会否觉着乏累?” 然后,“妹妹与我说说北燕风光。”“妹妹与我说话战场何等模样。”“妹妹……”总是很会找话说。 一通说下来,灼华忽的发觉自己竟与不熟悉的人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却无有半点尴尬,看他或惊讶或了然或悲伤,表情十分丰富,也无有半分夸张,一双眸子闪闪发亮,似乎对于她的话十足十的感兴趣,不得不说这个崔家公子的确是招人喜爱。 崔慎阙听着她说话,温柔轻缓,眉目轻柔,波澜壮阔的金戈铁马在她嘴里出来竟是淡淡然的样子,可见其心性之坚韧,心态之坚强。心下不免生了几分钦佩:“妹妹果真非是寻常闺阁,叫人心生仰慕。” 玉色流苏清隽的光泽游曳在她的面上,灼华垂眸一笑:“……”她又不是瞎子,他眼里要是能找出“仰慕”之意,那就奇了怪了! 见少女儿郎聊的颇为投契,两位老太太相视一笑。 老太太使人在次间弄了茶点果子,叫小辈们自己去玩耍熟悉。 鉴于冯氏失礼的做派,崔家的小辈们都不大愿意与沈炽华说话。冯氏在正屋也是几次想插话却都插不上。讪讪无语,便寻了接口带着女儿先走了。 回到院子,沈炽华冷下了脸:“母亲也太沉不住气了!何苦在口舌上与她为难。” “我就瞧不上那小贱人如此得意!”冯氏恨恨的在塌上坐下,手中的帕子搅成了团,“那老太婆偏心也偏的没边儿了,什么好的都要先给沈灼华留着!说的好听有战功,呸,跟一群男人混在军营里,怕不是个军妓子!” “母亲!”沈炽华听她越说越离谱,大声打断,起身关上了屋门,叱道:“现在整个定国公府哪里还有干净的地方,母亲说话也要收敛着点。” 冯氏猛一拍桌子,起身打开门扯着嗓子就喊:“怕什么!还怕她来杀我不成?” 沈炽华掐掐眉心,冷声道:“母亲可别忘了,咱们给她不过塞了两个奴婢,她却能将女人塞到父亲的怀里去的。父亲如今叫那贱人迷了心窍,若是再吹出什么枕头风,吃亏的只会咱们。母亲若想让她再使阴招折腾咱们,就尽管闹吧!” 父亲身无官职,五房处劣势,母亲横冲蛮撞的性格在这个府里,其实并不是完全都是坏事,她要给各方各院塞人,管你拒绝还是答应,胡搅蛮缠的也要把人留下。 老太太此人清高自傲惯来不屑与旁人纠缠计较,是以但凡嫡房有的好东西庶房也会有。世子夫人想要过继子嗣,母亲哭闹上吊的在世子房里闹,最后也能把兄长搬去了世子的院子里。便是四房的王氏出身比母亲高又如何,这些年还不是照样被母亲打压的抬不起头来。 可如今遇到沈灼华,此人心机深沉,表面一派淡然心思却是恶毒的很,竟然想得出来暗地里给叔辈送妾室,简直不要脸!偏她装的柔柔弱弱的样子,又那么多人护着她,这样一来母亲的厉害性子便是让她们处处吃亏受限。 沈炽华眯了眯眼,眉心阴翳翳的:“母亲,论心机谋算或许咱们不输她,可家里老太太和四房的护着她,外头还有姜家人帮着她,如今还有个不好惹的三公主,什么好的都叫她占了。再招惹了她,吃亏的只会是咱们。” 冯氏站在门口恨的牙根痒痒,最后还是“碰”的甩上了门,夺了桌上的被子砸了出去,眼角突突的跳着:“难道就这样看着她得意不成!” 沈炽华盯着冯氏手中的帕子,笑了笑,平凡的面庞上闪过一抹一样的光彩,“母亲,再忍忍,用不了多久了,她定会从这个家里消失!她手里有人脉有势力,咱们难道就不能借力打力么!” 冯氏一听眼中放光,“你有法子?” 沈炽华缓缓弯了嘴角,得意的神色里有绵绵不尽的怨毒:“自是有的,京里头想要她命的人多的是。还要多谢她在外头散播谣言呢!” 否则宫里的人如何会寻上门来与她合作?便是这一次搬不倒她,还有赵家、应家呢!她总有办法利用她们的手除掉沈灼华的! 凭什么,她要因为沈灼华的风头而遭受旁人的讽刺。 冯氏面目狰狞道:“可不能便宜了她!” “放心吧母亲,总要将她加诸在我们身上的,连本带利的还给她!老太太不是想让她攀高枝儿么。”沈炽华冷冷一笑,“她们会如愿以偿的!” 沈灼华毁了她和魏国公府的婚事,让她名声尽毁,她也要沈灼华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县主,呵,倒要看看到时候这个身份还能给她到来什么荣光! 冯氏叫道:“高枝儿?那岂不是叫她更得意了?” “那得看怎么嫁了。”沈炽华到了被茶水推到冯氏面前,“若是明媒正娶,自然风光。若是未有媒妁也无聘书便有苟且,又闹得人尽皆知呢?她还要怎么得意?” “好!她不是县主么,不是引人注目么!”冯氏咬牙切齿道,“叫所有人都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忽的她又笑起来,“倒是后咱们在放点风声出去,巾帼英雄可就成人尽可夫的军妓子了!” “母亲近日便少出去了,热闹都是他们的,咱们没必要去参合。这会子那些人对沈灼华多高看,到时候只会加倍的失望嫌恶鄙夷。”沈炽华的手指拨弄着茶杯,笑意朔风如刀,“任她再会装模作样,到时候众目睽睽,看她如何狡辩!” 冯氏哼了哼,“干嘛不出去,我就盯着老太婆,看见好的我定也是要弄一份儿来的,崔家什么人户,拿出来丛刃的定是顶好的东西。弄来了,给你做嫁妆,干什么便宜了那些个小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