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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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端王是怎么卧病在床,只有阿四知道。 且阿四这一次出门,又是为唐琢去杀那些威胁到唐琢的人——唐琢将宋凝思带给了阿四,阿四心甘情愿继续留在王府。 阿四在后院荷花池旁向世子复命,世子没工夫理他,正在看世子夫人逗两个孩子玩。阿四站在凉亭下,随意地瞥一眼。他认得其中一个孩子是唐琢的儿子,另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童,却不知道是谁了。 那小男童眸子漆黑,粉雕玉琢,倒是看着可爱。 阿四不关心地移开目光。 两个孩子跑下凉亭,去荷花池边玩耍。世子与世子夫人坐在亭中喝茶吃点心,嘱咐仆从们跟上。那两个孩子蹲在地上玩耍,不知如何吵了起来,端王府的小郎君生了气,一把将陪玩的男童推倒;那男童倒是倔,反手就将端王府的小郎君拽倒。 阿四在亭下看得微皱眉。 果然,亭中世子夫人发出一声惊呼,紧接着唐琢便啧一声。唐琢向旁边人说话时还带着笑:“竟然敢打主子,这小奴仆真有趣儿……给我把他淹池子里,醒醒脑!” 端王世子殿下抬头看到亭下的阿四,就道:“阿四,你是我最信赖的人,让你的人过来。” 阿四倒没说话,他身后的卫士已经自觉上前,去抓那个敢打小郎君的小孩儿。阿四眼睁睁看着那小孩儿又踢又打,却还是被大人抓到手中。阿四在那一瞬,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 他说不清自己的心事,只觉得烦躁。 他听到小男童大嚷:“放开我!我要告诉我阿母,我要告诉我阿父!我阿母让我阿父打你们……” 唐琢脸沉下。 两个卫士当即不敢让男童再说,两人直接将小男童的头押入了池中,小男童的骂声便消失了,只听得咕噜咕噜的水声。一会儿,阿四听声音不对劲儿,他脚下一颗石子飞弹出,弹在其中一个卫士的腰上,劲力逼得人后退,手上力道松了。 另一个卫士诧异地同样跟着收手。 阿四走上前:“差不多得了。一个小孩儿,何必这么在意。” 他立在荷花池边,伸手将被两个卫士淹得奄奄一息的小男童从水中提了出来。男童闭着气,气息微弱万分,脸色惨白。阿四心里更加烦躁,他伸手在男童的胸口几击,让小男童咳嗽着醒过来。 男童眼睛清水一般,满含泪水,抬头看他。 那一瞬,阿四的心里轰地一空,说不出缘故。 他怔忡间,唐琢慢悠悠地从亭中走了下来。唐琢道:“既然阿四说停手,我便给这个面子。只是这个孩子不听话,作陪读的还敢忤逆主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带着几分恶意、兴味,问阿四:“这小孩儿就交给你吧。你可要好好教训一下。阿四,你打算怎么替本殿下的儿子讨公道呢?” 阿四沉默半天,将目光从怀里男童怨愤含泪的眼神上移开。他僵硬道:“送去关禁闭吧,让他反省一下。” 他的本意是小孩儿知错便好了。 唐琢笑一声,点了头。 阿四之前执行任务时间太久,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小男童。唐琢便没有告诉阿四,这个男孩,有多倔强,有多难驯。 唐琢也不会告诉阿四,两日后,按照约定,宋凝思会见到她的儿子。以宋凝思的聪慧,她不会发现不了她儿子的异样。再以宋凝思的心狠,她不会放过阿四。而阿四又岂是一般会被算计到的人物? 阿四彻底对宋凝思断了情,才会成为唐琢手中最有力的一把刀。 唐琢慢悠悠想着这些,召阿四去回话。阿四去将不听话的男童关起来时,唐琢收到了一封信。这封信是一位去敦煌当县令的旧臣写来的,不过是打秋风,想找机会调回京城。 唐琢看得漫不经心,却忽而凝目。因这人,在信中结尾,说来一事—— “两年前,臣被外放敦煌之事,殿下曾来相送,让臣感恩万分。殿下交臣一幅画,代侯府寻找千金一事,听得臣感慨连连。殿下与宣平侯这般交好,天下几人能做到?” 唐琢满不在乎,心中嗤笑。他想他和宣平侯交好,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这两年,宣平侯并不听他的吩咐,不与他站同一派,双方已经断义。最近一段时间,宣平侯在朝堂中得罪了人,唐琢不惜加砖添瓦,送宣平侯一个“削爵”的前程。如今还为宣平侯奔波的,只有那个闫腾风。 那位闫郎君一直盯着端王府……唐琢也迟早收拾。 这封信继续写: “今年三月,微臣在家中见一医女,竟与殿下想找的人一模一样……” 唐琢的目光凝住了—— 戚映竹! 唐琢眯眸,忽而笑一声。他已与三年前那个次次给戚映竹机会的人不同,他如今想得到什么,都有千万种让对方拒绝不了的方式。 唐琢嘱咐:“去宣平侯府。这般久了,也该问候问候那昔日差点当了本殿下老丈人的人。” -- 三日后,一队卫士从宣平侯府出发,前往敦煌。 唐琢的端王府上,阿四执行完一任务,疲惫地回来。深夜之时,他屋中尚亮着灯火,让他走到屋前的脚步一顿,心中稍暖。 他掀开竹帘,见到宋凝思正坐着等候她。 他以为她专程等他,但她抬起目来,双目微红,似乎哭过。阿四皱眉:“怎么了?这里难道有人欺负你?” 宋凝思盯着他,冷冷问:“三日前你吩咐关押的那个男童,你到现在都不将人放出来么?” 阿四一愣,这才想起这事。三日前他将小男童关起来后,就马不停蹄地离开,去帮唐琢杀人。他今夜才回来,也压根忘了那事……宋凝思却在这里等他。 阿四觉得奇怪,他的本能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盯着这个女人,慢吞吞:“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宋凝思说出他猜测的那个答案:“我当然知道,那是我的儿子。” 阿四冷笑一声:“原来如此。” 他卸下刀剑要入座,想慢条斯理地和她盘一盘这事,她和柏知节的儿子,凭什么要他看顾?他以前也觉得奇怪,她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回来,而今—— 阿四看着一桌菜,微妙一笑:“菜里全是毒吧?” 宋凝思淡漠地看着他,她忽然伸手夹菜,一筷子入嘴,将饭菜吞咽。阿四看得愕然,宋凝思低着头鼓腮嚼踩,却是慢慢的,她眼泪落了下去,一滴又一滴。 她强忍着自己的情绪。 她却像忍不住一般,抬头看他:“我儿子的生父,是你!” 阿四大脑轰然空白。 宋凝思一边笑,一边落泪:“他一个三岁的孩子,被你关在小黑屋中,快要逼疯了。我找到他时,他不会说话不会哭,只会躲。好不容易敢说话了,他开口就叫‘我害怕’‘我们回家好不好’‘阿母你不是说阿父很厉害么,为什么他不帮我打坏人’。我要如何告诉他,是他的亲身父亲,送他关禁闭的?” 宋凝思盯着阿四:“亲自对付自己的儿子,是不是特别……爽?” 阿四猛地站起,他伸手一把掐住这个女人的脖颈。他冷声:“你在骗我!你骗我保护你和柏知节的儿子,你在利用我!” 宋凝思气息微弱说不出话,她抬着脸,烛火晕黄,她眼中一滴滴地落泪。她不说话,这般噙着泪的眼神,让阿四觉得、觉得…… 阿四如同被烫到一般,蓦地缩回手。 他僵立原地,想和她说什么,但他转身就重新入了黑夜,门帘砰然一声巨响。宋凝思咳嗽着伏在桌上,听到他在院中和一个不长眼的拦路卫士的骂声。 宋凝思捂着脸哭泣起来,然而她又冷笑—— 她会报仇。 唐琢,不得好死! -- 在敦煌这边,戚映竹与时雨却是温馨。然而可惜,时雨吞吞吐吐地告诉戚映竹,他要远行执行一个任务。 戚映竹微愣,时雨冒出一句:“不是杀人任务。” 戚映竹怔怔看他。 时雨突然把一旁的叶行扯过来,将看戏的小男童往戚映竹怀里一塞。他低头:“我两三个月就回来了……你不信的话,小行给你当人质。” 叶行:“……?” 戚映竹噗嗤一笑,莞尔:“好吧,那……你真的不是要去杀人么?我们……能通信么?” 时雨见她没有露出愁绪,便拍胸保证:“可以写信的。我是保护人,不是杀人。” 戚映竹不吝啬夸奖:“时雨真的像个江湖少侠了。” 叶行:“……?” ——所以他真的被师父送出去,当讨好女郎的人质了?! -- 时雨执行任务时,收到戚映竹的信。 她信中拽文,虽然已经写得很直白了,却仍让时雨半蒙半猜。她写什么: “春日萌芽,绿竹昂然。梦中见世间万景更迭,便想那春光何必撩人。 若与君相见,胭脂花钿,方才相得益彰。若有君挂念,心中思慕,方才片片成真。” 时雨大约看懂了她在用很直白的话表情,他心里偷笑,也想回一封信。时雨拿起纸笔,便愣住了。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是落到笔上,他大脑空白,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写东西总是一件很文雅的事儿,当时雨想学着文雅时,他腹中墨水,让他不知如何下笔。 思来想去,半月之后,戚映竹只收到时雨几个字的信——“我给你带好吃的。” 揽窗斜倚的女郎弯眸,掩帕而笑:“……” ——对牛弹琴,也不过如此了。 第76章 时雨走后,戚映竹带…… 时雨走后, 戚映竹带着叶行一起生活。 叶行发觉戚映竹与自己师父的不同: 早上时,戚映竹会在门外柔声细语地喊他起床。他犯懒撒娇时,戚映竹会拿着湿帕子给他洗脸, 他转头可以趴在床上继续赖床。戚映竹绞尽脑汁研究他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每日的食谱尽量不重样。戚映竹严格控制他的每日进食数量、每日练武时间, 她还会教他读书写字, 夜里哄他入睡。 自叶行跟着戚映竹, 他的哮喘一次没有犯过,也没有一次因吃到不能吃的东西而濒临死亡。 叶行因此面色红润, 自三年前离开天山后, 第一次长了些肉,而不总是瘦骨嶙峋、常年病弱。 有一次深夜的时候,叶行看到戚映竹伏在案前, 仍在研究他的食谱。夜那般深了,她那般羸弱, 一边写字一边掩帕咳嗽。她自己身子骨都不好,却还要照顾他。 叶行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他的身体,对谁都是一种拖累。他努力乖巧懂事、讨好时雨, 内心深处, 怕的也是时雨会抛弃他, 丢弃他……就如同天山派那样,当知道他不能习武、快要死了时,师伯师叔们便都放弃他了。什么“九玉莲”是为了他……那都是哄外人的图好名声的话儿罢了。 后来, 他跟着师父。敏感的叶行很快发现时雨是个何其无情的人, 于是他更加惧怕。他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碰,习武也需要旁人看着不然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丧命。他也不能刻苦习武,只要他太投入, 他的身体就受不了……人生对他来说,就是苦熬。 叶行有时恼时雨的没心没肺,根本注意不到他不舒服;有时又喜欢时雨的没心没肺,师父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习武奇才、要不要出人头地。时雨只要他活着就好。 这些年,叶行跟着时雨,吃了很多苦。时雨之前两年一直在被追杀,叶行也跟着他出生入死,不知多少次濒临死亡,又被时雨救回来。叶行常觉得,他师父这般没有心,是个很让人羡慕、很了不起的人。因为没有心,所以不怕被他拖累,但……也不在乎他。叶行都不懂,时雨为什么一次次救他。明明……并不是特别将他这个徒儿放在心上。 叶行这般敏感的小孩儿,不知因时雨的粗心大意受了多少委屈。安慰他的,仅仅是时雨对谁都一样,不独对他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