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东宫轻笑出声。 卓枝正欲抬头,却感到额上一点温热,一触即离。东宫抱着她缓缓退了几步,他眼中流露出笑意,垂目定定的望着她,意有所指重复:“醉里唤卿卿,花笑我痴......花卿,荡秋千吗?” 什么? 登时,卓枝闹了个脸红。 东宫将她放在秋千上,他好似有些措手不及,静默片刻,只听他不确定的问:“孤推你?阿枝,秋千是这般玩耍罢?” 卓枝不给面子的笑出声。 眼瞧她越笑越过分,东宫俊颜微红,停步俯身凝望她,眼中腾起丝丝尴尬,试图以目光制止。卓枝见此更是生笑。东宫着实无奈,正欲起身却被揽住肩臂,唇角一热,阿枝仰脸轻轻地“啾”上来。此行落在东宫眼中,无疑是某种暧昧的许可。 他倾身将卓枝纳入怀中,眼中晦暗不明,两人气息交融,热烫又轻柔,他缓缓触碰卓枝颤动不已的眼睫,微凉的琼鼻,最末那阵温热落在淡色姣好的唇畔。 冰轮越升越高,墙外人群欢腾归家的声音很是遥远,不知何时绵绵春雨再度奢侈的洒落人间。东宫不住地轻吻她的唇瓣,一下又一下,不舍又温柔。卓枝却觉比好似方才更亲昵。她攥住大氅带子,东宫目光落在她莹白的指尖,握住一探,登时皱眉道:“手都是凉的,孤抱你回去。” 廊下原本悬挂着的数盏六角灯已然熄灭,许是仆妇熄掉了旧火。 屋内青窗微敞,沐浴的水汽早已全然淡去,只是仍能嗅到一阵冰凉的酒香,淡淡萦绕鼻尖。东宫抱着她迈过白玉屏风,转瞬便到了内室,黑漆拔步螺钿床上堆拢着几床锦被......东宫取下她肩上大氅,瞥向床榻,俯身将她放在榻上说:“你先躺着。”说罢他越过屏风,不知做什么去了。 东宫将大氅挂在架子上,合上青窗,放下层层帐幔,这才回转。 栀子灯下,光影暗暗,东宫目光越过低垂的幔帐,望见阿枝缩在锦绣堆中,她双手握着锦被,几乎遮住大半张脸。恍然间东宫心觉这个场景好生熟悉,他抚平衣袍,视线一转看向床尾。栀子灯烛光微明,杏色缎面之下,白绫布罗袜微微卷起,露出一双纤秀的踝骨...... 他掩目移开视线,倾身将锦被抻平。 东宫宽大的袖摆拂过脚踝,卓枝“嗖”的一下将脚缩回锦被,总算将脸露出来大半。荷叶更漏滴滴哒哒,缓缓与窗外淅沥雨声重叠,东宫看向更漏问:“方过子时初刻,孤将灯熄了?” 虽说圣人废除禁火一月的习俗,但大昭律仍严格规定寒食节去旧火,违者判罚千余缗钱,更有甚者罚鬼薪白粲,处罚倒是其次,关键是这事一出昭告上京城,太过丢人。 一想到此,卓枝忙点头。 早先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感觉再度降临,这次更甚,好似连骨头缝里都感到酸疼。她不禁皱起眉头,本能裹紧了被子。灯一盏盏的灭掉,屋内霎时昏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卓枝咬着被角,嗓音低哑:“殿下此番回上京,还去长真观吗?” 东宫迈步走来,他停了一下,迟疑地问:“阿枝,你喝水吗?” 卓枝靠着迎枕起身,微微点首,转念又觉得有些犯傻,屋内漆黑一片,东宫怎么看得见,她正欲说话,却听东宫“嗯”了一声。 什么? 卓枝尚在愣神,东宫已然回转,他坐在床畔,将杯盏递到卓枝唇边,分神回答:“等下便回长真观。” 卓枝小口啜饮,直至一盏温水饮尽。她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她望着东宫绯袍上的云边,犹豫的小声说:“殿下,该”她低声说,游廊间回荡着哒哒的脚步声。 卓枝一惊,只听门外哒哒的脚步声更近了。 ——“郎君,您连续问了数天,没成想县主娘娘连夜赶回来了。” 东宫随手将茶盏放在春凳上,忽然一个趔趄不稳,倏然歪斜。 原来卓枝听闻瓶儿说话,手却不断用力拽着东宫衣袖。就在这一瞬,钮珠半松,顿时圆领衫被扯开,露出一片白绢中衣。事发突然,东宫错愕万分,卓枝回过神来,尴尬的松手。 东宫靠着迎枕坐定,慢斯条理整理衣衫,心道阿枝这般反应,着实惹人不解。他垂眸又想两个男子同处一室,再正常不过的事。从前他偶尔留宿宋三郎家中,甚至曾住在黄维德家中。虽说阿枝与他们不同,但此时他们未曾有失礼之举。 东宫温声说:“怎么了?今日来访,孤递......” 东宫话未说完,便被卓枝按在迎枕上。霎时他陷入那片软绵绵的锦绣堆中,鼻端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东宫不免茫然抬眸,目光却不自觉停留在白皙的颈上......此时此刻,夜色深沉,幔帐四合,如云似雾的纱绡隔出一片隐蔽空间,他仿若坠入离奇梦境。 门外瓶儿欢快的说起什么,这声音惊醒了他,霎时东宫回神,他不自在欲图起身,却被卓枝捂住嘴,只听她急促道:“殿下,别出声啊。” 耳边静寂,东宫并未回应她,卓枝又低声催促:“好不好?” 此景万般难言,东宫轻轻咬了咬阿枝手心,勉强算是回应。 一时掌心微麻,卓枝不禁稍稍蜷缩手指,心中又羞又窘。 廊下瓶儿继续说:“本来县主娘娘正要来看您,可是先见了旁人。这才换了主意说是去旧火,夜黑不过来了。娘娘吩咐婢子请您明晨一起身便去汝惠堂,您歇下了吗?” 第90章 这是昨夜落下的犯罪证据…… 汝惠堂是建宁侯府的正房, 敞阔的五间,回廊柱间描摹着淡淡的金粉,仿若美人颊上笑靥。阶下栽种着几盆时兴的牡丹, 除此外便全是高大的树木,枝繁叶茂,一眼望去满是碧色。 今日禁火,幸得天上明月高悬,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映在窗上, 依稀可见斑驳树影。建宁侯卓密洗漱过罢, 他正欲迈向内室, 却见寿春县主坐在榻间,他走上前来:“眉儿, 还道你去看花卿了。” 寿春县主方从怔愣中醒来,她将披帛搭在肩上:“正要去。” 卓密想起什么似的,他问:“方才说谁来了?” 顿时, 寿春县主手发紧一下子攥住披帛。沉默片刻, 她望着摇晃的树影, 遮掩道:“哪有人来?原是令蔓芸注意大郎去向, 谁知大郎今日仍不在家, 说了几句话......奔波一日,你先歇下吧。”她扶簪起身,缓缓走出去。 廊下蔓芸静候着, 眼瞧寿春县主走出来,她忆起瓶儿的回话, 忙上前行礼道:“禀主子,瓶儿已经候在耳房......”。 寿春县主低声说:“此事不得声张,你守在耳房外, 不许旁人靠近。”说罢,她径自进入耳房。见此,蔓芸心中不免多加揣测,小侯爷此番自玄缺归来,立了大功。他是东宫伴读,如今东宫与他亲近,并非坏事,怎的寿春县主将他视若洪水猛兽? 难道也是听闻市井中闲说的传闻,说圣人不喜东宫的事?生怕小侯爷受了牵连不成?蔓芸转念又想东宫此次前来本是微服,寿春县主管束下人,不许多言,也是正常......缘何连侯爷也瞒着? 蔓芸满腹心思,却见帘子一掀,寿春县主露出身形,她说:“蔓芸,请宋侍卫独自前来,不要惊动旁人。” 宋侍卫是建宁侯自河西带回来的亲卫,极得寿春县主信任,惯来负责巡园之事,蔓芸脑中微微一转,沉声照做。 眼见瓶儿蔓芸各自退下,寿春县主微微松了口气,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糟糕,东宫此番递了帖子上门,光明正大,许是无关私情。方才回到府中,便听蔓芸低声回禀此事,霎时她心惊肉跳,竭力按捺慌乱,她强忍冲动回到汝惠堂,暂待片刻,又派瓶儿传话。 瓶儿满目茫然,像是真不知事。 蔓芸又说东宫递了帖子,难道花卿已经同他私自见过面? 一阵脚步声传来,寿春县主顺声看去,来人正是宋侍卫。她心中好似绷着一根线,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好似寻常问话般:“贵人何时离去的?” 宋侍卫抱拳行礼,沉声回答:“一刻钟前,贵人方离去。亥时一刻,贵人来访,府中侯爷与您皆不在,大郎君亦不在府中。管家不敢阻拦,贵人又不许旁人跟随,径直去了清和堂。” 这会已是子时三刻,她忍了又忍,终于走回汝惠堂。 ※ 翌日,天光微亮。 连续数日卓枝都是这个点准时起身,瓶儿照例提着一铜壶热水,她单手掀开帘子,一行忙忙碌碌的添水,一行轻声念叨:“郎君,辰时初刻,您可起了?” 昨夜睡得很不安稳,又是疼又是冷的,卓枝听到动静,仍欲闭眼小憩。忽的想起昨夜的事,她一下子灵醒,忙应声:“瓶儿?汝惠堂那边可有消息了?阿娘起身了吗?” 瓶儿将热水倾进月白釉回文折边洗中,她以手背探了探水温:“您还不知道呢,宫中来了旨意,县主娘娘一早进宫去了。” 进宫? 听见这几个字,卓枝心里总有点不妙之感。既然寿春县主不在府中,今朝她就继续去书斋抄书。 瓶儿上前用木兰勺挽起帐幔,郎君的床榻素来是由她亲手收拾,从来不许旁人碰的。瓶儿见卓枝起身对镜穿中衣,她便绕过屏风,躬身整理床榻。鹅黄锦被堆叠在一旁,她抬手一抻,却见零星沉蓝一闪而过。 瓶儿俯身捡起那点沉蓝珠,圆润光滑,珠身掐着细细的金丝,隐隐勾勒出云纹,这分明是长袍肩侧缀着的钮珠......她疑惑的望向镜前,只见卓枝今朝穿了件浅翠长袍,窄袖束起,她正对镜扣着白玉纽。 不是小侯爷身上的,那这颗蓝宝纽是从何而来? 还是什么新做的衣裳? 瓶儿上前,她张开手露出那颗蓝色珠纽,傻愣愣的问:“郎君,榻上发现了一颗珠纽。只是怎么记不得这珠纽是哪件长袍上的?” 闻言,卓枝漫不经心分神打量,当眼神落在珠纽上时,顿时她面色大变......这不是东宫长袍上的珠纽吗?定是昨夜她扯落的......这应该算是犯罪证据,她窘迫的伸手接过,正欲寻个地方放下,却听帘外女声乍响:“郎君,奴婢蔓芸,县主娘娘吩咐奴婢......” 阿娘吩咐什么了? 难道她从宫中回来了? 卓枝心中浮现诸般猜测,她低眼四顾,只见案几,长榻到处都收拾的齐整。她目光落到床榻间隆起锦被,反手将珠纽抛向那堆锦被。这才匆忙走向门扇前,佯装平静问:“可是阿娘回来了?” 蔓芸静立廊下,恭声回答:“郎君,此事主子吩咐不可声张,可否容奴婢进屋回答。” 空气中漂浮着细微尘埃,卓枝不免多想,她静默了一瞬,说:“进来吧。” 熟料蔓芸也没说什么要紧的事,尽是些琐事。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她终于复述完毕,这才姗姗离去。卓枝长舒一口气,回到床榻前,她皱着眉想着蔓芸的来意,一面仔细搜寻那颗珠纽,一面腹诽怎么有种偷情的感觉...... 熟料那颗显眼的珠纽,仿若泥牛入海,这一时半会竟是寻不见了。算了,她瞥向荷叶更漏,这会已经是巳时一刻,坊市已经开市之时,书斋自然也会开门。若是去晚又借不到书,还是等她回来再说。 见她要出门,瓶儿捧着一领披风,体贴道:“郎君,昨天不是身子不适吗?今朝可好些了?晨起风冷,多加一件披风吧。” 卓枝摆手拒绝了。 虽说多少仍有些不适,但这种症状持续了一天,也没什么大影响。她也就不在意忽冷忽热的酸疼,骑着马出府前往书斋去了。 时间赶得不早不晚,她将缰绳栓到拴马庄上时,就见不远处应道奇一袭布衣迎面走来,他怀中抱着一摞书,应该是昨日抄好的新书。卓枝原想调侃几句,又想到应娘子昨日偶感不适的事,她决定还是闭口不言比较好。 书斋掌柜是个长须老者,他一抚胡须,细细翻开那几册书,夸赞道:“龙飞凤舞,笔力险峻,状元郎这手好字,定是师从名家。”他啧啧称赞,手指轻点桌案说:“状元郎,老夫也就不绕圈子,翠微道人的画可还有?” 应道奇摇首,反是道:“一册书百两。” 卓枝眼睁睁的看着掌柜递给应道奇三张百两银票,她目瞪口呆,小声喃喃:“这么值钱......”照这样算,应道奇每隔三五天便抄写出几册书。她还以为人家生活不易,真正生活不易的只有她自己才对,怎么个个都比她有钱。 见她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书斋掌柜嘀咕道:“比之翠微道人一幅山景价值千金,有市无价,这也算不得什么了。” 卓枝心生好奇。掌柜的方才还问应道奇翠微道人的事,想来他们认识,她忙问:“翠微道人是谁啊?他经常卖画吗?” 应道奇正翻看书籍,闻言微微一停,他沉吟片刻,似是不知如何言明。最终他避而不答,反是问:“花卿也喜欢山水画吗?” 卓枝摇头。 两人又重复从前的生活,应道奇低头抄书,卓枝也接着抄。数日前她苦守书斋借书不成,她并非文人雅士,也没有半个相熟的书生。幸好遇见了应道奇,不然不知等到何时去了。 一连半个月,她都是忙于此事。 只是今天不知怎的,她有些坐卧不定。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她越坐着越难受,那股一阵冷一阵热的感觉又出现了,现在还伴随了新的症状,小腹开始坠着疼......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间她心中冒出个奇异的念头。 卓枝几乎被猜测吓的跳起来。她越想越有可能,这么久来,她一直都是孩子样,几乎忘记每月来潮的事。仔细算算,今年也过了十五岁。 不会吧。 不行,她不能继续待在此处。 若有个万一,她该怎么解释。卓枝正想法子溜走,正好瞧见应道奇誊写完毕,起身去换下一册书。趁这当口,卓枝飞快起身,一溜烟的跑到书斋后门。还不容松一口气,她已经嗅到淡淡的血腥气。今天穿的单薄不说,不巧还是件浅色长袍。 卓枝不免有些绝望,他心中飞快盘算着如何是好。 定是不能这么直愣愣的回去,骑马?雇上一顶轿子?她忽然想到之前任务完成,系统奖励她几张符纸,其中有一张是复制符,那么她完全可以复制一张易容符,然后易容成随便什么人。 这样不就可以遮掩一二。 悠扬钟声响彻三遍,已是午时了。不远处传来阵阵喧闹声,很快就会有人过来,若是不巧碰到什么熟人就麻烦了。 “叮咚,官居一品系统提示您:复制符未达成使用条件。注:需复制的符纸不存在!” 也就是说包裹中必须有一张易容符,才能进行复制。远处人群的嬉闹声越来越近,卓枝正欲向巷后躲避,猛一回头,视线正对上一辆青帷马车。 马车前坐着个膀大腰圆的车把式,马车壁一扇小窗半开,恰好露出位花信年岁的女郎。