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文学网 - 精品其他 - 从海棠市逃出来的男人在线阅读 - 第77节

第77节

    但是对于穿书者来说,易真不是雷电,不是轻风,亦不是飞马,他像一瓣落花,一瓣印在瞳孔中的落花。

    你看见落花飘飘摇摇,随风飞落,你张开五指,想赶在它落下之前将它捞在手里,可你的五指也带起了风,于是花瓣便从你的指缝中盈盈旋过,继而扑向你的面门。

    易真就是这瓣花,任何阻拦的举动,不过是加快他到达你面前的速度。等到那锋锐的甲尖触及人的脖颈,人的心中才朦朦胧胧地升起一个念头:

    他去哪了?

    “嗤”的一下,清光乍现乍灭,队长的脖颈间犹如蒸腾起了一阵薄烟——易真划到了他的脖子,却被某种防护的外力阻挡。

    [替死符,]太阿说,[他戴了替死符!]

    这一下同时惊醒了队长,他猛地抬手捂了脖子,大喊道:“列阵!”

    跟太阿耳濡目染了这么长时间,易真也知道这个替死符是系统出品的高级道具,能够为使用者抵挡一次死亡的威胁。易真既然是刺客,他们必然要先防住要害,以免对方给他们来个见面杀。

    队长身后的女孩举起长杖,易真看过她的资料,知道她在这个世界的名字是温清煜。和李有灯手上质朴无华的金刚木杖不同,温清煜手中的长杖,看上去更加圣洁肃穆,雪白的杖身,杖尖犹如月华日冕,当中纂刻着金银双色的葳蕤纹路。

    她张口,吐出一个繁杂的音节,脚下同时灿然转出一个盘旋的大型法阵,赛场上方的天空,光线为之一暗,朔风四起,突如其来的大雪淹没了众人的视线。

    ——这居然是一位来自魔法侧的穿书者。

    间不容发之际,队长疾速退在漫天的雪影中,他多出来的一条命已经被易真撕毁了,为了确保安全,他必须避开易真。

    伴随他飞快后退的下一秒,易真的身前身后,同时出现了四道影子。

    除了队长和负责控场的温清煜,此次前来的所有穿书者倾巢出动,从四面八方围住了他们的目标。

    “看你的身法和做派,像是武侠侧的。”一人阴森森地说。

    “不是武侠侧,怎么打得起指法和轻功?”另一个人好似一唱一和,也跟着接道。

    “莫非你杀了一个倒霉鬼,然后夺了他的传承?”这个的声线更加低沉妩媚,问出来的语气也含着一股轻佻。

    “是真是假,就让我们来讨教讨教!”最后一个肃声喝道。

    听完四句话,易真心中明了,这是四位组合类型的穿书者,他们来自相同的体系,现在聚集在一起,只为取他的性命而来。

    瞬息过后,一人越阵而出,他穿着再朴素不过的黑褐短打,在这冰天雪地的赛场中,突兀得格格不入。但那些鹅毛大雪扑在他的身上,未至三尺之内,便沸腾消融成了点点的水雾,这样的雾气裹着他的全身,仿佛一件从头包到脚的迷蒙斗篷。

    “万仞山。”

    他只说了这么三个字,便有刀剑出鞘的锵鸣,激越如一千只群鸟划过长空。

    而他的身后,当真有千山万仞的光影绽出,巍巍荡荡,君临人间!

    如果说在一刻以前,有人还会疑心,“万仞山”究竟是他的名号,还是他的名字,一刻之后,这些无关紧要的困惑也会尽数被他的刀气粉碎。

    十七把形态不一,长短不齐的凛冽长刀,犹如孔雀的尾羽,在万仞山身后转出完美至臻的半圆。他的衣着简朴得让人不会再看第二眼,然而他的兵器却璀璨夺目如斯,占尽了世间的丰沛华彩。

    易真刚才就想,即便是武侠体系,可这些人真有这么守规矩、讲道义,会跟他一对一地单挑吗?

    现在他懂了,万仞山出手,其他人则动也不动,纯属是因为万仞山的排场开得实在太大,再多一个人,只怕对方也要为他的刀锋所伤。

    “易真。”

    声未至,身先行,易真张开十指,已然朝万仞山当胸揸去。

    这不是跟暨青那个门外汉鸡同鸭讲的时候了,两个武学高手都用了自己最熟悉的方式来开门见山。易真快得就像闪烁的鬼魅,万仞山则排刀做盾,十七把长刀随心意动,铿锵拼在身前。

    他双手错出,瞬间拔出两把如玉的宽长弯刀,万仞山的架势攻守兼备,刀盾合了又分,当中立刻横甩出无匹的锋光,冲易真的胸口、膝盖卷去。

    这两刀大开大阖,真气动荡之处,更显雄浑磅礴,不要说被它卷住一下,即便擦着点边,都是血肉横飞的下场。

    这次的穿书者确实下了重本,誓要让易真当场去世。单看这两道刀光和操刀的本事,万仞山已经完全可以位列武学宗师的境地,剩下三位和他比起来,恐怕也差不到哪里去。易真先前处决的那几个穿书者,只能叫名副其实的菜鸡,压根上不了台面。

    大雪狂乱,易真的身体似乎也化作了漫天大雪中的一片。一击不中,他撤手侧翻,身子轻轻向上提起,在半空中飘然转身,宛如流风回雪,袖袍荡出多情的波纹,斜着从两道光中间吹过。

    他来的时候,凌厉迅疾如天诛之剑,走的时候,躲避的身法却含着如此置身事外的悠然,就像有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格住在他的身体里。万仞山眼中精光一闪,冷冷地道:“好!看你能不能接下这一招!”

    易真的血液在沸腾,战意也在滔天沸腾。

    严格来说,他现在遇到的万仞山一行穿书者,是他在这个世界第一次遇到的,“门当户对”的敌手。

    阿什泰尔很强,容鸿雪很强,但他们的修行体系都和他完全不一样。易真是武人,他即便选择了刺客毒师这条路,心中仍然留存着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的豪恣,否则他不会选择血洗胧华星——哪怕要为此倾尽一生的杀人术。

    十七把长刀齐齐出鞘,犹如挥开的海潮,亦如发光的天河,倘若这是十七把长剑,它们散发出的光芒应当像河流般蜿蜒婉转,但这是十七把刀,因此这天河登时发了波澜壮阔的水啸。易真的前胸后背、上下左右,全被咆哮的怒浪环绕起来,浪头击中他的那一刻,也是他周身四分五裂的那一刻。

    天罗地网,易真被围困中间,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惊惧之色,只有双目像是在熊熊的燃烧,他厉声道:“来的好!”

    甲套闪耀耀目的流光,真气贯横,折桂十二指同时电掣刺出,与数不尽的刀光浪潮相撞!

    自从易真得到东海化玉决的那一刻开始,这套心法就在不断地为他积累内力真气的储备,正如潮汐往返,浪去又回,易真没有一刻忘记修行和变强,于是心法也没有一刻忘记循环往复。到了与万仞山交手的这一天,他的内息已是浩然不绝,犹如河海般绵绵难断。

    现在万仞山拔刀再出刀,一刹四十九刀的刀光如潮,易真亦能够一刹回击四十九下,丝毫不觉得畏惧,也不觉得胆怯。

    刀锋、雪影、星火,场上已经完全看不见人形了,刀锋像是从四面八方倒卷的波涛,大雪和寒气像是喷洒的白练,易真和十七把刀交锋迸溅的星火,则像是燃尽满城的烟花,三者交织在一起,沸沸扬扬地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折桂十二指本来是投掷暗器的手法,易真用它来对付万仞山的刀,倒也算是恰如其分。往常戴着甲套时,他不太好再投掷暗器,因为暗器的材质比起矿精来,就像卫生纸比合金,还没等到投掷出去,就要揉烂在指尖了,岂不是浪费?

    而眼下,万仞山的刀刃刚好可以给他练手。

    绝世兵刃交接碰撞的声响不能说连绵不绝了,因为间隔的时间太短,速度太快,清响几乎连成了一条直线,一片震荡心肺的整体。万仞山先前还未察觉,只为易真浑厚精纯的内息,以及他以快打快的境界而咋舌,而他一方面要操纵十七把名刀,一方面要接连不断地拔刀出刀,另一方面,还需要闪避或是击溃易真返投回来的刀气,一心三用,哪怕是宗师境的高手,也无法支撑太久。

    就是……这一把刀!

    易真劈手探出,指尖快逾闪电,悍然弹打在其中一把刀的刀脊上,络续不断的碰撞声中,终于出现了一个刺耳的崩碎声,砉然响彻于大雪之中。

    其实易真早就看出来,万仞山的武学造诣固然高深,实际上,还是难以摆脱积年的习性。他使双刀,更是随身携带十七把吹毛断发的兵刃,然而他最先、最多拔出的,一定还是自己用的最习惯的两把刀。

    最习惯,意味着他用这两把刀时,出招会更流畅,刀势会更凛然,速度会更快,以及对易真来说最重要的一点,这两把刀和甲套碰撞的次数,也会更多。

    贤者金属的存在,使他的武器能够随时生长愈合,可万仞山的爱刀就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易真的内力贯穿刀体,甲套弹打刀身,上千下的撞击,纵使倾国倾城的名刀,还是到了玉碎的时候。

    反噬的劲气迸发,霎时震碎了万仞山的右手虎口经脉!他瞳孔骤缩,下意识放弃了进攻,转而用左手刀防守,易真已经在雪中飞身至他的面前,两人相距不过寸余,近乎脸贴脸地站在了一处。

    万仞山的左手刀犹自斜着护在胸前,易真的手已然掏后,没有任何回圜余地的一下,瞬间刺破了万仞山的风池穴,内力如冲天之剑,在他的天灵盖上爆出一蓬炽热的血花。

    “你看我,能不能接下这一招。”易真轻声说。

    第82章

    那阴森森的声音尖啸道:“好快的人,好快的手!”

    妩媚低沉的声音也变了语气:“看来你不是得了传承,而是得了奇遇。”

    清脆的声音则现出不可置信:“他……他杀了万仞山?万仞山竟被他杀了?”

    万仞山死后,不过须臾,他的尸首,他在雪中造成的浩大印痕,他那十七把惊世绝艳的名刀……纷纷如雨如露,消弭在汤汤暴雪中,不留一丝残余。

    易真长身玉立,在斜斜密卷的风雪里,他笔直得像不弯不折的刀剑。

    “来罢,他不是第一个,你们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淡淡地说。

    早在昨晚,他就告诉过李有灯和舍心,让他们只要看好那两个原住民,其余的一概不要插手,由他来处理。

    “忒狂的小子!”阴森森的声音叫道,“我飞光老儿今日就来试试你的好歹!”

    狂风暴雪,当中忽然就横穿出一只手,一只焦黑的手。

    这只手枯瘦如虬结的梅枝,薄韧的皮肉紧紧裹着奇长无比的骨骼关节,连凸起的青筋都被压得像是盘绕的铁丝。它看上去就像是被大火狠狠熬炼过,几乎不像是活人的肢体。

    它破开云般密的雪,与易真一掌相撞,真气登时荡开壮阔的波涛,轰然在周围丈许的距离掀起翻涌的雪浪。

    易真眼睫轻颤,双方甫一交上手,他便评估出了对方的实力——又一个武学宗师。

    飞光老儿以掌法见长,他将一双手练到了极致,每一丝血肉,每一根骨头,都像是金石所铸,用坚不可摧来形容,也没有任何夸大之处,哪怕与矿精甲套正面碰了一记,亦是毫发无损。

    这样的身体素质,完全可以比肩s级的强者。

    旁观者只能听见疾如暴雨的交击声绵长响起,眨眼弹指间,两个人对掌不下上百次。飞光老儿和易真的路数十分相像,他的身法飘忽不定、倏然来去,易真的摩罗幻身同样是鬼魅如雾、无影无踪的上乘轻功。

    乌光如流星,银光也如流星,交错相织所形成的光影,恰似夜空中横贯了点点璀璨的天河。飞光老儿嘶声道:“好兵刃!”

    这句赞叹是诚心实意的,因此更显得不甘且阴沉。

    按照飞光老儿出手的习性,再好的刀剑斧戟,也抵不过他肉掌的一合之握。他从十三岁那年,就开始练这双乌冥掌,日日拍击三千六百次,一直练到他三十岁那年,乌冥掌仍然只是江湖中不入流的下乘武功,无法扬名百代,也无法开山立派。

    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功不成名不就,那些豪侠狂客,那些对酒当歌,那些受万人敬仰的事迹皆与他无缘,自此郁郁不得志到老,没想到,最后反被仇家找上门来,三人合围,震碎了他全身的经脉,随即将他扔下乱葬岗。

    就在生死一线的时刻,他得以聆听天音,一个名为“系统”的东西找上了他,救了他的命,也改变了他的一生。

    飞光老儿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当他从乱葬岗爬出来的时候,须发皆白,周身佝偻,任谁看了也不会相信,这原来是个年岁不到四旬的汉子。于是他也顺水推舟,自嘲地取了飞光老儿这个名号。

    现在易真就站在他面前,天资纵横,年少锋锐,身负绝代的兵器,与四个武学宗师对阵亦面不改色,并且极快地出手陨落了其中一个,他的心头就陡然涌上了浓重的妒忌与怨恨。

    双方一触即分,易真身后,蓦地卷起一道碧色剑光,将他的全身笼罩在其中。

    剑影碧绿勃勃,剑风缥缈轻柔,剑势绵绵不绝,犹如皑皑大雪中一点快速抽枝、发芽的玉色藤萝,又像三月蜿蜒缠绕的解冻春河,于赏心悦目中充盈刺骨的杀机。

    来人只用了一柄剑,就挥舞出了天上地下,无从逃脱的气魄。

    “郢中山鬼剑,向兄台见教了!”

    山鬼剑的剑锋荡开一片翠色蒙蒙的波光,起手一式,便是最重最厉的“灵修晏华”,朝易真周身的咽喉、胸腹、双膝扫去。她的剑芒清寒透骨,剑意却饱含万物焕发的盎然春光,旧力不散之际,新力已然再生,不绝如缕、源源不断。

    易真不像是站在纷飞豪雪中了,他像是置身于一碧千里的丛林,眼前那些苍翠的枝蔓藤萝一挂连着一挂,一叠挨着一叠,然而这些并非单纯为了美丽悦目的景致,而是真正致命的杀阵。

    山鬼剑的剑网转瞬织成,铺天盖地地冲易真倒压而下!

    剑风的威压有如实质,将空气都催发成了沸腾的冰海,倘若易真没有东海化玉决护体,他的肌肤早就在这千刀万剐般的剑阵中碎成了无数片血光。但他不退不避,明锐专注的双目中,唯有清光闪耀。

    “好说!”

    他纵身提气,刺手探出,摩罗幻身如烟如雾,“叮叮叮叮”声不绝于耳。山鬼剑在上,点点剑花,恰似碧海倾自九天来,而易真立在下方,则是逆流而上、拍涛碎浪的攻势。

    杀气浓烈到窒息,一方道“见教”,一方道“好说”,然而两边都没有什么交流探讨的意向。这是纯然的拼死相搏,彼此都倾尽全力,在心中策划过千百次对面的死期。

    场上不过瞬息,山鬼剑已经与易真交锋了数百下,虽然剑势未竭,可刚才的万仞山是怎么输的,他们心中一清二楚。易真手上戴着的甲套不是凡品,他用上千下的弹打,生生弹碎了万仞山平生最高傲自满的一把刀。

    因此山鬼剑的剑势突变,从正面硬碰硬的“灵修晏华”,转成了从刁钻处取巧的“薜荔女萝”。这一招要求心随意动、剑随心动,正如不管多么崎岖料峭的山崖,也有绿意覆盖,这一招使出,不管目标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位置,亦要被剑尖穿刺。

    漫天碧光归一,化作微末的一线,流淌在山鬼剑清幽秀丽的剑刃上,朝易真斜着撩过去。这一剑对准了他的右侧肋,近乎人体的腋下。

    易真修习的是白打,脱掉甲套,等同于赤手空拳,而赤手空拳的招式,皆逃不开劈、剁、扎、拿、滑、压的六字真言,灵活百变之余,难免疏于防范,因此只能走以快打快的路线。

    如今她撩这一下,不要说是练白打,就是练剑练刀、练长鞭的人,都不会反应过来。即使这一招被易真挡住了,下一招就对准他的大腿后侧,挑断动脉,也只是一刹那的事情。

    剑尖宛如顺水而流,丝滑地掠到了易真的身侧,他果然没能防住……未必就没防住。

    他的手如蛇一样窜出,右臂同侧肋拍击,猛地将山鬼剑夹在了身侧!易真的肉身与剑锋相交,发出的声音居然是金石交加的清脆鸣声。

    “因为这一招已经有人用过了,所以你再怎么使,就算使出花子,也不过是东施效颦。”易真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